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县主将妘娘掠走时,便险些将妘娘葬身火海,那日的绝望叫今日的他也生了些胆怯,他不敢去看满是浓烟的屋子,只因那日的他,当真以为妘娘死在了里面。
如今两份恐忧混在了一起,他确实应该先回避一下。
苏容妘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五月的天长了不少,她也分不清是个什么时辰。
叶听察觉出来,一边凑到床榻旁,一边对外面唤:“快来人去唤家主,夫人醒了!”
苏容妘被她这一唤给惊到,一口气没喘匀咳嗽了两声,抬手去拉了拉她,想叫她先别叫裴涿邂。
她如今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只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裴涿邂便已推门进了来,几步凑到她床榻前来:“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第439章 比起疼,他先感受到的是属于她的味道
满打满算三个月未曾见面,苏容妘多少有些不自在。
三个月不长不短,却也足矣让柳枝抽出嫩叶,遍地染上草绿。
可现下这般举止亲近地凑在一起,看见裴涿邂眼底明晃晃的关切之意,这让她觉得好似他们之间从来也没隔过什么三个月,只不过几日没见而已。
苏容妘被他灼热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稍稍偏过头,用力想要做起身来:“就是胳膊上的伤有些疼,旁的地方倒也无妨。”
裴涿邂将她搀扶起来,又在她的身后加了个枕头垫着,好能叫她靠的舒服些。
此刻叶听早已出了门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夕阳余晖照进屋中来,叫裴涿邂身上似镀了一层金光,只是他的面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眼底的不悦与担忧混杂在一起。
他比苏容妘的询问先一步开口:“你知不知道今日有多危险,谭策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竟叫你亲自前去,你可知若今日的箭偏了半寸,你会如何?若是你出了事,宣穆又该如何?若我今日没能及时过来,你——”
“好了,你说的我头疼。”
苏容妘将他的话打算,确实是有些头疼地蹙了蹙眉:“我与谭大哥提前说好了的,我是最适合的,要不然换个男人来同世子一起出去,如何能做到招摇?”
裴涿邂盯着她看,她如今身上已换了肃白的寝衣,与他白日里见到的那身艳丽衣裙全然不同。
“所以你以宠妾的身份招摇了一路。”
苏容妘转过头去,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娇媚的性子,此刻被裴涿邂提及,她便有种当着他的面,也扮了一场娇媚的滋味。
苏容妘知道裴涿邂是因担心才会如此,但也不能一直叫他来问她,她轻咳两声,反过来问他:“你递信过来时,未曾说过会亲自来,怎得今日会出现?”
裴涿邂只觉有些无奈,开口解释:“是蒋家的手笔,他们想要逼我出京,好能对皇帝下手,能来寻你,也是皇帝下的命,我叫人传信让你们今日动手,也是因我今日会来,遇刺一事可大可小,我亲自来,才不会让这件事被压下去。”
“那你在口信中为何不说告知我们一声,难不成你的行踪还要遮掩?”
裴涿邂看着她,却没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他原本是想告知她的,只是他不知自己来杨州的消息,会是让她觉得高兴,还是会让她觉得不自在。
更何况他三个月未曾有消息,身处京都之中,总不好经常与杨州通信,免不得会被人抓住把柄,他也知道,自己若不主动写信,妘娘定不会主动寻他。
只是他不知如何言语的沉默,让苏容妘有些误会了他的意思。
“你不提前说,是怕我这边的人会误事?还是说,你早知道今日会有另一伙人插手?”
