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妘顿觉心肺连着一阵寒凉,可她从来不是个会低头的人,年少时面对阿垣,她宁可离开也不曾先一步表露心意,如今面对裴涿邂,她更不会叫自己处于被选择的境地。
只是她还没开口,倒是裴涿邂低沉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京都之中的事,此前便已与你讲过。”
苏容妘眉心一跳,这意思是若是不说京都的事,他们便不应该私下见面?
她确实是有些动气了,他不是喜欢讲究什么君臣之礼吗?她就应该直接将人撵下去!
可想了又想,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裴涿邂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什么意思都不应该有,从前是我想的太过轻易简单,君臣之礼不可废,幼帝年少,位置本就坐不稳,不应该有其他事扰了他。”
苏容妘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知后觉,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年华正盛,又行了这谋逆之事,推了个孩童上皇位,势必有人会觉得他此刻只是扶持一个傀儡,毕竟异姓登位名正言不顺,只等将幼帝养到时候了再杀。
若是这个时候,她身为幼帝母亲,在与他有些不清不楚,难免会出些什么岔子。
只不过苏容妘觉得这些都太过可笑,一个寡妇,一个鳏夫,都是大好的年纪,即便是清清楚楚,也照样会被人说些闲话。
有心之人若有意做把柄,即便是什么都不做,照样能被寻出错漏,难不成要为着那飘渺不定的危险,连眼前的事都不顾了?
苏容妘不知道他们在京都之中经历了什么,竟是让裴涿邂也会有这退守之意,可真是稀奇,要是早知道这么有用,怎么不早些让他经历一番,又何必在他撩拨逼近后,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看来你是想好了?”
裴涿邂沉默一瞬,要到嘴边的肉,他怎么能舍得放弃?
可现在不是时候,怎么也要等到宣穆坐稳那个位置才行。
如今九皇子被斩杀,蒋家落了大狱,赵氏的人却又逃了,日后定会寻时间伺机出手。
他手中权势过盛,他怕的是宣穆少年心性。
那个位置有谄媚、有奉承、有危险、有荣华,偏偏少有信任,他不能给旁人留下离间的话头。
他此刻应该拒绝的,可是看着妘娘,那断绝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他不甘又不舍,最后只能道:“现在不是时候。”
苏容妘笑了,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多上赶着催促。
“好,你说的不是时候,那便再也不必挑时候了。”
苏容妘冷冷看向他:“裴大人说的是,我是君你是臣,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本就不该有,曾经的一年之约干脆作罢,你我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好。”
裴涿邂一怔,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苏容妘懒得听他后面的话:“天色晚了,裴大人没什么事便请回罢,今日深夜邀裴大人前来说话,本就是不该,我会谨记此事,日后再不会与裴大人私下说话。”
裴涿邂当真怕她真的不再与自己扯上关系,妘娘对上他时向来果决,这种再也不见的事,她真的能做的出来。
“妘娘,我——”
她偏头去嘱咐叶听,开口打断他的话:“送你主子回去罢。”
裴涿邂不愿走,却又因担心的事不能继续上前,叶听见状生怕二人又吵起来,赶紧将家主给劝了出去。
到了门外,裴涿邂仍旧立在门口,盯着她紧闭的房门,无边的黑夜色将他吞噬,他陷入两难境地,怎么选都是个错误。
叶听低声道:“家主不管您是怎么打算的,在夫人明天怎么不也得说些软话?毕竟是您做主骗了她,可她这段时间还担忧您的安危,您这几日劝一劝哄一哄,不就成了好姻缘?这还没回京都,又何必将干系撇的那么干净呢。”
裴涿邂冷冷看了她一
眼:“妘娘不束你规矩,倒是叫你忘了为奴之本。”
他周身冷厉之气骤起,叶听身子一僵,当即跪了下来:“奴婢僭越,望家主恕罪。”
是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久了,跟着好脾气的人待久了,倒是把之前的小心谨慎都丢了,竟敢在家主面前说这些。
裴涿邂转身离开之际,扔下四个字:“下不为例。”
第474章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夜里的一场交谈算是不欢而散,次日晨起入了京都,也不知走的那条路,安静的很,稳稳当当进了皇城。
这是苏容妘第二次入宫,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觉得宫道上的红墙格外殷红,甚至还有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可若仔细看过去,道上冲刷的干干净净,并没有任何碍眼的血色存在。
原本宫中的主人该杀的杀、该清的清,皇后与宫妃被送去皇陵,皇帝被长剑刺穿肺腑,死在了龙椅之上,是吴尘寂吴大人亲自动的手。
苏容妘也就是这时才知晓,难怪当时吴夫人段氏有心关照着自己,原是吴大人同阿垣目的相同。
吴家军在前朝便赫赫有名,只是后来吴父被前朝皇帝生了忌惮,下令斩杀,后结识了先帝,成了一同打天下的开国元臣。
只是还没等先帝登基,吴父与长子便死在了战场上,唯剩下次子与长媳段氏,还有长孙吴怀珉。
想来吴老大人的死必定与先帝脱不了干系,否则吴大人怎会这么多年在朝中隐忍,只为在这个时候亲手了结先帝。
宫变其实仅有一夜,后面几日则是应对想要做黄雀的皇子皇族,如今人已经被控制住,该关的都关了起来,能杀的也尽数斩杀,盛夏便等天下稳定些,由宣穆亲自下旨处置那些人。
苏容妘被接进了寿安宫,这宫殿一直空置着,这回住进去倒是方便的很,掌事嬷嬷姓张,听说原本是在皇后宫中伺候的,也不知做了裴涿邂多少年的眼线,这会儿直接调到他身边伺候。
年岁大的宫人经历过先帝攻入时的血洗,如今皇帝又换了人,倒是有些诡异的平静,好似死不了就不算什么大事,主子换了人做,做奴才的依旧伺候人就是了。
