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们夫妻两个,无论是心肠还是谋算,都是最般配的。
孙氏心中憋屈,抱怨起来更是没个顾及,连带着数落起已经气息奄奄的女儿:“当时那丧门星我就不同意你将她带回来,可你偏生了颗善心,给了人家吃穿,还把她和那孽种一同带到了裴家去,我拦了你多少次,你听了吗?这下好了,瞧瞧给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苏容婵唇角勾了勾,露出一抹笑来,孙氏看在眼中,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怎得还笑得出来!”
苏容婵眼眸垂下,省着力气什么都没说。
娘亲还什么都不知晓呢,竟真以为是她那庶姐将她的东西抢了去。
她懒得去解释什么,只节省着力气,她回家了,等着让娘亲为自己寻上大夫接好骨头,即便是日后有些跛脚也没什么,待身上发热的症状退了去,她就自请离家,在去寻臧择。
爹娘会同意的,她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也难再议上什么好亲,不用等太长时间爹娘便会瞧她碍事,等她离家之时,定不会有人拦着她。
她恨不得自己这伤赶快好起来,她想见臧择,非常想,她想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向裴涿邂保下她?
脑中是臧择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这样圣洁的佛子,是不是也终于单独为她侧目?
她太心急了,强撑着打断娘亲喋喋不休的言语:“娘……请个大夫来罢,女儿身上疼。”
她发热得太久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好似被灼烫过一般。
只是她这话刚说出口,娘亲的声音便止住了。
娘亲变得有些呆呆愣愣的,吸了吸鼻子,接着眼底闪过一丝心虚,避开她的视线看向屏风旁的父亲。
苏容婵眉心动了动,看着父亲缓缓起身,从晦暗的角落之中一步步走出来,面上神色冷漠到让她心头一颤,似是回到了儿时自己在佛堂之中被父亲叫人拖了出来时。
那时她珍视的经书孤本被丢弃在火盆之中,父亲说她心思不放在正道上时,神情也是这般的冷漠,好似随时会舍弃她这个没用的女儿。
“婵娘,你还是安心的去罢。”
去?要去哪?
苏容婵呼吸一滞,莫大的不甘与恐慌从心底生起,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竟让她有气力稍稍撑起身子:“父亲,为女儿请个大夫罢。”
苏父轻轻摇摇头,就这般沉默着,连多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
“你劝劝她罢。”
言罢,他转身出了门去,竟是连片刻的留恋都不曾有。
孙氏此刻声泪俱下,俯身抱上了女儿:“我可怜的婵娘,爹娘也是没办法啊,裴家咱们惹不起,他说你是亡故,你就是得亡故,婵娘啊,别怪爹娘心狠,都是那姓裴的丧尽天良!”
泪水滴在苏容婵的脖颈上,本应该是温温热热的,可与她烧了许久的皮肉相衬,她却觉得凉的彻骨,似能化作无形的丝线将她脖颈死死缠绕。
她干裂的唇一张一合,似有压抑在胸口多时的怨闷几欲冲出,最后只化作一声嘶哑到碾过肺腑的低吼:“娘啊!”
明月升又落,苏府的一切被关在门外,不曾为京都掀起半分波澜。
县主这几日来战战兢兢,与丈夫说了宣穆的事后,心中也一直放心不下。
丈夫待她亲厚,加之镇南王世子早已离世,他没必要吃死人的醋,也并不在意她心中还想护着故人之子。
只是那日她从宫中回来后,便听下学的儿子说苏宣穆未曾去学堂,略一打听竟是离了京都,她担心是裴涿邂察觉其身份后对其不利,丈夫想办法打探一番,才大略猜测那孩子许是已经被其母亲带走。
县主派人京都附近搜寻,却是未曾有什么发现,正是忧心之时,竟正好听说裴家有了丧事。
待丈夫下职回来,县主把他拉回房中:“裴苏氏死的蹊跷,你说会不会是同那孩子有关?”
她记得那个苏容妘李代桃僵,在裴涿邂的默许之下众目睽睽就敢冒充苏二姑娘,裴涿邂护她护的也紧,怎得这好端端的就死了?
她不知其中缘由,可想着这做娘的死在京都,孩子却离了京都,实在是不通顺,加之她的人沿着京都向外搜寻,却一直不见那孩子踪影,她心中怀疑,是不是这母子二人,都被裴涿邂暗中给除了去。
丈夫拉着她的手劝她宽心,可她的心又如何能宽得下来?
