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一酸,将妘娘手中的篮子拿过来:“我同你一起去,你个人如何能烧得过来两个人的纸。”
这话说完薛夷渊便觉得舌头一闪,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似在明晃晃往她心上戳刀子。
苏容妘却是神色如常,反倒是笑了笑:“好啊,咱们一起去。”
她做了娘亲之后,倒是却是心绪稳定了很多,虽说薛夷渊比宣穆还要跳脱些,但她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因他的一两句话就要追着打他。
他们并排走着,薛夷渊倒是免不得局促起来:“之前我嫡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晓的,你不会养外室。”
外室这两个字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竟叫他觉得在他们之间生出了不同寻常的暧昧来,叫他们的关系在临近男女之情的突破处,似是只有临门一脚,他们便不再是什么故友。
可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再看手中的竹篮,他便赶紧将这念头压下去。
妘娘如今还未曾答应自己,且还是在这中元回魂日,他如何能叫岭垣兄看着他与妘娘亲近,岂不是太锥心了些。
他抿了抿略微干涩的唇:“妘娘,岭垣兄的碑立在了何处?”
“没立。”苏容妘顿了顿,“也没有衣冠冢。”
薛夷渊一怔,他只瞧着妘娘微微抬首看着只剩繁星点点的天。
“一开始不立,是因我不愿信他真的扔下我走了。”
她与阿垣最后一次见是在成亲前,杨州动乱,阿垣将她与宣穆的生母一同塞进了马车之中。
她当时预感便不好,说什么都要拉着阿垣一起离开。
可阿垣没动。
她如今还记得阿垣坚毅的眼底之中透着浓浓的担心与不舍,即便是明知要立刻离开,却仍旧控制不住将她拥在怀中。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阿垣温柔又紧张的语调至今还常出现在她梦中,他说:“别怕,待安全下来我去寻你,我们成亲。”
后来,她再也寻不到阿垣的踪影,旁人告诉她,镇南王府死了不少人,最后连着尸体与王府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她之前所有熟悉之人尽数死在了那
场大火之中。
那时她将宣穆藏在破庙之中,自己没日没夜去寻阿垣,最后却是半点踪迹都寻不着,她不信阿垣会死,带着宣穆离开时,她但凡想起阿垣便哭的不能自抑,一颗心似被利刃翻搅般的疼。
苏容妘从回忆之中拉回神思,多年过去,她再提起此事时,已经能尽力用平和的语气:“后来不立,便是舍不得了,他的遗物没留下多少,若是都埋进土里去,那我岂不是没什么东西能睹物思人了。”
薛夷渊听这话便觉得苦涩,只安静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寻了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只是烧纸的时候,她依旧不让他上前,以往他一直觉得妘娘是再故作坚强,但如今他才明白,妘娘是想同那些故去的人安安静静说些话。
他帮忙看着东西,等在不远处,听着她轻轻对她小娘说:“一切安好,母亲放心。”
用的时间不多,她似已经过了大事小事都想与故去的娘亲诉说的时候,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一句,母亲放心。
再为岭垣兄烧纸时,她似有更多的感概,盯着火苗出神,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看着火焰将熄,她才开口:“宣穆一切都好,我……”
苏容妘声音哽咽了起来,呼了好几口气,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将脸埋在掌心之中低声啜泣。
她如今的事,不知该如何同阿垣说,她的处境尴尬至极,竟是每日都似梦一般虚幻,她又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彻底腐烂在裴府的泥里。
薛夷渊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终是没忍住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妘娘,别哭了,岭垣兄若是看到定会心疼你。”
他看着不远处的湖面,在心里暗暗对沈岭垣承诺,自己日后定会拼尽全力照顾好妘娘,绝不会叫她受委屈,更不会叫酒肆之中的事再次发生。
圆月已藏匿在云层之中,苏容妘也不知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一直到火焰熄灭,四周陷入黑沉之中。
她买的那两坛酒如今派上了用场,她与薛夷渊在河边对饮,最后还觉不过瘾,便去寻了家酒肆,又不知喝了多少,她只想在今日就此醉过去,就当终于能将困扰自己的所有都摆脱了去。
她一言不发,更是因为自己心中的事情不敢说半分出来,薛夷渊倒是主动说了好多,最后好奇问:“你不是说戒酒了?”
之前戒酒是怕那次以后有了身孕,如今她葵水刚过,倒是没什么戒的必要。
“今日是好日子,喝些没什么。”
薛夷渊被这话一呛:“好日子?”
“与阿垣见面,还算不得好日子吗?”
薛夷渊不由失笑:“是,是好日子。”
喝的越多,苏容妘便越觉得头脑昏沉,但还是坚持在口齿还清晰的时候道一句:“记得……送我回裴府。”
她轻轻靠在酒肆的桌子上,呼吸慢慢均匀了起来。
薛夷渊盯着她绯红的侧颜,只觉心在随着她清浅的呼吸猛跳,他喉结动了动,许是酒水喝多了,他也头脑发昏起来。
他呼吸急促,就这般放任本能,一点点靠近、在靠近——
“薛统领!”
在妘娘的模样自眼前放大时,身后猛然响起一声利呵,未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瞬他便被直接踹倒在地上。
他恍然抬头,却是正正好好对上裴涿邂隐忍怒意的双眸。
第112章 他觉得自己与她,似亲近过无数次
陡然的变故叫薛夷渊的酒醒了大半,他坐在地上尚且还有些发懵,可看着裴涿邂立在自己身前,似含着下一瞬便要将他焚烧殆尽般的怒火,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要做什么过分的事。
裴涿邂呼吸都粗沉了起来,指骨因攥得过紧而发出响声,墨发披散在身后,似要将他绞入黑夜之中。
只是他尚且维持着理智,沉声对身后的随从道:“送薛统领回府。”
薛夷渊看了看已经睡熟了的妘娘,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当即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将妘娘送回去才能放心。”
裴涿邂蹙眉看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送?如何送?”