裴涿邂只能即刻否决:“我都不知,若我早知会有人趁乱出手,我定不会叫你们今日动手。”
他将心中所想隐匿起来,只道:“我没提前告知,只是不慎忘记,并没其他因由。”
苏容妘古怪地看着他,觉得他这理由说不过去,他做事何来会有
忘了这一说。
不过什么因由都不重要,她只需要记住,如今裴涿邂与自己的站在同一处的,京都之中已成阵队,他与她早就绑在了一起,她只要信他不会害自己就够了,剩下的他不愿说就不愿说罢。
她继续问:“那今日出现的另一伙人,你可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咱们会如何行事的,今日的安排除我之外,只有谭大哥和宋珹知晓,这两个人是可信的。”
“不必先怀疑自己人,谁的手里还没插几个旁人的探子,不过那些人的背后主家,应当是九皇子,蒋家势大,又与赵氏一族合作,如今已经能掣肘住皇帝,他会让我来杨州,也是为了让宣穆以世孙的身份入京,搅一趟浑水,所以才要借用刺杀一事,将其推到蒋家身上,才能让皇帝有借口处置。”
苏容妘这会儿的大致听明白了,这么说来,也只有九皇子会动这个手,如今蒋家与九皇子斗的正热闹,镇南王府还有个六年前的谋反案压在身上,谁知道镇南王府的人会不会入京后,趁乱收个渔翁之利。
只是这般想来,今日的刺杀,也有可能是巧合。
九皇子的人并非是故意赶在今日假刺杀时趁乱放箭,而是想要杀镇南王世子,却一直等不到人出府的机会,只能说是凑巧都在今日了。
裴涿邂略一沉吟:“不过那个谭策——”
苏容妘当即紧张起来:“你怀疑谭大哥?”
她心中止不住的发沉,谭大哥一直跟在阿垣身边,之前世子在世时,也是对世子忠心耿耿,若是他叛从了旁人,那还有什么事是可信的?
可裴涿邂话锋却是略有变化:“我怎么此前不知,你们如此亲近,一口一个谭大哥,你可知白日里我要将你带回来,谭策竟是将最后的做戏都忘了,要从我手里将你抢过去。”
苏容妘将他的话都听完,这才回过味来,他哪里是怀疑谭大哥不忠,分明是怀疑她与谭大哥有些什么。
她属实被气笑了,捞过身侧的枕头就向裴涿邂砸过去:“你可还分得清什么是主次,我与谭大哥多年相识,我还未曾及笄的时候,谭大哥都有了儿子,我能与他有什么!”
裴涿邂没躲,被她甩过来的枕头砸了一下。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比起枕头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的感觉,他先感受到的是属于妘娘身上的皂角香,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贪婪地好好闻一闻。
第440章 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
裴涿邂身形未动,一个软枕自然不会把他如何。
他寻着本能,稍稍凑近她些,却又不能太过越界,只是这样与她对望着,似要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可苏容妘着实觉得他莫名其妙,又怕他不信,填上一句:“还望你日后莫要在说这种话,今日在我面前说了便罢了,可万不能说到谭大哥面前去。”
裴涿邂依旧是盯着她,看着她因自己生气时颇为生动的神态,心中没有半分不悦,只觉她当真好看。
摒弃那些担忧与惊慌外,白日里见到她一身艳红薄裙,从屋中扑向他时,好看的惊他心魄,甚至她身后浓烈的火都成了她独一无二的点缀。
如今她墨发散在脑后,身上只着素色寝服,也是自有她清雅脱俗的夺目。
他当真是控制不住沉溺其中,想与她亲近,怕自己仅离开三个月,便叫她同其他人有了情意。
苏容妘被他看的不自在,耐着性子道:“裴大人,不知我的话,你可有听得进去?”
“自然,你的话我都在听。”
他答的痛快,声音之中却又透着恳切与赤城,叫苏容妘更有些不好面对她。
她伸手摸了摸身后的软枕,稍稍动一动身子,找到舒服些的位置:“这遇刺的事一出,想来府台定苏坐不住,他即便是我不来寻我,也是要找你商议的,还是依照你之前的口信去办,明日我会去击鼓鸣冤。”
裴涿邂却是一口回绝:“不行,换一个人。”
苏容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落在自己受了剑伤的胳膊上,她稍稍动了动胳膊,虽仍觉皮肉有些疼,但她能确定并没有伤到筋骨。
她毫不在意:“在旁人看来,镇南王世子死了,我自是应该带着宣穆去鸣冤才是,否则如何能有借口入京都去?九皇子的人即便白日里趁乱出手,也不过想要世子的命罢了,如今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要不管不顾杀到县衙去,只为了要宣穆一个六岁孩童的命?”
