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星象,她眼中的光芒再次出现,明亮耀眼。
贺枢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星空,目光移回她认真的侧脸,忽然问:“江灵台,星河浩瀚无垠,繁星无数,你最喜欢哪颗星星?”
“嗯?”
江望榆注视天空繁星,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神色极为纠结。
久久没有等到答案,贺枢不免疑惑,自己刚才的问题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更无试探,她为何如此难以回答。
“我平等地喜欢所有星星。”
她紧皱的眉眼骤然放松,“每一颗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无论是东青龙西白虎,还是北玄武南朱雀,或许明亮程度不一样,但它们没有差距,每颗星星都是最好的。”
贺枢愣了下,笑着点头:“确实。”
“你呢?”她抛回同样的问题,“你最喜欢哪颗星星?”
他看向夜空。
秋日时分,北斗七星出现在北方低空,勺柄指向西方,很容易找到首位的那颗星星。
贺枢轻轻一笑:“我大约喜欢天枢……”
最后一个“星”字尚未出口,身侧猛地被人一撞,眼前星空之景旋转变换,整个人向后跌倒在坚硬地面。
她倾身而下,直接压在他的身上。
“你不要命了?!”
第68章 她压在他的身上
贺枢少见地陷入愣怔之中。
他原本坐在台阶上, 双腿自然而然屈起,双脚踩在院子的石板地面。
如今上半身仰倒躺在廊檐下的地面,下半身不可避免地改变姿势, 略微歪斜,右脚虚虚踩在地面, 左腿微微直起, 有不属于他的触感相碰。
她整个人扑了过来。
下半身勉强交错分开, 左腿贴在他的大腿,压了一半的位置,自髋部开始,从腹部到肋骨末端的部位, 紧紧贴合,直至胸口, 仅剩一指距离。
她全然不知, 还要往下压近。
撞过来之前, 她的左手迅速垫在他的后脑勺,护
着他不被坚硬的地面撞到脑袋, 右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你不要命了?!”她的语气又惊又怕,声音压得极低, 犹如耳闻, “你怎么敢直呼陛下的名讳?北斗七星之首的那颗星星要改称为贪狼星!”
贺枢没有听见。
他清楚地看见她浓密的长睫,乌黑微弯,往下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瞳如夜空般漆黑,深处闪烁明亮星光,笑起来的时候,星光越发璀璨, 亮晶晶的。
如今,她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一点别的东西。
年轻男子沉默不语,容貌俊美,难得流露出一丝茫然,倒映在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吐露出的词句溜进耳朵里。
贺枢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两人现在贴的有多近。
一缕皂角香气钻进鼻翼,夹杂太阳晒进衣裳里的阳光气息,一点点地从她的身上飘过来。
他浑身一紧,双手微微发抖,迅速搭上她的腰侧,想推开她。
掌心碰到柔软腰肢,明明隔着一层衣裳,却如同碰到炙热的火焰,烫得他飞快撒手,落在地上,指腹划过坚实的地面,粗粝坚实,磨得生出一股刺痛。
随后,两手手肘撑在地面,他试图直起上半身。
她却完全误会他的举止,立刻往上挪动几分,将他刚撑起些许的上半身压回去。
大腿侧面的布料彼此摩挲,生出细微的痒意,贴近的久了,甚至传来她身上的一丝温热,与那点痒意,一起蔓延至脊椎尾部,沿着脊柱一路窜起。
左侧腹部侧边硌着一块东西,长宽适中,形状规则,压他和她之间,随着她压近挪移的动作,越能感受到坚硬的四角。
应该是钦天监的牙牌。
贺枢模模糊糊地想,手指又在地面磨了两下,想要磨掉那股莫名的痒意,借着磨出来的疼痛使自己清醒几分,嘴唇翕动,还未成功说出一字半句,唇瓣抿住柔软的掌心,恍若轻吻。
他浑身紧绷,像是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只要轻轻一弹,就会应声出击。
不能伸手硬推开她,那样会伤到她,又不能说话,他飞快地眨动眼睛,连连点头,试图表达自己记住了,往后绝对不会再直呼自己的名字。
江望榆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仍不放心,继续往下压了一分,压低声音强调:“那是贪狼星,不可以叫原来的名字,尤其是在万寿宫,你一定要记住。”
贴合的部位更多,贺枢甚至感觉胸口也被她压了大半,纵使明白她肯定绑了布条,他仍不免绷得更紧,咬紧牙关,含糊地应了两声。
她终于直起身。
贺枢猛地坐起,五指合拢,摸到掌心濡湿的汗水。
登基至今,他从来没有被逼到如此狼狈的境界。
偏偏罪魁祸首还一无所知,睁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语气严肃:“我刚刚没有听见你的答案,你在别人面前,务必要小心,不可大意。”
舌尖舔过尖锐的犬齿,贺枢甚至觉得后背渗出一层细汗,磨磨牙齿,忍住那股莫名的痒意,哑声应道:“嗯。”
他不再看她,目光飘在角落,按住心口,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慢慢调匀呼吸,平复狂跳不已的心跳。
一口气呼出一半,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拍弄,直接拍在腰间的位置,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将后背拍了个遍。
贺枢浑身一僵,意识到是她,硬生生忍住闪身躲避的冲动,语气生硬:“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冲,幸好江望榆没有听出来,手上动作不停,“你刚刚躺在地上了,背后都是灰尘,我帮你拍干净。”
“不用。”他僵着身子往旁边挪远,“脏了就再换一件。”
她歪头看看他,再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哦”了一声,重新坐回原位时,衣袖垂落,擦过手背,泛起一阵轻微刺痛。
她往上一扯衣袖,露出整个左手,手背破了点皮,应该是之前护住他后脑时,不小心被地面擦破了。
看着不算严重,她摸了两下,连血迹都没有,也不疼,轻轻拍掉一层灰尘,正准备收手时,旁边忽然斜伸过来一只手,隔着衣袖,捧住她的小臂。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啊?”
