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尸身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所以裴涿邂说的对,杨州府台不能查这件事,无论究竟能查出来个什么,主要有查的命令,便一定要派遣仵作来验尸,死了三月的人,即便是再蠢笨的仵作,也很难不发现异常。
故而这事不能查,杨州府台不能管,只能等着府台主动拖延着,催促着安葬,在遇行刺之事,她才能有机会进京都之中。
不行,她还需要见裴涿邂一面,同他说不能这几日谋划第二次行刺,还得再拖一拖。
“叶听,你们家主呢,可走远了?”
她突然开口给叶听吓一跳,手中刚拧干的帕子又落回水中,幸好叶吟不在,否则定要笑她这么多年的功夫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又将帕子捞出来,拧干回身,坐在苏容妘面前,拉过她的手来擦:“想来这回驿馆的路都走一半了,您别急,若是有什么话,奴婢替你传就好。”
苏容妘忙将方才心中所想尽数告知,而后叮嘱道:“他要避嫌,不能再来此,他若是说了什么,还需得有劳你帮着传口信才好。”
叶听尽数应下来,忙不迭去半这事。
她的话传到裴涿邂耳中时,他已经在驿馆住下,听了妘娘的话,他竟有些意外。
妘娘竟不急着将沈岭垣下葬。
其实妘娘所说的,他已经想到了,若依她所说来办,唯一的弊端便是沈岭垣下葬的日子还要继续拖延,这次的拖延便不再似先前的三个月,能放于冰室之中,被火灼烧过的尸身更难存,加之现下天气的热,怕是连五日都难放。
他犹豫再三,还是对随侍道:“若她不介意尸身入葬时面目全非,便照她说的来办就是。”
消息传回苏容妘这里,她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阿垣若是怪她便怪罢,事已至此,她倒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反正已经成了这样,再糟还能糟到何处去?
她半扛半搀地带着阿垣的尸身跑入那首饰铺时,便已经感受到尸身的不对,半腐不腐,除却一开始触手的湿凉外,便是触之及有莫名感觉的皮揉,下面则是近乎软烂。
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已经得不了什么体面的全尸,那还在乎最后这几日做什么?
她闭了闭眼:“好,那便这么办吧。”
阿垣的事原本一直瞒着宣穆的,这三个月也未曾让宣穆知晓他已死,但是宣穆早慧,大抵猜到了他身子不好了。
而如今长街上的变故瞒不得宣穆,他干脆直接守在苏容妘身边,既心疼娘亲身上的伤,又有些为沈岭垣的死伤怀。
苏容妘不好同他说太多,先是安抚他,自己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又是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别出门,等下叫人把你的小榻搬到我这边来,咱们一起睡。”
宣穆自是什么事都听她的,她说不让问便不问,虽则还会偷偷在心中猜测,可大人们都瞒着他,他还是猜不出个什么来。
谭策依照安排每日都去闹府台,裴涿邂自有他的办法让府台为他马首是瞻,既是怕因首饰铺的事牵连到自己,也是全然听他的吩咐,不敢随意帮着去查探,只能换着法子去推延。
裴涿邂身负皇明,原本来杨州只是路过,这几日还要先离开,他将自己的人手留下一部分在衙门,叮嘱府台不要冲动,万事自有他来撑腰。
越过杨州向南,便是皇帝当年发迹之处,而赵家原本也是此地富户,他奉命来此处探查,若是查到什么便是做好,查不到也无妨,左右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此处,谁都能查出他的用途。
赵家必然会想尽办法遮掩,而九皇子自然也会想办法将把柄送上来,最后裴涿邂回京时手上究竟有没有东西,便是看这两边谁能斗过谁。
镇南王府的人若是能回京,说到底还是对赵氏威胁大些,这么多年都是在暗处行走了,谁还能没抓到谁些把柄?
待裴涿邂料理好公务返回杨州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杨州府台连日盼,终于将人给盼了回来,当时便将人给请到县衙之中:“大人,这眼看着要到五月地,镇南王府的人还没消停,这可如何是好啊!”
裴涿邂状似不经意问:“这天气,一直拖着怕是对世子的尸身不敬。”
府台擦了擦汗:“谁说不是呢,可偏生那世子府上的谭侍卫是个死心眼,整日里往衙门跑的甚是勤快,下官实在被烦扰的苦不堪言,可就盼着大人回来给主持公道啊!”