她心急推他:“裴家不是说要办丧仪?我与他早就结了仇怨,不好现身,你与他面上还过得去,你去瞧一瞧,看看那裴苏氏是不是真死了。”
仪宾有些无奈:“即便是面上还过得去,也没有要看人家夫人棺材的道理,更何况——”
他与其解释京中传言:“裴家与苏家的亲事早就断了,在苏氏未曾咽气时便已被送回了苏家,如今裴家发丧也不过是给些情面罢了,咱们与苏家也没什么交情,如何能去看?”
他这般说,县主的眸子却是亮了起来。
“你怎得不早说,既如此此事便不需你管,我明日自己去苏家看!”
第374章 不怕妘娘不同意
苏氏女被送回家的第三日,苏家便开始准备丧事一应用到的东西。
傍晚时分,内院之中传出哀嚎声,紧接着府内外有条不紊地开始挂上白绸,又派小厮知会裴家。
裴家第一时间便也将苏容婵住过的主院装点起来,动作比苏府还要快,只要略一深想,便不难猜出裴家就等着这一日。
京都之中本就因为太子薨逝、皇后遇刺的事闹的人心惶惶,各家各户都关起门来少出门,近一个月来不太平,尽是高门大户的办丧事,谁都不想往自己身上找晦气,苏家在朝中又被人瞧不起,故而有头的推算着裴苏两家应当是再难交好,干脆继续将苏家忽视了去。
丧事办的冷冷清清,唯有素日里往来密切的几户人家上门来,大多也都是小门小户,甚至要靠着巴结苏家过日子的。
孙氏在灵堂前一边为女儿烧纸一边哭:“我可怜的婵娘啊!”
转头她又开始抱怨起丈夫:“你看看咱家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前来吊唁的竟都没几个人,遥想当初婵娘成亲时,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凑上前来,险些将咱家的门槛踏破,如今也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啊!”
她抹着泪:“裴家真是克妻,难怪一个大门户子嗣单薄,都是没福气的人。”
苏父此刻没将妻子的抱怨听进去,只是看着女儿的棺材出神。
他想,当初不应该因她们姐妹二人争风吃醋,就将大女儿也一同留在杨州,合该一同带回来才是,否则裴涿邂看上了大女儿,也不至于让这门亲事就此做罢。
他叹气一声,对着妻子道:“你也别哭了,为了咱们家淮尽,你过两日去裴府一趟。”
孙氏擦了擦泪,心中还有怨气:“去了有什么用,叫我受那克妻的白眼吗!”
“蠢妇!”苏父蹙眉,“姻亲不在,自然得想办法,裴家不喜欢咱婵娘,还将人特意送了回来,为什么你就没想过?”
他恨铁不成钢道:“说到底妘娘也是咱们家的孩子,若是裴家喜欢,能不顾及脸面?且看着罢,他定是在家中坐等咱们上门去,主动让妘娘为继室嫁过去,如此名正言顺,姻亲还不断。”
孙氏自是为女儿鸣不平,连带着也讥讽几句:“那小娼妇哪里是能听咱们安排的,你省了这条心罢。”
“她就是不听也得听,她娘如今还葬在外面,她若是老实听话,我便派人将她娘的坟迁回来,以正妻之礼葬入祖坟,她岂能不从?”
孙氏瞪圆了眼,满是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她是正妻,那我是什么,夫君,你我多年的夫妻莫不是不作数了?”
她早年间也是靠着狐媚手段立足的,即便是如今年岁大了,遇到不顺心的事,用的也是这招,只可惜哭起来不如年轻时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反倒是因哭的太多,惹得人心烦。
苏父不想与她解释纠缠,干脆道:“你也是,在乎那些虚名做什么,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年,如今婵娘也没了,咱们得先把淮尽扶起来再说,让妘娘顺心又有什么不好,你啊,见识就是短浅!”