他冷笑一声:“是要把她送回裴府,还是送回你给他准备的外宅?”
薛夷渊当即反驳:“你少胡说,那都是误会,我怎可能做出这种折辱妘娘的事!”
闻言,裴涿邂眼底的嘲弄更是明显:“那若是我未曾来此,方才你要做什么?”
他这一问,薛夷渊倒是没脸来答了,裴涿邂紧接着便道:“送她?怕是唇都要送到她脸上去!”
薛夷渊被说的一阵羞愧,再加上又喝了不少酒水,顿时耳根的红扩到了面上,再不看去看妘娘一眼。
他被说的哑了口,只能干站在原地,手尴尬无措地攥得紧了又紧。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这才忍耐着、控制着,未曾将拳头直接落下去,彼时苏容妘也不知是睡的有些不舒服,还是因他们的吵嚷,微微蹙起柳眉,身子也稍稍动了动。
屋中一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裴涿邂沉吟一瞬,便伸出手去。
“你要做什么!”
薛夷渊见状,瞪着眼睛便要来拦他,裴涿邂却在他靠过来时指腹掐住了他的手腕,趁他不备击中他小臂上的穴道。
薛夷渊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没控制住猛地退后一步,可他仍旧高声要阻止:“你不许动她!”
裴涿邂没再继续,反而冷眼看着他:“可以再叫大声些,让外面人也进来看看,薛家大郎同女子单独在此处私会。”
薛夷渊被说的怔住,他陡然反应过来,若是叫父亲知晓,说不准要给妘娘惹去麻烦。
他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方才是我冲动的,但我也因醉酒才如此,她睡下前叫我送她回裴府,我既答应了便不能食言。”
“不是只有你可以送她回去,我亦可以。”
裴涿邂当即道:“裴府乃是我的府邸,何必你这外人来送。”
他不再顾及薛夷渊在场,直接上前几步,凑近苏容妘些,却是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手上一顿。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短暂的漏跳一拍后,重新猛烈跳动起来,他似能听到胸腔之中的咚咚声,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
随着他继续的靠近,将苏容妘直接打横抱起,周身的血液似都沸腾了起来,在身体之中叫嚣着、狂奔着,让他充满了力气,将苏容妘抱的更紧了些,牢牢锁在怀中。
他分明从未与她这样贴近过,却似在冥冥之中已经亲近过无数次般,他竟十分熟悉将她搂抱在怀中的感觉。
她身量在姑娘之中算不得瘦弱,分明高挑又丰韵,可如今被他抱在怀中,却又是这般轻,好似再用些力,便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彻底锁住不在放出。
“你放开她!”
薛夷渊眼见着他将妘娘抱起,却因他身边的随从挡着无法上前。
他着急上前,可裴涿邂身边的随从却是利刃出鞘,在他手臂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手臂上的血顺着小臂,透过轻薄的衣料最后流淌至指尖,鲜血滴落在地上。
“薛统领毕竟在宫中任职,身上还是不要带伤的好。”
这话是说给随从说的,但他的双眸却是在盯着薛夷渊。
似是在挑衅,如今将人抱在怀中的是自己,又似在警告,他已经将苏容妘圈在自己的领地内,任何人都不允许夺走她。
薛夷渊冷笑一声:“少装模作样!你又算什么好东西,趁着她睡着竟对她——”
他咬了咬牙:“男女授受不亲,你还不把她放下,她可是你的妻姐!”
裴涿邂面色沉了下来,更觉这话刺耳的很:“她是谁不必你来提醒,薛统领只需要记住自己是谁,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薛统领理应自己有数才是。”
他将人抱的很稳,居高临下对着面前人道:“我不似你,少用你那龌龊的心思来想我,我自会将她安全带回去,薛统领既不愿自己回府,无妨,我派人送你便是。”
言罢,他抱着苏容妘转身便离开,稳步下了酒肆的楼梯。
薛夷渊还要上前阻拦,可他毕竟宿醉在身,裴涿邂的随从也并非是花架子,这般动起手来便是好一通纠缠,待终于将随从击退,出去之时裴涿邂早已将妘娘抱到马车之中,驾离开了此处。
饶是他气的猛地一拳锤在了柱子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裴涿邂彼时着端坐在马车之中,而苏容妘被他抱在怀里,她的头轻轻站枕在他臂弯里,恬静的睡颜就在他面前,他喉结动了动,将视线移开。
马车跑起来便有些颠簸,苏容妘酒喝了不少,这般一晃眉心便不自觉蹙起,慢慢转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头脑都算不得清醒 ,她睁开眼睛,可即便是努力睁得再大,仍旧看不清面前人是谁。
裴涿邂感觉到怀中人似醒了,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竟是难得生了些陌生的惧意,不敢低头,不敢去看苏容妘发现被自己抱着,该是如何神情。
不悦?恼怒?还是……彻头彻尾的厌恶到恶心。
他喉结动了动,最坏的打算在心底生成,他狂跳的心也终慢慢归于平静,他自也是有了胆量,低下头去。
“你——”
他的声音刚出口便骤然停滞,因为怀中人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