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华的眼睛已经痊愈,值得她如此担忧的人,难道是董氏?
“没有。”江望榆摇摇头,犹豫许久,终究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下个月调整值守时段,到时候当值结束,我就直接回家了,至少四个月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看星星。”
而且计划顺利的话,下个月她就能和兄长换回来,以原本真实的身份
CR
面对世人。
到那时,她和他不过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江望榆紧紧抿唇,揉按心口,试图揉掉缠在心尖的不舍。
“如果我骗了你,”她直视他的眼睛,不避不惧,“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
第69章 “朕是不是太仁慈了。”……
欺骗?
贺枢从她目光中读出几分紧张不安, 忽然意识到,她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也在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贺枢抛回同样的问题:“假如我也骗了你,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会生气吗?”
还会愿意像现在这样陪着他吗?
或许不会吧, 他想,毕竟她之前种种言行都流露出对天子的不喜。
如果她不愿意……贺枢轻轻笑了一下, 再看向她的时候, 神色平静, 目光温和。
“当然不会,我还怕你生气呢。”江望榆毫不犹豫地回答,挠挠脸颊,“我知道你是好人, 心地善良,只要你别突然说是你被刑部通缉的江洋大盗, 我们肯定能继续当朋友。”
贺枢微微一愣, 旋即笑出了声, 抬袖遮住下半张脸,眉眼弯弯, 声音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你最近又看话本了?”
“嗯。”
之前兄长看不见的时候,怕他无聊, 又不想他过多琢磨天文伤神, 她偶尔去书坊买些话本,念给兄长听,给他解闷,零零散散地堆积下来,家里的话本占据了小半个书架。
贺枢笑的有些久,放下衣袖,轻咳一声, 再开口时又非常认真:“我不会问你在隐瞒什么事,也不在意你骗了我。”
“元极,”她以同样认真的口吻感慨,“你真是个好人。”
贺枢抿唇笑笑,问:“江灵台,你……今天酉时还会来观星台吗?”
按着计划,今天轮到兄长来观星台值守。
她不想骗他,又不能说真话,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贺枢看出她的犹豫,主动换了话题:“江灵台,我以后还可以去你家里找你吗?”
“……可以是可以。”江望榆迟疑一瞬,选择答应,说不可以的话更加奇怪,“但有时候可能是‘家妹’在家。”
听到她主动提起她自己,贺枢顺势问:“我那天是不是打扰到她了?”
“没有。”
“那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上门探病还带只猫。”
“不会。”她努力想了想,试图假扮自己,“她跟我说你人挺好的,还特意借了书过来。”
贺枢眼中笑意更深,“嗯,下次我再去拜访她。”
江望榆看看他,莫名想起之前叶官正问她有没有定亲的话,嘴比脑子更快:“你要给她说亲?”
“什么?”贺枢实在没能跟上她的思路,心念一动,“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郎君才配得上她?”
“嗯……”她被他带偏思绪,回想江朔华往昔的言行,从兄长疼爱妹妹的角度出发,“首先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样貌不能太差……”
贺枢突发奇想地问了那么一句,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地回答,不由自主地认真记在心里。
前面几条都符合,他无意识地抿出点笑意,忽然听到她说:“……最好年龄比她小。”
“为什么?”贺枢一愣,追问,“她不喜欢年纪比她大的男子?”
“可能?也许?”江望榆兢兢业业地扮演自家兄长,“这个我不大清楚。”
他比她大了一岁。
贺枢捏捏眉心。
“你困了?”她误会他的动作,仰头看向夜空,“已经丑时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确实很晚了。
贺枢答了声好,走出角院,脚步一顿,踅转回到院门口,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不得不嘱托道:“以后不要随便压在别的男子身上,那样不好,很失礼。”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江望榆压低两分声音,“当时情况紧急,我怕你因为直呼圣上名讳受罚,有些着急,以后保证不会了。”
贺枢心中稍安,等她锁紧院门,方才离开。
江朔华已经复明,从那天在江家的情景以及前天江朔华到观星台当值来看,两人正在暗中筹谋换回彼此的身份,并且不希望被其他人知晓。
这一猜测,当他再次前往观星台,看见在台上值守的江朔华时,得到了证实。
之后又观察两天,等到九月初一,贺枢特意去了一趟观星台。
白天光线充足,江朔华淡定自然,言行举止暂时看不出什么错。
贺枢只当不知,待到申时末,注视对方匆匆出宫,回到万寿宫,拿起一卷天文书。
最好的办法是罢免官职,让她离开钦天监,这样一来,她假扮兄长、冒领朝廷官员身份一事将无声无息地沉寂,无人知晓。
可一旦被贬出钦天监,江家藏在家中有关天文历算的书籍全部都会被没收,不得私自研习,至少五年内不得举荐重回钦天监。
以她对天文的热爱……贺枢轻轻摇头,仔细抚平书角。
罢了,不算麻烦,只是要做多手准备。
“已经一个多月了。”贺枢小心放好书,“叫冯斌明天来见朕。”
*
“啊啊啊!我说!我说!”
