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她死都死了,还要问过他的同意吗?
又不是她自己愿意死的,他还是阎王爷转世不成,说不准就不准?
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得裴涿邂带着愠怒的威胁:“苏容妘,宣穆你不要了是不是?”
她不答话,裴涿邂便一直唤她的名字,吵得她头脑昏昏沉沉,竟是就这般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自己在何处,只觉得身子摇晃,抬眸时见到的便是裴涿邂的下颚,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裴涿邂正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似稍稍一松她便会从怀中消失,再也寻不得她。
一路的骑马叫他的伤口愈发严中起来,身后的下裳已经不能再看,但他不敢放慢速度,只拼了命地抓紧缰绳向前跑去。
可这时,怀中的人动了动。
然后,使劲儿在他胸膛上拍了拍。
裴涿邂愣了一瞬,这并不是娇弱女儿家的那种轻敲,反而是用了些力气,十分不耐烦。
他下意识垂眸看她,便见他的妘娘眉心微蹙,许是因被手腕上的伤口牵扯发疼,她不耐道:“行了行了,你别吵。”
裴涿邂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法子,她这是在嫌自己的心跳吵到她了?
定然是要吵的,他的心已经许多年未曾跳得这般快过,似是要冲破胸膛而出,彻底不受他的控制向妘娘追随而去,不管她是生是死。
可下一瞬,便听见妘娘低声道:“裴涿邂,你别吵,我不死还不行吗。”
裴涿邂周身似有暖绒的溪水流淌而过,将他紧张不安的心缠裹住,一点点带着他安稳下来,又似有回甘一点点蔓延开。
她是梦到自己了吗?
他没有将话问出口,因为怀中的人已经再次昏睡下去,头枕靠在他臂弯上,被他单手环抱住。
她身上又软又暖,全然在他怀中,似在这一刻完完整整属于他一个人。
他将人抱的更紧了些,心中全然是珍视,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待到了裴府门口,下马时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妘娘的头埋在他的胸膛上,他不叫任何一人看见她的容貌,叶吟此刻跟在他身后,被他冷冷扫了一眼:“尹太医可在?”
“回家主,正在内堂之中。”
裴涿邂抱着苏容妘大步朝着内里走去,只扔心爱一句:“今日所有人,皆去领罚。”
他没心思去管旁人,只将苏容妘稳稳抱在怀中,待到了正院之中将人放在床榻上。
他瞳眸略有些发颤,指尖轻轻抚过她面颊,带去上面深色的灰,而后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应当是被火烧伤的缘故,两只手腕都红了起来,仔细看去能见血肉,但幸而没有发黑,不至于太过严重。
彼时尹太医被请了进来,抬眼便看见裴涿邂身后的血,下颚的胡子都跟着颤了颤:“裴大人,这、这——”
“不必管我,劳烦太医先看一看我夫人。”
尹太医上前几步,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着的苏容妘,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面色有些不对劲的裴涿邂:“好好,我这便为裴夫人看诊,大人不必在此处守着,您身上的伤还是得尽快处理才是。”
裴涿邂却没将他的话听进去,视线重新落回苏容妘身上,沉冷的语气之中满含担忧:“不急着一时半刻。”
尹太医见劝不动他,赶紧查看床榻上的人。
先是看了看她手腕上的伤口,而后寻了腕脉的位置将指尖搭了上去,越诊,眉头便蹙得更紧。
裴涿邂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也跟着沉了又沉。
折磨了他许久,尹太医这才起来回话:“夫人身上是否还有伤,还得有劳裴大人请女医馆来,依脉象上看,夫人应当只是受了惊吓,呛了不少浓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他轻轻摇摇头:“还得先恭喜裴大人,夫人已怀了身孕月余,此时正是危险的时候,今日又受这般大的变故,这孩子许是难保。”
裴涿邂瞳眸怔缩,验证他心中所想的同时,竟是又要将他与妘娘的血脉夺走。
他心绪复杂,看在床榻身上的妘娘也只能说一句:“我夫人没事便好,至于孩子……尽力保住就是,若保不住,孩子日后总会有的。”
新婚的夫妻头一个孩子便是这样的结果,尹太医也只能温声劝说:“夫人身子康健,也未必一定保不住,只是如今月份尚小,一切还没有定数,我给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日日吃着,寻常用饭时注意着些忌口。”
裴涿邂细细听着,将尹太医的话尽数应了下来。
他缓缓蹲下身来,将妘娘的手握在掌心,眸光深深望着她。
尹太医轻轻叹气一声:“这妇人头胎都是难保的,大人不必担心,即便是这胎保不住,日后也不耽误有子嗣。”
裴涿邂下意识应了一声,却陡然察觉这话中的不对来。
他倏尔回眸:“头胎?”
