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点滴温情与恩情,足够让人愿意拼尽性命只为了能讨回他们死后清名。
苏容妘低垂着头,若是真的能做到,若是当初能选,她也愿意为了世子妃娘娘,豁出一条命去,如今又怪得了阿垣什么呢?
她唇角动了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谭大哥会在这里,也是与你一心的?”
沈岭垣点了点头:“当时脱陷之时,除了我们,还有旁人亦苟活了下来,说到底也颇为可笑,我们一群人去护主,最后竟然是将主子的命留在了远处,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
苏容妘唇瓣在轻颤,分明是忍耐到了极致:“难道不应该活着回来了吗,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会保重好自己,会好好回来,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好了!”
只是失明伤腿也便罢了,怎得……怎得只剩半年。
这个结果不真切的很,亦或许是太直白,知道的太顺利,竟有种随意说笑之感。
她多希望这只是口头玩笑,可看着阿垣不好的面色,消瘦的身子,竟是想找出说谎的痕迹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她的泪止不住地再次流了下来,她紧紧抿着唇角,不想勾连着阿垣同她一起伤心,可她越是忍耐便越是难过,知道哽咽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沈岭垣感受着她的情绪,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妘娘,别哭,会伤身子。”
沈岭垣阖上双眸,将苦涩尽数咽下,微颤的手轻抚着妘娘的后背安抚她:“没事的,如今我好好地在你面前,你哭什么。”
可他越是这么说,苏容妘便越是难过。
为何要这般不公平,为何明明已然重逢,却又要设下这倒坎。
难道老天只愿意让他多活五年吗?难道她这辈子注定与阿垣只有年少时的缘分,终究是无法长相厮守?
她将头埋在阿垣的怀中,就如同年少时那般,将他视作依靠,把他的腰身牢牢环紧。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会与阿垣永远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当初娘亲走时,阿垣将想要轻生的她拉回人世间,与她承诺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可如今承诺还在,人在眼前,却又要倒数着日子一步步推向命定的永别。
她如何能止得住不哭……
她的呜咽声闷闷得,似要将压抑着五年的情绪尽数宣泄,泪水不听话地往外涌,浸湿了沈岭垣胸膛的粗麻衣衫。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容妘哭得力竭,声音渐弱,却仍旧不愿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沈岭垣没催促她,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脑后:“心里可有舒服些?”
哪里能舒服呢?即便是再怎么宣泄,结局都是改变不得。
她冷静下来些许,想到了昨夜谭策的话,闷闷开口:“你打算怎么安置宣穆?”
未等沈岭垣开口,她便先将自己的猜测与打算说出来:“宣穆还是个孩子,他不应该被牵扯到这些事中,反正我想好了,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是得同你留在一处的,生死都无所谓,只是宣穆——”
“你老实告诉我,你不让我对外说宣穆的身份,是不是怕谭大哥他们将宣穆推出来?”
第366章 有人欺负你吗
此刻谭策还守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就要探头往屋子里面张望,只是门关得太过严实,他什么都瞧不到。
叶听带着宣穆坐在门口石凳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谭策急得只挠头,回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没半点反应,没忍住踱步到他们面前去:“你们就不担心屋中情况?”
宣穆抬头,与他对视一瞬,而后将视线收回:“不担心。”
叶听与其立场不同,说话自也没什么转弯:“独立于绳索之上行走,难怪事事担心、事事小心。”
她言语之中阴阳怪气的意思谭策听了出来,但想着这丫鬟是从裴府之中出来的,会有这个反应也不奇怪,他一个大郎君,不同一个小侍女计较,转而又去门口踱步。
屋内沈岭垣虽看不见,但却对外面的声音敏锐得很。
他将声音压低了些,却仍旧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似泉水般流淌至怀中人耳中。
“谭兄也是为难的。”
他免不得叹气一声:“当时谭嫂子你可还知晓?她死在了镇南王府中,谭兄这些年背着自责,煎熬至今,他与我所想有些不同,他想要皇帝的命。”
苏容妘哭声彻底止住,一点点从他怀中将头抬起来。
“先太子无能,不堪为帝,如今皇帝虽有罪过,但在位至今海晏河清,如今更是严管民生、惩戒贪腐,雷霆手段却是将前朝风气整肃干净,如今皇室之中,难有第二人能接替他,为下一个皇帝。”
苏容妘面颊贴着他的胸膛,心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是皇帝真的死了,也不能将镇南王一事上丧得命都换回来,反倒是会搅弄得皇室明争暗斗,届时不知道要死多少个镇南王。
以杀戮来复仇,同当初的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岭垣眉心微蹙:“与我们同行之人,届时世子之前的部下,如今全然听从我调令,但有的人早已家破人亡,强撑着留下一条命便是盼着将皇帝拉下龙椅,既是为主子报仇,亦是为至亲报仇,在之前,我尚且能压制几分,只是靠近京都后,
我们遇到了另一个想要讨伐皇帝的人。”
“听他们所言,他们是赵氏一族。”
沈岭垣言说至此处,眉宇间尽是愁闷之意:“听他们所说,赵氏一族是皇帝登基之前便结了仇,想来也是争权夺利使然,只是多年前的事我们谁都无法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出现,扰乱了我们的军心,有心想同他们一样,杀皇帝,换新君。”
苏容妘眼皮猛跳两下,剩下的不必解释她也能想得明白。
宣穆的身份,便是最好的靶子。
五岁孩童,便于挟持,又是镇南王世子的血脉带着灭门之仇恨,细算起来还是皇室血脉、李皇血亲,比如今皇帝这个登基时为了名正言顺后改姓的还要正统。
苏容妘倒吸一口气:“幸好昨夜谭大哥问我宣穆身份时,我咬死了没认。”
沈岭垣勾了勾唇:“与你说这些,怕是要吓到你了,你便当什么都没听见罢。”
顿了顿,他又问一句:“你现在可愿回杨州去?”