她说的句句在礼,可裴涿邂眉心微蹙,不愿松口。
这些事他自然能想得到,可他仍旧担心中间会出什么变故,他直觉九皇子的人,想做的事定不会只是要镇南王世子的命这一条。
他沉默半响,终于想到好的法子来劝她:“一来,你在旁人心中是招摇宠妾,即便是想要为夫申冤,也不会抛头露面去县衙,有失身份,且你的孩子依照祖制自然会继承世子之位,你从正室都不如的位置,一跃成了府上的老夫人,你即便是伤心,也不能伤心太过。”
苏容妘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五岁便同娘亲离了苏家,深宅大院之中妻妾相争的手段她没见过多少,甚至说正经的妾室都没见过几个,加之她未曾有过因荣华富贵为人妾室的心,对这种心态,确实找的不准。
她与荣依秋相识,当初镇南王府出事的时候,荣依秋也未曾主动要跑,甚至最后为了将宣穆生下来,竟能愿意生生剖腹取子,因着这一层的关系,自己如今用着她的身份行事,却是不愿意做出太势力绝情的事。
她撇了面前人一眼:“若非是早就知晓裴大人府上干净,否则真要以为裴府之中妻妾相争,竟叫你这般洞悉宠妾之心。”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只是这笑却突然僵在面上。
他府上从前确实没有什么姬妾,可他却忘了,年前皇帝还赐了他几个妾,如今正好好养在家中。
她们倒是都算安分守己,没有人生出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亦没有人行出格之事,可再怎么说,那几人顶着的也是他的妾室的名头,而这事……妘娘还不知道。
裴涿邂这一瞬顿觉心头一紧,生怕妘娘知道了会不喜,他好不容易熬走了沈岭垣,若是因为这几个女子断送了自己与妘娘的机会,他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他轻咳两声,心里因皇帝所赐难以处置而觉棘手,但面上却不显,淡淡回到:“读万卷书,品千百人,我从前也是刑部出身,能想到这些又有何奇怪。 ”
苏容妘不过是一句打趣,听着他这般正经回话,转而问:“那你打算如何?”
“明日的申冤要去,但应该让谭策去,他担着世子护卫之责,世子出了事,他自然要管,如今形势,即便杨州之地应以镇南王为尊,可现下早不是六年前,这事镇南王府便没有理由擅自查,只能等着府台派人。”
裴涿邂解释道:“我会想办法让府台明哲保身,不掺和此事,过两日在让府上生些乱出来,那些刺杀的人杀到了府上来,你即便是个只想着荣华富贵的宠妾,也要想办法为自己和孩子谋条路,顺势入京求皇家庇护,顺理成章。”
苏容妘这回了然,觉得他说的确实有理,只是想到过几日,装作刺杀的人竟会到府上来,若是又被九皇子的人趁乱凑上来,真伤了宣穆性命怎办。
她的担心不难看出,裴涿邂抬手直接覆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热度到她身上来,好似将他那稳操胜券的坚定也能过到她心底去。
“不用担心,有我在,今日的事不会再发生。”
苏容妘没有躲,甚至反扣住他的手腕。
这几乎能算作是主动的动作叫裴涿邂一怔,垂眸看着她白皙的指尖。
苏容妘并未觉得不妥,只沉静道:“我信你。”
她的信,并非是女子对男子的依赖与眷恋,而像是相互合作的双方打成约定的印记。
她将自己与宣穆的命都托付给他,随之能带给他的好处,便是日后宣穆登上那位置,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可裴涿邂有意不去向那处向,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我喜欢听你这么说。”
第441章 孀居寡妇,实在可惜
当日晚上,天还没彻底黑下来,裴涿邂便离开了府上。
他走了许久,苏容妘仍坐在床榻上出神,手背上的温热似是还没褪去,她脑中空白一片,她也不知自己这心神究竟跑到何处去了。
叶听端着热水回来时,她开口问:“阿垣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应当是谭大哥看管着罢,总不好叫旁人看见。”
经验老道些的仵作,即便是伪装的再好,也能从尸身上看得出,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