千牛卫守在寿安宫附近,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后宫内眷不得入内,一切以提防有人卷土重来为主。
宣穆被带到了养心殿,皇帝要做的是自有裴涿邂亲自来教,苏容妘只老老实实在寿安宫中待着,免得什么时候做了旁人挟制他们的把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她也一个月没能见到宣穆与裴涿邂,只是听说前朝的事很忙,有数不清的人要安顿拉拢,这种时候排除异己不能手软,更不能立即溺于享乐,白白浪费了树立天恩的机会。
苏容妘从叶听口中听着外面的事,也在这寿安宫里做了一个月的太后,她只在宫中待着也不出去,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不一样外,跟在王府之中的日子也差不多。
她也算是明白了,跟着宣穆,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注定要在一个地方被圈着过一辈子。
虽则想起来有些丧气,但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只要能平安活着,其他什么都可以往后放。
临近年关,苏容妘这才终于看到宣穆。
这才一个多月,宣穆便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虽仍旧年少,但周身气度沉稳了不少,来寿安宫时身后跟着一溜的太监,见到了她,跪地施礼唤她的母后。
这段时间苏容妘也学了不少宫中礼仪,泰然自若叫他平身,而后抬手叫宫人都出去,这才留着他们母子二人说话。
宣穆当即露出孩子的神态,几步冲到她跟前扑入她怀中,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娘亲……”
苏容妘眼眶也有些发酸,也将他搂抱的紧了些:“怎么了这是,莫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宣穆吸了吸鼻子:“我如今十分不同了,哪里会有人欺负到我头上呢?就算有,也都被裴大人给挡了回去。”
猝不及防提到裴涿邂,苏容妘愣神了一瞬。
“好,有他护着你我就放心了。”
母子之间没必要说什么朝中事,这一个多月来没有见面,实在是忙的抽不开身,他本就年少,一边有课业要做,一边要学着处理政务。
裴涿邂做主请了大儒来教他,赐了太傅的位置。
宣穆想给裴涿邂也晋封,只是被他给拒绝了,也是怕日后有功高盖主之嫌。
这些事苏容妘都听叶听提起过,这会儿同宣穆说了些家常话,倒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知道你今日来见我?”
宣穆点了点头。
“那他……没有托你给我带什么话?”
宣穆想了想,摇头。
苏容妘沉默下来,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脑中将他所作所为串在一起,实在忍不住往旁的方面想,是不是他突然反悔,觉得这段时间在她身上花心思实在浪费,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同她断个干净?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坚定不移的情分,寻常夫妻尚且会有猜忌,苏容妘又如何能不生疑心。
他们之间开始的不清不楚,结束的不明不白,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若是怨怪,还能怪到他头上去吗?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他用情更深,难道这会儿他不愿意了,她还能继续强迫他不成?
苏容妘深吸了几口气,将心底这些本就不该生出的儿女情长尽数压了下去,只安静陪着宣穆说话。
一直到傍晚时分一起吃过饭,这才将他送走。
他们谈话间倒是提起了薛夷渊。
自打他成亲后,苏容妘听到他的消息便全是给裴涿邂使绊子的,不过她也没白信任他,薛夷渊假意投诚,跟在蒋家手底下做事,最后宫变之时也是他将蒋家伏诛,如今守在寿安宫外的千牛卫也是他亲自调遣。
只是他毕竟是外男,也谨记自己已经娶了妻,不好公然同她见面说话。
苏容妘心中感慨,这成亲娶妻就是不一样,行事也稳重不少,见不到面也好,她与裴涿邂传些不清不楚的也就罢了,若是与有妇之夫传出去首尾来,这叫人家陈氏怎么办?
宣穆走后她一整夜没怎么睡踏实,折腾来折腾去,直到天亮时分,破罐子破摔下了决定。
好,既然他不愿继续下去,但她也不要再纠结其中,反正原本她也是打算为阿垣守一辈子的。
这般打定的主意,虽则日子过得与此前一个月没什么不同,但她顿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有心思将寿安宫内外拾掇一番。
只是没想到再次见到裴涿邂时,竟是过了年节,拖到了来年二月二。
第475章 心火难灭
这个年节并没有好好过,先帝虽是被吴大人刺死在龙椅上,可不代表这件事可以对天下百姓说出来。
对百姓而言,先帝薨逝,九皇子悲戚太过而亡故,这才不得已从皇室宗亲之中选了镇南王继承大统。
所以过年时也不能太过热闹,家家户户的爆竹也不敢放,而宫中少了许多主子娘娘,也没有大摆宴席,只不过该给宫人的赏赐与压岁银都没有少。
而到二月二,这是过了年后第一个能摆宴的日子,宣穆装模作样哀伤三个月,也是时候该同大臣们亲近一下关系。
这宫宴摆的倒是要赶上往年过年时热闹,在京为官之人尽数请入宫中,有妻者还可带家眷。
除了要君臣同乐以外,也是摆了鸿门宴的心思,毕竟赵氏一族的人没有尽数抓获,他们想要出手必然要快,趁着宣穆年岁还小,也是趁着朝堂内外没有彻底安定下来。
更何况,裴涿邂将臧择师父也请到了宫中。
苏容妘初见臧择,尚且在裴家做那见不得光的事情,如今再见,身份竟天差地别。
她突然想起此前臧择曾说过的话,也终于品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自己竟当真有着尊贵的命。
想着她那死了许久的嫡妹与臧择还有一段渊源,她主动开口:“师父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成佛寺中?”
臧择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如娘娘所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