裴涿邂顺势道:“既如此,我便想一想办法,只不过……此事还需府台大人出一份力。”
府台听他没有推辞,当即双眸放光,怕是此刻提出什么来,他都会同意。
“世子府上还有以为宠妾,在那日遇刺时,险些同世子一起丧命,听闻那日她连逛了好几家铺子,也买了不少东西,如今因世子身故,还拖欠着银钱,未曾将那些东西取回来,若是府台能为她解忧,想来那姨娘定也能帮着劝说谭侍卫一二。”
府台有些犹豫,倒并非是他不愿出这份银两,常言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加之杨州此地富庶,拿些银两出来打点便是最简单的,可那姨娘当真能这般轻松收买?
裴涿邂提点一句:“府台大人莫要忘了,如今还有那位世子的独子在世,为人母亲,总要为孩子打算,如今这世道,那孩子能不能承袭王位还要另谈,她怎能不却银两?”
府台当即想通了此事,顺势拱手道谢,即刻派人去准备。
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涿邂两眼:“那姨娘是个貌美的,如今成了个孀居寡妇,实在可惜……”
第442章 你穿艳丽些,更好看
男子间随便谈论起女人来,似是在寻常不过的事,只是多为打入风月场的言语轻薄,少有夸赞。
裴涿邂一眼向府台扫过去,见他笑的依旧谄媚,更觉不耐。
毕竟都是官场上的人,既是用了心,很难不让府台发现些什么,更何况他对妘娘的关照,即便是有意隐瞒,也难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他即便心中不喜,却也没有否认,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半遮半掩地说上一句:“世子福薄。”
至于如何福薄,是薄在正值壮年便狼狈离世,还是薄在留下美妾一人独守空房,未曾多多享受。
杨州府台怎么想他懒得去管,但无论如何都对他有用。
若是觉得他当真对世子的姬妾有私情,便更能说明他足可以说服世子府的人不去追究世子的事,这样足可以达成府台所愿,说不准还能拿捏住他这个高管的把柄,再图谋以后,府台自是乐见其成。
裴涿邂抬手轻拂下裳,随之站起身来:“府台留步,待这两日府台的事办好,本官这便去世子府走上一遭。”
杨州府台连声称是,又哪里能听他的真留步,忙跟着起身笑脸相送。
这边将人送走,府台忙叫来官家去办此事,用了两个时辰将那日世子妾走过的路都探一遍,挨家去填补了银两,这一打听才知晓,果真一直未曾去填补尾银。
府台一琢磨,更觉裴尚书说的有理,若没有收贿的心思,又哪里会不去填补尾银,等着他来?
他一拍脑门,顿觉自己实在是愚笨,若非有裴尚书点拨,何时能想得到这一层。
他命人将尾银都补上,东西都取了出来,却未曾直接送过去,而是在当夜便命人凑齐五十两金,第二日连同所有的首饰物件一齐送到世子府上,未曾多此一举说要见人,只道是怜姨娘孀居,赠一点心意罢了。
当日下午,裴涿邂便顺其自然到了府上。
又是大半个月只听消息未曾见人,这次终于见面,却不似从前那般,一卧一坐。
苏容妘已经养得彻底大好,就是手臂上的箭伤也开始结痂,她一身素衣端坐堂前,见裴涿邂进来,先叫叶听将宣穆带下去。
眼看
着裴涿邂径直迈步进来,她下颚一抬起,示意她看堂前摆着的东西:“这些都是上午府台叫人送来的。”
裴涿邂只是扫了一眼,便走到了妘娘右侧客位上坐下:“你收着罢,不必交给谭策,女子立身更需银钱,多积攒点对你没什么坏处。”
苏容妘只淡淡道:“不义之财不可取。”
并非是她支持清高,而是她本身就在乡野之中长大,更是在这杨州长大。
杨州府台能这么快拿出这些银钱,想来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在杨州任府台,自然搜刮的都是杨州百姓的民脂民膏,她很难不去想,这些银钱里,会不会有哪些就来自她认识的人。
她六岁时,村东边第二户人家的姑娘,为着家里的一口米粮,被买到了城中做丫鬟,一年方可回家一次,九岁时,西边第八户,儿子在地里伤了腿,为了筹钱治伤,他媳妇熬坏了眼睛,最后腿彻底断了,钱也没筹齐。
她自小听着婶姨们说着这些事,又如何能将这些钱用的安心?
