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他一直派人来查这瞎子的背景来历,查过他的生平记事,越来越确定此人是有些才能的。
但他一直以为此人是儒生,可如今却在他脸上看到那么一闪而过的飒利,他是有些破釜沉舟的勇气在。
故而此刻他也愿意听一听这瞎子的想法。
沈岭垣虽双眼无神,但此刻面相裴涿邂,莫名让人觉得眸光如有实质:“裴大人,你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刚愎自用,心狠手辣。”
顿了顿,又填了些好处:“如今年纪大了,倒是喜欢怀柔之策,因看重民心,倒是也做了不少好事。”
“裴大人觉得,此人可为君?”
裴涿邂轻轻一笑:“当然不配。”
皇帝有意挑起争端,只因自己得位不正,便怀疑所有人都会在暗中谋划他的皇位,在位这些年来,老旧部所剩无几,亦有不少人含冤入狱。
而至于民心,如今尚且有怀柔之法,但他已观测出苗头,最多三年,如果还不见成效,怕是皇帝又会是那些斩杀之策。
沈岭垣点点头:“我不知裴大人知道多少,但如今有意皇帝之人,不止我与赵氏,这些年来我手下的人也并非只是当初世子旧部,如今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等着皇帝被拉下来,我听问裴大人亦教导过太子之子,其中可有良材?”
裴涿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并不想顺着他的打算去走。
他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言之:“裴氏,自古皆护皇权。”
“宣穆如何不算皇权?”
苏容妘听的心惊,有些不由控制的事一点点发展蔓延,达到了一个让她当初想都未曾想过的境地。
她的手心一点点开始发凉,她对局势的了解已经不足以让他做出决定,亦或者在此刻提出什么意见。
沈岭垣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掌心之中,他的手也不算暖,但却依旧在尽力用掌心的温热来暖她。
他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道:“镇南王李御,皇室早宗亲,后为镇南王,世子李潜,为其嫡亲血脉,庶子李宣穆,年少聪慧,少年老成,如何不能为帝?”
裴涿邂凝眸不语,盯着他的视线如同看一个疯子。
古往今来,皇权更替都是常事,皇椅自然有不少人轮流着做,否则皇帝就不会对自己这把椅子这般忧惧,亦不会因为担心旁人有谋反之意,而将那些老友赶紧杀绝。
但是裴氏百年来能有如此地位,他能接替父亲的位置受皇帝重用,也有裴家从未行过谋反之事。
父亲为前朝撞柱而亡,儿子为新皇效力,既全了忠义,亦归顺了新朝,如此也算是保住门楣与家族兴衰的手段。
裴涿邂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你说的那些事与我无关,若是你当真可以坐上的位置,我们裴家自会效劳。”
沈岭垣反了一句:“那裴大人今日冒险前来,究竟是为何?”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妘娘。”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容妘一眼,故意问了一句:“怎么?你莫不是想用什么东西与我交换?”
苏容妘刚要开口反驳阿垣不是这样的人。,桌子下的腿却是被他勾住。
被这一打岔,她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沈岭垣便先一步开口。
“还请裴大人借一步说话。”
裴涿邂挑了挑眉,自觉自己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在这种事情上,这瞎子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将妘娘让给他,自愿离妘娘远远的,再不来沾染。
如此妘娘应该对这种人死心。
不过原本这一招并不能有什么用,毕竟在他原本的打算里,只要此人一死,妘娘心中无人,自然会有他闯进去的一日。
只是他没想到这瞎子人要死了,他心还没死,还能娶人。
如此说来,若真能让他说出交易的话,他便直接顺理成章将人带走。
“不必借一步,有话当面说便是。”
沈岭垣轻叹一声:“这话还是不要让妘娘听见为好,裴大人可以先听听我想说的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妘娘来听。”
裴涿邂觉得好笑,并不想依照他说的办。
但是苏容妘却在此时站起身:“你们说罢,我去外面等一会儿。”
裴涿邂见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眼底满满是怒意。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苏容妘眉心蹙起,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看着紧握着自己的那修长手指,之前在裴家的记忆卷土重来。
“松手!我已经成亲了,你这般与我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裴涿邂却是也跟着站起身来:“成亲?你成的这是哪门子亲!”
“你若是再跟我说一句你成亲的话,你莫要怪我——”
“如何?你还想如何?”苏容妘仰起头直视他。
被他握住的手腕转动,想要挣脱他长指的桎梏:“与有夫之妇拉拉扯扯,这就是你们裴氏的体统规矩吗?”