江望榆瞅瞅他的神情,眉间紧蹙,视线凝在手背,专注担忧,仿佛她受了什么重伤一样。
“就擦破了一点皮而已,过一两天就好了。”
他没用多少力气,她往后一缩,轻松挣开他的手,左手背在身后,见他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想了想,又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她随手抽出一条干净帕子,自己单手绑住左手,“好了,没事了。”
贺枢盯着她,随手拉过布垫,坐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江望榆估摸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比先前的近,又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试着问:“你不开心吗?还是说我刚才撞疼你了?压疼你了?”
“没有,不疼。”
贺枢摇头,试图甩掉她压在身上时的奇怪感觉,安慰自己幸好压的只是上半身,刻意转回星象相关的话题,改变单方面的奇怪氛围。
“有没有与北斗七星相关的传说故事,我想听听。”
“七只小猪。”
“……?”
“《酉阳杂俎》记载,僧人一行年幼家贫,受邻居王姥姥接济……”
江望榆娓娓道来,学着茶馆说书先生的口吻,抑扬顿挫,神情认真严肃,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王姥姥的儿子犯了死罪……一行让人去废园子,拿布袋抓到七只小猪……皇帝发现天上的北斗七星竟然消失了,匆忙召见一行……大赦天下,王姥姥的儿子被释放,回到家里,消失的七星也重新回到天上。”
她双掌合拍,发出一声脆响,全当作说书先生最后结尾时的惊堂木,补充道:“传说而已,你看现在北斗七星还完完整整地挂在天空。”
贺枢按了按额角,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把天枢星和小猪联系在一起,“你再讲一个别的七星故事。”
“别的?”江望榆略一思索,“传闻七星曾经下凡化作僧人,一起去城里……”
这个故事比先前那个好多了,贺枢也终于把那七只小猪挪出脑海,至少想起自己的姓名时,眼前浮现的是天枢星,而不是一只小猪。
他看着她。
一旦提及天文星象,她的眼睛明亮,闪着光芒,话也比往常多了很多,不再沉默木讷,更像真实的她。
她忽然转头。
他撞进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睛,不久之前,那双眼睛离他很近很近,近到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他。
贺枢呼吸一窒。
“元极,你怎么了?”她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七星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想听别的什么故事吗?”
“你的手疼吗?”
“啊?”
江望榆看看左手巾帕,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把话题拉回这件事,打量他一阵子,解开腰侧的香囊,递到他的面前。
“你困了?这个香囊里面放了薄荷,我平常值守困了就闻两下,可以醒神。”
香囊是她一贯常用的靛青色,与之相接的是掌心,白皙柔软。
贺枢盯着那一抹柔白,别开头:“我不困,是你困了吗?”
“我还好。”
先前讲了大半天的星象,她现在满脑子星图,精神得很,甚至有精力去画三垣四象图。
“应该很晚了,晚睡对身体不好。”贺枢压住语气里的生硬不自在,“我想回去了。”
江望榆“嗯”了一声,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黑色鞋尖,又看了他一眼,继续盯着鞋尖。
“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贺枢没有起身,抬手摸了下两边脸,“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元极。”她轻声开口,“你愿意再陪我一会儿吗?”
她这个样子很奇怪。
“愿意。”贺枢不假思索地回答,“你遇到什么难处了?可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