苏容妘垂首看向一旁,裴涿邂却是道:“太过心善的人可活不长久,不争不抢更是命比纸薄。”
苏容妘转过头来看他,对上的便是他一双漫不经心的双眸。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妘娘心善,若是换了个人,想来从裴府出去时,手中的银钱应当多的连拿都拿不动。”
苏容妘眉心微动,陡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他强占她留在裴府的时候。
裴涿邂却是一副回忆往昔的模样,与他而言,即便那时候妘娘对他百般不从,他心底也是欢喜的,他已经过了许久府上没有妘娘的日子,忙过朝事后回到空空荡荡的府上,分明他自小到大都是如此,奈何尝过甜处便再忍受不得寂苦。
他抬手端起妘娘提前给他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还是温热的,心头舒畅了不少,他慢慢刮着茶中浮沫:“不过若是换个人,我可不愿意。”
苏容妘蹙起回他:“裴大人还是有心思挑拣起来了。”
裴涿邂笑着看向她,声音不轻不重:“妘娘,沈岭垣给你教的太过心善优柔,这样不好。”
陡然提起阿垣,苏容妘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而裴涿邂则中肯道:“心善不是错,只是不能太过,在权利之上的人才有资格悲天悯人,无权之下,太过固守原则终究害人害己。”
苏容妘看着他,并不想反驳,也不想为阿垣辩解什么。
他们两个本就不同,世上有阿垣这般舍身取义之人,也会有裴涿邂这般,立于俗世之上,利用俗世之人。
他知人心复杂,知晓二者相交,只有出血多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更有资格提条件,只有要杨州府台的银两花了出来,才能让他相信,世子遇刺的事,真的能被压下去。
她不想争吵,只是敷衍道:“随便你。”
裴涿邂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堂中箱子旁,慢条斯理地抬手随便翻动:“你选这些,是因你真的喜欢,还是你觉得,这些东西是店里最贵?”
苏容妘淡声回:“本意就是为了招摇,难不成我当真挨个铺子认真挑。”
裴涿邂的指尖触到一只步摇上,而后将它拿起来,上面刻着雀鸟,下坠珍珠,这种成色的东西,在首饰店里,怕是也能称上一句镇店之宝。
“这些东西的尾银想来定是不少,府台当真是破费了。”
他直起身,缓步走向妘娘,随之他的影子向其倾压下。
苏容妘呼吸一直,仰起头看着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只能感受到后背贴紧了椅子的靠背上。
她咬着牙:“你要做什么。”
裴涿邂抬手抚上她的脖颈,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而后推起她的下颚,另一只手将步摇带在她发髻间:“只是觉得,你穿戴艳丽些,更为好看。”
第443章 再众人面前将她带走
苏容妘长这么大,从没戴过步摇,即便是顶着裴夫人的名头在裴府时,也未曾有过。
从前是戴不起,平日里簪发用的都是木簪,后来则是戴不住。
步摇上的坠珠,亦是高门贵女行走间的禁步,举止不稳,便在鬓边摇晃,看着怪异不说,上面的坠珠打在头上也是很疼的。
苏容妘偏过头想躲,可裴涿邂却不容她抗拒,掐着她下颚的手用了些力道,虽不疼却也能叫她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步摇穿入发髻间细微的拉扯与垂坠之感。
落罢,裴涿邂还稍稍抬起她的下颚,似在欣赏:“旁的你不要便罢了,但这个衬你,你一定要守着,就当是……给府台喂个安心丸。”
要让府台知晓这件事成了,势必要让他自己察觉出些蛛丝马迹,这价值不菲的步摇倒是正好。
裴涿邂的指尖挂过步摇垂坠下的每一颗珠子,这才松开她,稍稍后退半步。
苏容妘则是趁这个空档将身子稍稍扭转一下,不要离他太近。
可他的视线实在是灼热到难以忽略,苏容妘被他盯的不自在,下意识抚了一下发髻:“换个其他不行吗,镯子耳铛,哪个不比步摇来的方便。”
“都说了,这个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