沈岭垣在此刻终于摸到了苏容妘的手腕,顺势向下扣住裴涿邂,情急之下有些咳嗽,但手上力气却不小:“松开她。”
第387章 护住她,护住她的孩子
沈岭垣一个要死之人,力气却在这时大的出奇。
为了护住心中想护住的人,怕是在此时用了力气后,他要立刻撒手归西也心甘情愿。
裴涿邂喉结滚动,在此刻清晰的发觉自己就是一个外人,面前的人是夫妻,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是要一辈子相守在一起的夫妻。
而他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有过夫妻之实,却从不被承认身份的外人,甚至都不能算是她前头的那位夫君。
裴涿邂突然间觉得有些乏力,心口抵着的那口气似乎被冲散打击,那些梗也在他喉间的难以启齿的情绪,在此刻全部成了笑话。
不过他当笑话也不是一两日了。
“你不必出去。”
裴涿邂有些颓然,自嘲一笑道:“外面冷,你身子如戏还需娇养,屋中还有炭火,你留在屋中,我们二人出去。”
苏容妘蹙起的眉心微微舒展,但还是有几分犹豫:“可是阿垣的身子……”
“苏容妘!”
裴涿邂极少这般连名带姓的唤她名字。
他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你还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他就当着你的面,告诉我要与你说些瞒着你的话,你就是连他在外面挨一会儿冻都不舍得,你还想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连责问她的资格都没有,可他的不甘与忮忌总会从喉间溢出:“你不要总这么偏心他,好不好?”
苏容妘没说话,她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心意与情愫,她亦知晓这份感情她回应不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应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沈岭垣。
“裴大人,你我二人先出去罢。”
沈岭垣率先开口,而后温省细雨地对苏容妘道:“我身子无妨的,我们可以去马车上说话,你放心,我还要多活些时日多陪陪你。”
闻言,苏容妘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坚持往外走,转而回身坐回了椅子上去,不敢去看裴涿邂一眼。
裴涿邂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情意绵绵,当真是一对好夫妻。
他扣住的手也显得多余又没用。
他将手收回,直接甩袖离去。
沈岭垣凭着感觉对苏容妘的方向点点头,然后听着声音辨别方向,跟着前面人的脚步一点点走出去。
刚迈步出了门槛,身后的房门便被应声关上。
裴涿邂回身一把扯住沈岭垣的衣领,压低的声音似蛰伏许久的猛兽:“你可当真是好本事啊!”
“沾了她,得了她的心,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都能让她听你的,考虑你的身子,而你呢,你叫我出来做什么?你可对得起他对你这份情意!”
沈岭垣被他扯的身形微晃,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而回答他的第一句却是:“小声些,别惊到屋中的妘娘。”
裴涿邂被他这一句话控制住,冷笑着道了一声好,然后扯着他往不远处走,走到马车旁边。
沈岭垣身子本就不好,被他带着怒气又扯走了好几步,中间险些摔倒,却又被他大力狠提了起来。
脖颈被衣领束缚着,好不容易站定,他手慌乱之间扶住了马车车壁,而后方才被卡在喉咙之下的气集体涌了上来,让他猛咳好几声。
他本就病重,这几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全从口中咳出一般,但他压抑着忍耐着,生怕屋中的人听到什么声音。
裴涿邂冷眼看着他,看着他用袖口擦去唇角的血。
“果真是要死了。”
他平淡地做出中肯的评价。
沈岭垣倒是有闲心牵起唇角:“果然如此,裴大人果真早知道了我身子已是强弩之末。”
“是,既然你早晚都是要死的,为何不早些死,竟然还敢活在世上耽误她。”
沈岭垣笑容有些苦涩:“我舍不得死,想来若是换成大人应当也是舍不得的。”
此刻站在不远处僵持了许久的谭策与随侍齐齐赶了过来,护在各自的人身边。
沈岭垣深知自己不是来争口舌之快的,轻声对着谭策道:“谭大哥不必担心我,我只是与他有些话要说罢了,劳烦你们不要靠近。”
谭策还是有几分犹豫,可是看着二人面色,一个因病气不好,一个因邪火气不好,终究还是退了几步将这个位置让给他们。
沈岭垣听着谭策与随侍的脚步声慢慢走远,这才主动开口:“想来大人是以为,我要用妘娘做交易。”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闪烁出探究危险的光:“难道不是?”
沈岭垣轻轻摇头:“妘娘于我而言,比性命还要重要,我如何会舍得用她来做交易?”
裴涿邂冷笑着没说话,听着他还能吐出个什么象牙来。
“此事十分危险,却又不得不将宣穆卷入其中,裴大人都能帮上这个忙,如何不能算是保皇?”
他细细分析这利弊:“如今太子已经薨逝,子嗣无一人能扶起,皇后善妒,宫中皇子皆派去封地,都被养的不敢卷入风浪之中,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赵氏被压制多年,亦是潜伏在暗处多年,其中有多少三教九流之辈,又有多少阴暗之事,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但勾践得位之后,却又暴行虐杀,赵氏如何能保证不步勾践后尘?”
“我不知大人在朝中是否有所了解,但我这些年与赵氏打交道下来,知晓赵氏如今掌权之人的秉性,实在不堪为帝,且不说届时天下会如何变动,等我死了,妘娘必活不成。”
裴涿邂开口打断他:“等你死了我便将姨娘接回去,必不会叫她受你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