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赵兹方皱了皱眉头,道:“夜间哗闹,成何体统!”
一旁的兵士不悦地看了一眼,顿时认出他将军的装束,不由得吓了一跳。围观的士兵自觉让开一条路,叫好声也渐渐低落下去。
场中的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任凭赵兹方上前,都不曾松劲。
赵兹方正要开口训斥,不远处忽有人拍拍手。
“你二人难分伯仲,到此为止罢!”
赵兹方闻言一顿,只见成之染一身黑衣玄甲,施施然从人群中走过来,向他笑道:“赵将军,我队中两位猛士,可还能入眼?”
赵兹方不解其意,道:“夜里看不清,这般比试还是白日里敞亮。”
军中入夜后便不许喧哗走动,成之染自然清楚,解释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明日便行军,到时候怕是来不及。”
赵兹方也没多想,又随口叮嘱了几句,便自去巡营。徐崇朝不着急走,仔细将周围军士打量了一圈,问道:“这些都是你拣择的手下?”
“正是,”成之染不由得一笑,“方才阿牛正跟人家争队副呢。”
与石阿牛角力的年轻人看上去孔武有力,徐崇朝见他面熟,竟是白天招纳降卒时那个起头的。
“他们打了个平手?”徐崇朝问道。
成之染点头,招手让二人上前,道:“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的规矩,武贤,你且好好回队中,杀敌立功,自有当队副的机会。”
唤作“武贤”的年轻人一抱拳,没有说什么,低头退下了。
石阿牛道:“队主,我看这小子不是个善茬……”
成之染抬手:“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方才赵将军来了,吓了我一跳。若不是这人拿话激我,我才不会黑灯瞎火地打架……”石阿牛摸摸脑袋,解释道。
“是我考虑不周全,”成之染看了徐崇朝一眼,道,“往后行军,还是要小心为上。”
石阿牛连忙点头:“这以后山高路远的,我可得把他们盯紧了。”
徐崇朝闻言侧首,问成之染道:“你要去岭南?”
成之染笑而不语。
“这件事,义父知道吗?”
见对方讳莫如深的表情,徐崇朝顿觉不妙。石阿牛识趣地退下,赵小五和叶吉祥四目相对,也只顾抬首望天。
“阿兄随李侯南下,我怎么不行?”
徐崇朝问道:“你可曾禀告义父?”
“温将军定然已告诉他了。”
冷风吹得徐崇朝一个寒颤,他问道:“若义父不答应呢?”
成之染似是一笑:“我想做的事,哪一件不成?”
“狸奴,”徐崇朝认真劝道,“这一去山高路远,前途莫测,岭南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何苦平白冒险?”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阿兄去得,我如何去不得?”
徐崇朝又要开口,成之染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话虽如此,徐崇朝总不放心。第二天南征诸军起航,李临风带领诸将到成肃船上告辞。成之染站在李临风身后,抬头时正对上成肃的目光。
成肃看着她,眸光微动,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向李临风酾酒饯别,眼神再没有停留在成之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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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船行出十几里,成之染仍伫立于船头,遥望着来时的方向。听闻身后脚步声,她也没回头,只听温印虎说道:“郡公将女郎托付于我,如今船行得远了,还请女郎早做打算。”
“这声‘女郎’还是不必了,”成之染揉了揉冻僵的双手,向温印虎一抱拳,“属下队中百余人,唯将军马首是瞻。”
温印虎点了点头,道:“此去岭南两千里,单单路上便要消磨数十日。成队主务要约束手下,打起精神来。”
成之染回到自家战船,隔着很远便听到阵阵吆喝声,她上船一看,石阿牛和武贤又打起来了。
成之染皱着眉头走近,两人察觉出气氛不对,这才慌忙收了手。石阿牛脸上挨了一拳,眼眶肿起一大块,武贤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谁也不说话,暗地里还卯着劲。
成之染负手而立,问道:“可分出上下来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那便是还没论定输赢,”成之染又道,“接着打,怎么不打了?”
石阿牛硬着头皮道:“队主,这不是……昨日黑灯瞎火的,我二人都没什么准数,这不是今日再正经来一场……”
“谁准你打了?”成之染冷声道,“你身为队副,在军中数年,竟不知规矩么?”
军中私斗,杖五十。石阿牛自然是明白的,江上寒风如刀割,他脑袋一下便大了。
武贤见话头不对,争辩道:“我二人只是稍微比试比试……”
成之染把眼一横,目光比江水还要凉。武贤不曾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噤声。
“上了这条船,岂容你乱来?”成之染扫了他们一眼,命令道,“下去领罚。”
众人一下都懵了,连忙求情道:“挨了这顿杖,伤筋动骨的,这一路恐怕受不住!念在他们初犯,望队主手下留情!”
“受不住就给我下船,”成之染侧首,道,“目无纲纪,要他何用?”