苏容妘板起脸:“你又要将我推开是不是?”
“其实能将宣穆互送至杨州,也也是一件要紧事,只要他的身份不暴露与人前,世子便有血脉留在人时,也算是报恩了。”
苏容妘声音闷闷的:“你报世子的恩,我报世子妃的恩,宣穆又不是世子妃的儿子,你若是想,正好派人将他送回去,我也安心些,我便在这里陪着你。”
若是阿垣此刻身子无虞,她真得会同意带着宣穆回杨州,毕竟五年都能等,再等一等又算了什么。
可若诊脉的并非庸医,他便当真是时日无多,既仅剩下最后半年,她又如何能甘心离开?
她在乎宣穆,将宣穆当真亲生儿子看待,可她与宣穆也不过相处五载。
可阿垣不同,她自小时便与之相识,阿垣于她来说是父是兄,是友是夫,她的命是阿垣拉回来的,曾经她愿意留下这世上只是舍不得阿垣。
若是真得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个,她会选阿垣。
“阿垣,派人将宣穆送离罢,此刻他留在咱们身边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险。”
苏容妘在心中做好了决定。
于宣穆而言,她只能食言了,她不能陪他一起回杨州,她又更在乎的人要守。
沈岭垣沉默良久,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指腹一寸寸划过她的鼻梁、面颊,最后顺着她的唇畔至下颚,似要将她的模样细细秒回下来,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好,我会想办法安排人去。”他略一思忖,“但若是如此,他今日便得尽快动身。”
苏容妘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那我这就是同他说。”
她站起身来,直接走到外间将门推开。
外面两大一小三双眼睛向她看过来,与此同时,宣穆第一时间便冲到她身边:“娘亲,你眼睛红红的,是哭了吗?”
他扬起一张小脸,还什么都不知晓,只知道自己娘亲哭了,怕她受委屈,神色当即肃穆起来,虽没什么威慑,但也似炸了毛一般显得不是那么好惹。
“他欺负你了吗,娘亲?”
苏容妘原本下定好的决心在此刻有了些动摇,但心中将阿垣方才的话重新想了一遍,要紧的事在面前,她不能将宣穆留下。
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宣穆,娘亲不能带你回杨州了,等下会叫个叔叔同你一起离开。”
第367章 阿垣,你摸摸他
宣穆怔怔然看着她,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叫不跟他一起回杨州了?
他的手无助地抓上娘亲的袖口:“不要,我要同娘亲在一起。”
苏容妘将他的小手抓住,狠了狠心:“你不听娘亲的话了是不是?”
宣穆似即将被遗弃的小兽,瞳仁轻轻颤抖,盯着娘亲的脸,怎么也想不明白,怎得娘亲不过是进去说了一会儿话,怎得出来就什么都变了。
在一旁的谭策见状,大抵能猜的出来这是她与沈岭垣商量出来的结果,见小孩子接受不的离开娘亲,故而开口打圆场:“妹子,沈郎君才见到这孩子,何必着急给他送走啊,如今这情况虽算不得太好,但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得。”
叶听在一旁观察着,视线在几人身上了流转,最后透过未曾阖上的门扉朝着里面去看。
屋中男子正端坐着,似画地为牢般不曾动弹半分,分明宣穆就在面前,却也是未曾出来见上一见。
她缄默着,重新将视线收回在苏容妘身上。
“谭大哥你别劝了,我心中已有了打算,事不祸妻子,我怎么样都行,可我得让我儿子好好的。”
言罢,她看着宣穆可怜兮兮的眸子,心狠了又狠,却还是被击得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拉上宣穆的手再次进到屋中,重新将门给关了上。
谭策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关门的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哎呦一声,想说的话便都被堵在了喉间。
他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浓黑的眉毛因思索而蹙到一起去,他怎得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像荣姨娘与世子,怎么瞧都与沈郎君和妘娘不搭边儿。
只是心中的猜疑又被这二人的打算给冲淡,让他摸不清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打算。
屋内苏容妘正拉着宣穆一步步上前:“阿垣,你摸摸他。”
宣穆
原本是想多了解这个爹爹的,只是他没想到,娘亲不过见了爹爹一面便要打算同他分开,此刻他心中哪里还装的下什么爹爹,所有的注意都在娘亲身上,他仍旧紧攥着娘亲的手:“娘亲,我不要。”
他用他微薄的力量在抗拒,他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想留在娘亲身边,更不要说方才娘亲所说话让他心慌。
沈岭垣看不见面前情形,只是听着宣穆的声音,似是含着哭腔。
他伸出手来接:“妘娘,不必着急,宣穆与我还并不熟悉。”
苏容妘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手放在他手心之中。
“宣穆很乖、很听话,平日里与人也是熟络的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