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谭策略一沉吟,低声道:“来人约有五个,我虽不认得,但能确定是裴府中人,他们要你亲自去见面,还有——”
他轻咳两声:“还要妘姑娘也过去,不过裴尚书令未曾亲自过来。”
裴涿邂没来。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只觉得只要裴涿邂未曾来,事情便并没有多糟糕。
沈岭垣略一思忖:“他们人在何处?”
“并未能寻到此处,只是暗点中等候。”
沈岭垣将苏容妘的手拉过来,握在双手掌心之中:“好,有劳传话过去,想要见我与妘娘,便亲自来。”
苏容妘诧异地睁大眼眸,未曾想到阿垣竟会主动邀裴涿邂前来。
她的疑问憋在心中,等着外面谭策应了一声后退下,这才问了出来。
但原本在沈岭垣面上那细微的血色已尽数退了去,继而他以手成拳抵在唇角猛咳了好几声。
苏容妘惊慌地寻帕子给他,他咳到最后,那无神的眼眶已泛起些精闪光亮,帕子上也沾染了血迹。
他看不见,又因病痛无感不敏,但他对自己身子了解,大抵是又在咳血,他不想让妘娘担心,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帕子折起来,不将染血的那一面露出。
可苏容妘能看见那比红帕颜色还要深的血迹,亦能闻到那令她心颤的血腥气。
只是沈岭垣不愿,她也不拆穿,安安静静在他身边守着,亦因他看不见,她才不用多废心神将面上的忧心遮掩起来,她只需要等着他,等他缓和过来继续与她心照不宣地越过这催命的折磨。
“我想,裴大人应当是为着宣穆的事。”
“这个时候,宣穆回杨州的路应当已经走了大半。”苏容妘眉心微蹙,“我从未告知过他宣穆的身份,但他心中应当清楚,宣穆并非是我亲生。”
沈岭垣听着她说话,稍稍偏头,将侧耳转向她:“宣穆并没有回杨州,杨州路远危险,亦容易被人劫掠。”
苏容妘心中当即紧张起来,握着他的手也用了些力道。
沈岭垣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慢慢解释:“我身边的人都是当初镇南王府中人,多少有人猜测到了宣穆的身份,难免有心要用他来做文章,我透露宣穆要去杨州时,他们已经动了手。”
苏容妘在心中将这一切都串起来,多少也能明白其中用意。
去杨州也不过是个由头,想来那些动手的人已经全然暴露,后来转而来劫她,大抵也是因宣穆那边失了手。
那阿垣将那些人如何了?铲除异己,还是为了能为世子报仇,只敲打一番,便继续留在身边?
苏容妘略微颔首,在往后心中便想不出答案来。
“宣穆无辜,他不该卷入其中,但你也无辜,我私心里也不想……让他害了你。”
沈岭垣苦笑一声:“曾经我在想,若是不曾讲你与荣姨娘送上同一辆马车,你便不必五年来带着一个孩子,伤了自己名声,会不会遇到合适的人,便能嫁做人妇。”
就比如……裴涿邂。
“可若真是这样,那宣穆就死了。”
荣姨娘当初生子很久艰难,若非是她亲手将孩子剖出来,母子二人一个也活不了。
沈岭垣轻叹:“所以我……也并非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若真能回到当时,我定不会如此。”
即便若变了选择,世子便再无血脉留在世间。
他当初若是同妘娘一起离开,如今这些镇南王府旧部便是一盘散沙,怕是没机会在为镇南王平反,他即便是留住一条命,也要日日活在自责痛苦之中,反倒是要拖累妘娘也难以开怀。
他颔首低眉,苏容妘已能感受到他的挣扎与自责,时局如此他们这些蝼蚁终究难以挣扎逃出。
她喉咙咽了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想那些,不过真要说起这个,也幸而是有宣穆,否则我真以为你死了,要随你而去。”
脑中突然想起了荣依秋那张脸。
荣姨娘是江南的美人,望人一眼便觉美目如江水般荡漾流转,分明该是极柔软的人,眼角眉梢却处处透着算计与刻薄。
她确确实实不是一个良善的人。
但在当时她们一起乘马车离开后,她越想越是难以心安,说什么都要跳下车回去寻阿
垣,是荣姨娘拉住了她,挺着肚子对她连着拉带着骂,死活不让她下马车去。
怎么不算是荣姨娘母子救了她的命?
