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笔录被姜宴清收起来。
待案子结束时便会归入邱少隐被杀一案的文书中,上报至州府,再报至大理寺。
沈缨肚子里空荡荡,但还记挂着长洱茶、蜘蛛这些事,于是出了门就直奔县衙书楼。
永昌极重文事,历任官员到任,为了显功绩都会往县衙的书楼捐些新书。
这里藏书虽不及林府和王家那么多,那么有价值,但这里的书胜在杂。
各县、府地方志、还有近十年内朝廷下放的邸报、野史、杂记、匠书、医书、画录……什么都有。
上次和周掌柜匆匆聊了几句,她没怎么把什么蜘蛛、茶树的事放在心上。
眼下,只好从书里找找痕迹。
她记的有本杂记上,似乎写过南诏各部一些风俗。
书是找到了,可惜南诏的记载并不多。
沈缨只勉强找到了长洱茶树的一副小画和关于蝶纹捕鸟蛛的寥寥几句记载。
她拿着书返回县衙的另一间理事的屋子。
正想着去哪里讨些吃的,就见姜宴清手上提着一盏灯笼,走到近前来。
他先是扫了眼她手中书卷:“后衙给你准备了一间屋子,今日便过去歇息吧,明早卯时鹿鸣宴上有早会。”
“城中各族家主悉数到场,为学子致辞。王家也会去,少不了一场明争暗斗,看好你那位朋友,莫要踩入他人陷阱。林府自称大度,对王家却是极为忌惮。”
沈缨点点头,郑重道:“大人方才是去王家了吧,王家主应了您的请求?我那位朋友,您是说王惜吧,她还算有分寸,只是偶尔好奇心较重,胆子太大。我会叮嘱她别到处乱走,注意言行。”
姜宴清能这般提醒已经是难得了,见她郑重其事地保证,便点了点头往后衙走去。
沈缨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夜幕阴沉,星月皆被遮挡。
整个县衙没了白日的庄严忙碌,呈现出空旷冷寂。
院内的树木都长了几百年,老根盘结,顶冠硕大,投下黑沉沉地阴影,似有重量般压在地面上,令人不想多做探究。
通往后衙的路铺了青石板,长长的一条泛着冷光。
沈缨走在姜宴清身后,目之所及是一道清浅而坚定的背影。
他手上的灯笼发出暖暖的光泽,她觉的自己仿佛走在黄泉路上,而前面的阴曹使者正在渡她投生。
后衙的西院有几间屋子。
她住在东屋,进去后她四下扫了一眼。
房间很干净,该有的日用之物一样不缺,看着都是新添置的。
床上甚至还有一套新衣,衣上放着几样首饰。
沈缨拿起一只白玉簪子端详,样式简单,玉质温润,看着不像新物。
正打量着,门上被人扣了两声。
“沈姑娘,先用饭吧。”
沈缨打开门。
外面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面白圆润,声音轻柔。
她身形比较高,发间有几缕白色,可能有五十来岁,有些口音,应是姜宴清从京城调来的人。
“您是,长安来的?”
那妇人笑了笑没回答,将食盒放到餐案上,细心地替她布置好碗筷。
“这是奴亲手做的,姑娘尝尝,吃完放着就好,奴会来收拾。”
沈缨摇摇头,“前辈如何称呼?”