尹太医不知他诧异的缘故,只以为是牵扯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宅私事,身为大夫他见惯了,没细问,只是将自己诊脉出的结果告知:“夫人此前未曾有过身孕,也未曾
小产过,这确实是头胎。”
有孕之事许是会牵扯到后宅妻妾之争,裴大人虽明面上没什么妾室,但私下里有个通房也不稀奇。
他亦是见过主母与妾室通房争斗假意小产的事,故而便往这方面猜了猜,为医本分他不能隐瞒,只能在心底为裴夫人叹气一声。
可裴涿邂此刻却是久久难以回神。
若是头胎,那宣穆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第241章 裴家夫妇,情深意笃
苏容妘仍旧双眸紧闭昏睡着,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遮掩她秘密的护盾被陡然撞碎了一角,透出隐秘的光亮,但若凑近去看,仍窥不得全貌。
裴涿邂神色复杂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即便是此刻能拉住她的手,也仍旧觉得她离自己太过遥远,亦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事。
行医者不掺和家务事,太医亦然,他只是盯着裴涿邂的身后,又提了一句:“裴大人,这伤还是尽快处理罢。”
裴涿邂这回终是应了一声:“有劳太医先为内子开出药方来,好叫下人将药准备着。”
尹太医点点头,到另一边拿起纸笔来。
他未曾料到过裴家夫妇情谊甚笃,离宫之时陛下特意叮嘱要将裴大人的伤好生疗愈,可到现在为止,他连裴大人的伤势如何都未曾看见,实在是担心办不好差事。
药方写了出来,裴涿邂这才终于放开了苏容妘的手,随尹太医一同去偏室。
被鲜血浸染的衣裳被随侍拿出去烧毁,屋中血腥气蔓延开,即便是打板子的人手下留情,但也经不住他骑马折腾了这般久远。
裴涿邂因疼痛额角渗出细汗,青筋微有凸起,面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但他此刻的心思却未曾放在身上的伤口上,反而是在思虑尹太医方才的话。
头胎,怎会是头胎?
能进太医院之人,医术都不会太差,若非诊出并非头胎,根本不会多此一举与他提出此事,可若全然相信,他还是有些犹豫,需得再寻个千金科圣手再诊断才好。
他一直猜测宣穆的生父是薛夷渊,可细细想来,妘娘确实从未明着承认过。
这孩子并非她亲生,她又为何要担下这未嫁有子的名声,甚至将宣穆护得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是故人所托,血缘亲友之子?还是说她当真如此心善。
思及此,他陡然想起了县主。
县主为何要将宣穆夺走,甚至此刻即便是明知妘娘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也要将妘娘置于死地。
此事疑点甚多,不能随意揣度,免得定错了方向猜错了路。
这边伤口处理过,尹太医出了一头的汗:“大人这段时日莫要沾水,忌食辛辣,像今日这种骑马的事可万不能再做了。”
裴涿邂尽数都应了下来,他擅于忍痛,彼时若非是他面上没了血色,当真看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
尹太医刚被送出府去,裴涿邂便叫随侍到近前来:“之前叫派出查夫人在杨州生平的人,可查出了结果?”
随侍答:“当年清缴镇南王的事杨州百姓逃难的许多,此前的事已不可考,但在那之后夫人的踪迹也难查,查到的唯有两处,一来曾与一口技先生一同在茶馆做了工,但那口技先生亡故便再无消息,二来便是又为教书先生曾教过宣穆小郎君,但夫人在那处也没有住太久,算着日子,那应当是入京都前的最后一个住处。”
裴涿邂敛眸深思。
寻常人除了在外做工亦或者家主有人高升、发财,很难会有经常变动住处,毕竟主宅要守、家乡要顾。
妘娘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会愿意一直漂泊?甚至似是有意隐匿行踪一般,否则怎会查不出踪迹?
他摆了摆手,眸色晦暗不明:“继续去查。”
随侍应了一声转身退下,裴涿邂阖上双眸,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亦或许是因对妘娘的失而复得,他身上疲累感骤起,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正屋之中的苏容妘睡到了深夜才醒,睁开眼时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到床幛。
她还有些恍惚,毕竟做了太久的梦,梦中纷乱繁杂,让她分不清真与假,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如今并非是梦,她当真从那火中跑了出来,甚至还回到了裴府。
是裴涿邂来救她了?反正她的记着,她梦了裴涿邂好几次,次次将她从梦中美好里拉了出来。
她稍稍动了动手,借着月光看着手上被白布包缠着的伤,之前忙着逃跑没顾得上疼,这时候才察觉着伤疼的厉害,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小腹坠坠得发疼,似有种月事要来未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是叫苏容妘心中放下了不少,若真来月事便好了,也省得她还得再想法子去寻大夫。
她强撑着做起身来,许是因为吸入了太过浓烟的缘故,稍稍一动她便咳的厉害。
动静传到了外面,叶听的声音传了进来:“夫人可是醒了?奴婢进来了。”
她慢慢推开门,手中提着烛台,进来后先将床榻旁的烛台点燃,而后俯身蹲在苏容妘身侧:“夫人觉得身上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奴婢去为您请大夫。”
寻常都是叶吟留在她身边伺候,这会儿陡然看到叶听她还有些发愣,顿了顿才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觉得肚子有些疼,许是要来月事了罢,不知可否帮我准备下月事带?”
这话一说,叶听的面色略复杂了些,但她没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回身将屋中其他烛台点亮:“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奴婢去为您准备些饭菜,少吃些,免得待会儿吃了药不舒服。”
苏容妘点了点头,待叶听在门口吩咐了旁人后转回来到她身边时,她才问出口:“叶吟呢,你们两个可是换了活计?”
“她护主不利,已去领罚了。”
苏容妘双眸舒尔睁开了些:“这是你们家主给定的责罚?”
叶听点了点头。
苏容妘却是有些过意不去,县主本就是冲着她来了,而叶吟的正经主子是裴涿邂,那种情况下若是救了她便会陷主子不义,若换作是她,她也不会出手相救。
甚至于她死在那更好,裴苏氏身死,县主又是皇室中人,裴涿邂既能得皇帝给的补偿,又能换一个更好的妻子,就比如之前那个齐婉玉。
她想,还是尽可能去给叶吟求情罢。
“你家主子这会儿可睡下了?”
她记得裴涿邂常处理公务至深夜,这会儿许是还没睡觉。
叶听毫不夸张的开口:“主子今日在宫中挨了板子,白日里救您心切又骑了马,这会儿生了热,正在偏室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