苏容妘将头轻轻抵在沈岭垣胸膛:“裴涿邂突然要见你我,怕是已知晓宣穆的身份。”
沈岭垣低低应了一声,心中有了些思量。
不过传信一来一回,怎么也得用上一日,再加之裴涿邂的身份被不知多少人盯着,怕是不会来的太过轻松。
苏容妘不想去顾虑那些,与阿垣成亲后的日子当初是她日夜都盼着想着的,只是五年过去心境不同,那些属于少女的年少春意让她已回想不起来。
阿垣的身子,已不能支撑该有的洞房花烛,一日之中有半日在喝药,半日在昏睡,虽则他会强撑着精神,但苏容妘哪里舍得让他拖着病体陪着自己。
她声音闷闷,从沈岭垣的胸膛处传上来:“阿垣,多思多累,咱们回去歇息罢。”
第380章 看她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
寒夜侵染,屋中的炭火气绕过来,原本由简入奢易,这味道让她难以忽略,可这两日习惯下来,她倒是觉得这是都属于阿垣给她带来的暖意。
从前她与娘亲的炭火,是阿垣帮着背到家门前,后来娘亲走了,她冬日里就回去阿垣家取暖。
那时候阿垣的爹娘还在世,觉得她可怜,要收她为干女儿,但是阿垣婉言将他爹娘的念头给打消,那时她只以为在阿垣心中,还是不喜她的,可后来她与阿垣越来越亲近,才知道那时的他虽还不曾知晓情爱,可却又莫名觉得,想将她视作妹妹,却不想让她成为妹妹。
在后来阿垣的爹娘也相继殒命,他们两个一起相依为命,她便常与阿垣围坐在一个火炉旁,一呆就是一整夜。
只是那时还是和衣而眠,如今却是能睡在同一张榻上。
躺在一个被子里,但沈岭垣却是昏睡着的,他虚弱到身子都有些微凉,苏容妘原本平躺着只是拉着他的手,可还是只能叹气一身,转过身去抱着他,妄图用自己身上的暖意去将他的身子热起来。
“阿垣……”
她轻轻唤,可身侧的人却不能回应。
心底的伤怀是难以控制的,苏容妘忍不住叹气一声,将身侧人抱的更紧些。
次日一早,黄姑娘派来的小厮为她送水来,开门时还垫着脚要往屋里往。
苏容妘将铜盆接过,侧身挪了一步将他的视线挡住:“你看什么?”
小厮手上空了,便悻悻然摸了摸鼻尖:“那个……妘姑娘,沈郎君这身子,还能成事吗?”
苏容妘眉心蹙起,有些不悦地盯着他:“怎的?”
小厮被她盯的浑身发毛,连忙摆手:“不不,小的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昨夜原本还守,想着沈郎君或许会传水,可小的后半夜睡了去,一觉到天亮,不知有没有耽搁事。”
苏容妘垂下眼眸,她能看得出来,这人是等着听些闺房私密事的,估计也并非是为他家小姐探听的,只是他自己好奇罢了。
她没生气,却也没顺着他的话答,只是随意道:“你平日里守夜都是如此吗?阿垣身子不好,若是夜半用药喝水时你睡了去,可还能听见他唤你?”
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寻常问问,但这却给小厮弄了个红脸,支支吾吾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容妘见她注意被转走,顺势点点头:“我知晓了,这一路来你也不容易,我突然想到什么便问了什么,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言罢,她直接转身进屋去,也不管留在门口的小厮是何反应。
刚回了屋中,便见阿垣已经起了身,听到她回来,有些好笑道:“你吓唬他做什么。”
苏容妘轻哼一声,挑眉看过去:“谁让他乱问的!还问的这般直接,说的像是我能告诉他一般。”
她端着盆走过去,放到架子上,抬手便去把细葛布浸上。
沈岭垣撑起身:“我自己来罢。”
他还是不希望让妘娘来照顾他,他梳洗穿衣用饭尚可以自己来,想让妘娘看在眼中,说不准也能让她有片刻忘记自己身上的病。
可实际上,他虽不需人照顾,但动作间到底是不如双眼能视着灵便。
苏容妘也不多言,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托腮看过去。
“今日是咱们成了夫妻的第一日,你可有事要忙?”
沈岭垣笑了笑,似柔和的春风向她吹来:“即便是皇帝成婚,也是要休沐三日,我今日自是要陪你的。”
苏容妘高兴了,直接起身到他身边去,直接挽上他的胳膊:“那咱们出去逛一逛罢,不必走太远,就在外面吹吹风、说说话。”
沈岭垣自是万事都听她的,将她所说尽数应下。
此处之外也不过丛林,唯一一点好处便是能与杨州有几分相似,在杨州,他们大部分的时候也都是在林中,那时候要活着、要吃饭,但如今却是不同了,分明年岁不大,却似花甲老人般靠着相似地方与故人回忆往昔。
她寻了处大石头坐下,给自己和沈岭垣都穿上了厚厚的外裳免得着凉,她靠在他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从前事。
只是还没享受多久这安生时候,谭策竟在此刻寻了过来。
“郎君,你怎么跑这来了,叫我一顿好找!”
谭策瞧见了靠在沈岭垣肩上的苏容妘,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几分:“裴尚书令了来了,郎君何时过去?”
沈岭垣沉吟一瞬:“他带了多少人?”
“除他以外,只有一个随侍,暗处应当也并没有埋伏,不过……他穿的是官服。”
沈岭垣点点头,侧头时,唇角正好落在妘娘的肩头:“可愿意同我一起去?”
苏容妘点点头,尽可能不去想裴家的那些事,将手好好放在他手心之中。
谭策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叹息一声,在前面带路。
苏容妘来时主动遮住了眼,这回同阿垣一起钻进马车之中,想要讨个布条来,却被阿垣阻止了去。
“我岂会疑心你。”
苏容妘还想坚持:“可你还有旁人要顾及,他们不会信我的。”
“哪也无妨。”沈岭垣将她伸出来准备接布条的手拉住,抬手摸索着将马车车帘放下,“谭大哥,走罢。”
缰绳一甩,马儿嘶鸣声音传了过来,接着马车摇晃前行。
苏容妘约莫不出走了多远,心上有些不安,想到要面对裴涿邂时,免不得想要逃避。
越是抗拒此事,她便越觉得马车走的实在有些快,没多大一会便停了下来。
此处是当初与裴家暗卫分别时的矮房,裴涿邂正坐于其中。
屋内已叫人打扫干净,还烧了上好的银丝炭,毕竟也是要说上好一会儿话,妘娘小产过,还是不要受凉的好。
不多时随侍进来回禀:“家主,夫人与逆贼一同过来了。”
裴涿邂站起身来,缓步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