妇人眼睛弯弯的,柔声道:“若是不嫌弃,姑娘便唤奴一声云姑吧。”
沈缨点点头,说道:“云姑,厨房在哪儿,我自己洗,不过是几个碗筷,哪用劳烦您去洗呢。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云姑看着她,笑的温和,闻言摇摇头:“奴本就是做这个的,做做三餐小食,擦洗些器具。姜大人、无奇大人一向都是自己收拾,叮嘱奴,无令不准靠前。奴闲着没事,做做事还能打发时间。”
话说到这份上,沈缨也不好再推辞。
总不能刚来就因为和下人抢着洗碗,再闹到姜宴清那里去。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各人有各人的准则。
她也不想强逼着别人做事,于是点点头,坐下来吃饭。
云姑手艺很好,做的肉食肥而不腻,汤汁里浸了药材,吃了以后从内到外都是暖的。
汤熬的浓稠,鱼汤白如牛奶,一丝腥味都没有。
还有那些面点,花朵似的馍馍,小猫似的饼子,夹了豆子的面福袋,精巧的叹为观止,不愧是长安来的。
沈缨吃的连个面渣都没剩,将碗筷收到食盒里就到书案边写写画画。
书案上放了一个红漆匣子。
沈缨看了几眼,抬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才缓缓打开匣子。
一股熟悉的香味散开,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一沓纸,是芙蓉巷自创的九色笺。
即便不细看,她都猜的出这是芙蓉巷给姜宴清的消息。
沈缨剪了灯芯,坐在书案边翻看。
越看越心惊,也越觉的姜宴清的心思深沉。
她看完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些纸都烧了,提笔快速涂写。
一串串人名在她笔下罗列开来,犹如一张大网将邱少隐三个字牢牢的困住。
第四十三章
邱少隐与各派势力有联系,牵连之深之广,迟早会出事。
而姜宴清的到来,虽然给了他机遇,但也加速了他的死期。
而邱少隐之所以被杀,归根结底,恐怕逃不开一个“欲”字。
权欲、财欲,邱少隐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而他本身难以承载。
沈缨视线扫过那些名字,斟酌再三,在林家二少夫人吴氏这几个字上用朱砂圈了一圈。
姜宴清绝不会送来无用的信息,既然特意写下林玉泊这位夫人,必然是查到什么不同。
林家的女眷都是非富即贵,大多出自书香门第。
即便是被休回家的林大夫人,当初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唯有二少夫人,虽出自吴氏一族,但婚嫁前都没人听过此女名字,好似随意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人应付过去。
吴家乃镖行起家,随后转入商运,陆路水运上皆有大船队,是整个益州府的新起之秀。
吴家族中也有女子在蜀中扬名,可林家却聘了一位毫无名声的人。
是林家另有深意,还是那女子其实不凡呢?
沈缨仔细回忆起来二少夫人吴氏的样子。
最近的一次见到此人,还是在林府大堂。
林婉柔被杀那日,她被陷害成凶手,跪在地上看着林府众人。
那时吴氏坐在最偏僻,一双眼怜悯地望着她。
那是那一日她唯一感受到的怜悯,所以印象深刻。
可这位夫人的夫君和兄长,一个爱背地里寻欢,一个仗势胡为,都不算什么好依靠。
“哎,可惜了。”
沈缨搁下笔,看着纸面上的一堆画符,叹息了一声。
沈缨坐在窗口吹了一会儿风,想着明日还有要事便早早地躺下休息。
清早,不到卯时就起来梳洗。
谁知云姑起的比她还早,一听到她梳洗的声音就敲门进来帮她梳头。
那双手巧极了,一会儿挽一会儿拧,没一会儿就梳了个精巧的望仙髻。
沈缨脸上只是轻轻扫了些粉,点了唇。
想来那套对襟齐胸襦裙也是云姑买的,是花瓣似的粉色,上面有些缠枝花纹,轻盈光泽,应该是很贵重的材质。
沈缨被她打扮的有些拘谨,仿佛套了层枷锁,整个后背都直了。
她小口小口地吃了点朝食,卯时过后,便到院外等着姜宴清出来。
姜宴清依旧穿了官服,快速收拾妥当就出了门。
待他绕出影壁墙,就看到树下的沈缨,修长纤细,像春日枝头盛放的一枝桃花。
她静静立于树下,正仰头望着鸟巢里的一只杜鹃。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心紧皱。
“啪嗒”有东西坠下。
姜宴清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只喜鹊幼鸟。
已经被摔死了,而归巢的喜鹊母亲却不知道。
只将嘴里的虫子尽数喂给了那只,将她孩子全都推出树外的杜鹃鸟。
“骨子里就坏,这么小就知道害人了。”
沈缨垂眼看着地上的那只还没长出毛的喜鹊幼鸟,有些不平地评价了一句。
姜宴清走到她身侧,扫了眼她发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