众人又要再劝,却见石阿牛深深一拜,道:“小的知错了,甘愿领罚。”
他这样说了,武贤也连忙认错。二人被军士拉到一旁,便架在甲板上开始用刑。
成之染站在舷边,遥望着江上寒色。叶吉祥忍不住道:“队主下手真不留情面。”
赵小五碰了碰他肩膀。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向不远处受刑的二人。她听了听响声,喝道:“没吃饱饭么!在这儿挠痒痒呢?”
行刑的军士起初有所顾忌,闻言吓得一哆嗦,连忙手上加了劲。石阿牛和武贤咬着牙,两张脸都涨得通红,一声也不吭。
成之染这才收回目光,对叶吉祥道:“既然入了我的门,便要听我的规矩。”
叶吉祥垂眸不语。
赵小五听着不远处砰砰声,干咳了一声,道:“队主,我们几时能到岭南啊?”
成之染轻轻扣着腰间刀鞘,摇头道:“这条路,恐怕还长着。”
第158章 除夜
南征军溯赣水而上,岁末时便到达豫章郡界新淦城。城池地处二水合流之处,不远处乱山环抱,郁郁之中掺杂着几分荒凉。
县令闻说官军到来,率满城百姓夹道相迎。将士们终于下了船,脚踏水岸那一刻,满身疲敝都似乎淡退三分。
正是日影西斜时,成之染遥遥一望,两条水道波光粼粼,宛如金带般钩织汇聚。她问县中随行的小吏:“这两条水道,哪一条去往岭南?”
小吏道:“若往岭南去,自是沿着左边这条豫章水,过了庐陵、南康二郡,便到岭南了。”
成之染一怔。
那小吏又道:“右边这条是牵水,去往安成郡。”
庐陵郡是成肃的封邑,南康郡是江岚的封邑,而安成郡则是李劝星的封邑。冥冥之中一只翻云覆雨手,将世道搅得纷乱,也令她心绪难平。
身后徐崇朝喊道:“天色不早了,进城罢。”
成之染连忙跟上。新淦城地处江州腹地,城池里坊比不得沿江城邑,但依凭二水合流之便,倒也算得上丰实。
成之染不由得低低一叹。
徐崇朝问道:“怎么了?”
李临风乘骑走在最前头,县令正毕恭毕敬地与他交谈。成之染看了他们一眼,道:“若我没记错,明日便是除夕了。去岁也是在军中度过的。”
今年亦是如此。
“这是想家了?”
这话让成之染思量了半天,她摇了摇头,道:“大丈夫四海为家,我才不想家。”
徐崇朝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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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中的除夕也热闹得很,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入暮时分又天降瑞雪,漫天飞雪都映照着一番喜庆色彩。县令将众人迎到县衙,甫一坐定,李临风便开始打探海寇的消息。
据县令所言,大军到新淦前两日,有一支船队从水上路过,在水口一分为二,一支沿豫章水南下,另一支往牵水上游去了。
这船队是败逃的海寇无疑,只是这走势令李临风眉头直皱,他问道:“牵水通往何处?”
县令道:“这是安成郡到衡阳郡的故道,有孔道通往湘中。经湘东、桂阳二郡,从西京路翻越腊岭,就到了始兴郡城。”
众人不由得默然。若按照行军路线,他们沿豫章水南下,途径豫章、庐陵、南康,从梅关道翻越大庾岭,另一侧便是始兴地界,距始兴郡城二百余里。
从始兴郡南下,往前就到了南海郡张灵佑老巢。
谁曾想海寇剑走偏锋,竟借道湘中南下。
而他们谁也说不准,张灵佑到底在哪个方向上。
李临风沉吟许久,与诸将商议一番,决定兵分两路,各自追讨。他带领温印虎和彭鸦儿去往湘中,而丘豫和孟元策则继续沿豫章水南下。
温印虎问他:“将军便认定张灵佑取道湘中?若是他故弄玄虚呢?”
李临风不语,反倒是彭鸦儿突然说道:“败军之将,哪还有心思故弄玄虚?”
彭鸦儿本是武夫,因军功擢升为将军。温印虎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这种事,谁能说得准?”
成之染坐在下首,闻言对温印虎道:“既然如此,将军不如留我在东路,也好两边都有个照应。”
温印虎记得成肃的嘱托,可又拿她没办法,正百般为难,却听徐崇朝对李临风道:“东路唯余两军人马,若遇事端,力有不逮。卑职愿留在东路,以备不虞。”
成之染难掩诧异,看看徐崇朝,又看看李临风。李临风劝了他几句,见对方态度坚决,便也答应了。
见这番情形,温印虎更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商议完正事,县令便设宴款待诸将。李临风也解了禁酒令,官衙上下吵吵闹闹的,到处是相聚畅饮的军士。
成之染一介队主,并无一官半职,这样的场合自不能登堂入室。她在屋子里与手下划拳猜令,被灌得迷迷糊糊的,张大眼睛指着赵小五道:“赵郎君,你怎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