孙氏仍旧在委屈,只是说到儿子,到底还是有些犹豫动摇,她扑到女儿棺材前,痛诉几声不甘与无奈,却是在这时,外面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回话:“家主,县主到怎么府上了,
说是要吊唁咱们姑娘。”
苏父一惊,虽不知其用意,但也知不能怠慢,赶紧将人请进来。
就等待这一会儿的功夫,苏父陡然想起来这个县主。
当时裴涿邂暗示他管好妻子时,便是因妻子找了妘娘麻烦,至于为何会注意到妘娘,便是因听说了县主针对妘娘的事,此后裴涿邂亦是将这个仇报了回去,县主也避了好久。
可如今他却是突然想不明白,当初被县主针对的,到底是妘娘还是婵娘?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县主便已经走到了跟前,苏父忙施礼,只是拜见的话还没说完,县主便直接越过了他,蹙眉在满是一片白的堂前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堂中一口棺材上。
她眉头蹙得更紧,不耐烦地用帕子在面前甩了甩:“毕竟是故人,本县主定是要来亲自送一程的。”
苏父陪着笑,要上前来搭话,却不等开口便听她吩咐:“开棺罢。”
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说出来,苏家的人都愣在当场,但县主府的人早有准备,驱赶的驱赶、拦人的拦人,当即便将苏家的人都驱散在外,还不等孙氏哭嚎阻挠几下,棺材便被应声推了开。
苏父被这一慕震到,不知县主用途一句话不敢说,苏家上下通了一圈眉眼官司,而后皆将视线落在县主身上。
只见她厌恶又鄙夷地上前,走到棺材前深吸一口气,这才探身去看一眼。
不是苏容妘。
女子面色惨白,仔细看来眼睛似还没能全然闭上,县主忙将视线移开,更觉晦气地退后几步。
她蹙眉深思,路过苏父时似才想起来他,对着伸手招招手:“把我带来的礼给苏大人,还请苏大人管好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思量清楚。”
第375章 她毕竟做过裴家的女人
县主来去如风,独留苏家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她做事时无人敢反抗,走了以后苏家反应过来的人具在窃窃私语,孙氏仍旧是满脸都是泪,哭的连站都站不直,即便是身侧有两个丫鬟搀扶着,也险些要跪到地上去。
苏父面色亦是难看的不行,黑沉着一长脸对着府中上下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县主的礼收入库房中,今日的事半个字都不许向外透露!”
堂中所有下人齐齐应了一声是,倒是孙氏一副恨恨的模样,俯在棺椁帮,看着苏容婵已经了无生气的模样,捶着胸口自责不已。
苏父忙挥退所有下人,急步走到孙氏身边一把扯住她:“你可看好了,那是皇家的县主,咱们家根本得罪不起,她想做什么咱们也拦不住,她今日带了礼来,你就全当她是来吊唁咱婵娘的,赶紧把你这副模样收起来!”
孙氏一手撑着棺椁,一手扯他的袖子:“我能不知晓那是县主吗?若是旁人,我定要一头碰死在这,全了婵娘身后的体面,可我不还是念着你,念着咱们淮尽?”
她声音都哑了:“我现在只想为婵娘哭上一哭,这还不行吗?”
苏父看着妻子的模样,因为她还算懂得大局而暗暗松一口气,念着是她将女儿劝的不在抵抗,老老实实咽了气,便也让她尽情伤心去,把整个灵堂全留给她。
苏府安生把县主的无礼给受了去,甚至县主离开时,还叫小厮跟在她一行人后面,面上堆着笑毕恭毕敬将人请了出去。
待县主出门上了马车,面上才终于敢露出些旁的神色。
那棺椁之中躺着的才是裴苏氏,那是不是说,苏容妘如今要么还在裴涿邂手中,要么便是真得如同裴府给学堂递过来的消息一般,同宣穆一起离了京都。
是留是放还是暗杀,如今她根本想不出旁的头绪来,只能叫人将马车驶回县主府去,一切从长计议。
只是突然造访苏家的事自然瞒不过裴涿邂,看守苏家的人递过来消息,便说了县主开棺看尸一事。
他不由得眉心蹙起:“叫人看着县主府,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随侍领了命令,只是在要退下时,裴涿邂唤住了他。
“妘娘那边如何了?”
他声音很轻,似是怕听到什么不愿听到的答案。
“那边已经派人将夫人送了回,只是到夫人与那贼子见面之地,夫人便叫那些人全部回来,不准再跟,他们不好违逆夫人的意思,所以——”
所以只能听话撤离,让他再不能知晓她的行踪。
裴涿邂轻轻笑了一下,顿有种自食恶果之感,若说放手,他哪里能放的心甘情愿?
只是连着最后一点保护她都不愿意留在身边,她是怕他会害那个姓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