冯斌一身黑色劲装,一脚踢掉老虎凳上两块砖头。
刑讯牢房只在墙上开了一小扇窗,方方正正,外间的日光照进来,驱散黑暗,像是特意留出来的一线生机。
一个火盆,装满碳火,几根烙铁烧得红通通的。
被反手绑在凳子上的男人顿时大口喘气,头发散乱打成死结,脸上青青紫紫,大腿的衣服破烂不堪,露出一个硕大通红的烙印。
冯斌冷漠地瞥了一眼,直接将记录下来的供词递到面前,“按手印。”
男人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十根手指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好肉,不停打颤,终于按下指印。
冯斌叠好供词,吩咐心腹:“看好了,别让他轻易死了,否则自己去领罚。”
快步走出牢房,冯斌迅速去沐浴,穿上拿熏香熏过的官袍,确保闻不到任何血腥气,重新整理奏章。
“大人,去彭城的弟兄们回来了。”心腹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禀道,“还有,您吩咐我们盯着的那个院子,今天终于有人去了。”
冯斌拿着奏章的手一顿,“叫他们立刻来见我,还有继续盯紧院子,无论是谁,都把证据收集齐了。”
“是。”
风尘仆仆的四个人大步走进书房,随即关紧屋门,依次落座。
“时间紧,我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冯斌神情凝重,“一刻钟后,我要进宫。”
为首那名锦衣卫沉重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份密章,双手恭敬奉上。
冯斌接住,一边翻看,一边听几人禀报。
听到最后,他猛地一拍桌子,几乎在桌面砸出一个浅浅的印记。
“你们一路劳顿,先回去休息。”冯斌起身,妥善装好两份密章,“你们在彭城的经历不得透漏一字一句,最近不要离京,圣上或许要召见你们。”
稳妥安排一番后,冯斌匆匆赶往西苑,隔得老远便看见曹平停在万寿宫外,连忙上前,作了个揖。
“曹掌印,圣上今天心情好吗?”
“嗯?”曹平看了冯斌一眼,心中暗暗警醒起来,“我觉得应该还算不错。”
冯斌道了声谢,随曹平一起进殿。
殿内安静,只有天子坐在休闲的长榻边,手里捧着一卷书。
“坐吧,不必多礼。”
冯斌犹豫一瞬,
选择干脆利落地行礼,随即双手向上,恭敬地奉上供词与密章。
曹平接过,放在天子面前的小案几。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天子翻阅时,纸张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声短促的轻笑打破满室寂静。
落在冯斌耳中,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继续坐在锦凳,迅速站起,垂首站定。
“朕是不是太仁慈了。”贺枢轻轻一丢那份密章,“当初不该判流放千里,而是直接判枭首,你们说是不是?”
冯斌与曹平迅速跪下,不敢对视,又不敢不答话。
“陛下仁慈宽和,是韦谦彦枉顾陛下圣恩……”
“朕不想听这些话。”贺枢的声音骤冷,“韦谦彦既然冒这么大的风险,胆敢拿死囚顶替陈丰,所图必定不小,而你们查到的那个宅子,或许就关着陈丰。”
“臣失职,未能及时察觉韦家变动,请陛下责罚。”冯斌一脑门磕在坚硬的金砖,“臣现在就派人去搜查宅子,必定重新抓捕陈丰。”
“顶替罪员,绝非一个人能完成,与之相关人员全都抓回来。”贺枢冷静吩咐,“韦谦彦不会坐以待毙,那些人证物证务必保护好。”
他看了一眼跪在底下的两个人,拿起那份供词,“先起来。”
冯斌与曹平立刻麻溜地起身。
贺枢将供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沉吟片刻,有条不紊地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