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夫人因为那事还赏了她呢。”朱妈妈说。
“回头让张妈给你拿些银子,你拿出去让她给丈夫治病吧!年纪轻轻的就躺倒了可不成。”温鸣谦说,“趁着伤的日子还浅,请好大夫给治一治,别落下病根儿。”
“哎呦!夫人,您可真是活菩萨!”朱妈妈连同她儿子和丈夫都跪下来谢温鸣谦。
“小事情,不值当跪的。”温鸣谦说,“都起来吧,以后尽心做事就好。”
第25章 泠月阁
宋氏为了避风头龟缩不动,张妈就带人紧着把泠月阁收拾了出来。
选了个好日子,温鸣谦母子搬了过去。
宫诩陪同本部长官下行巡察去了,也要半月左右回来,这府里竟只剩了温鸣谦母子。
甚至连管家都临时换成了张妈,因陈管家还在养伤。
其实他的脚早就没事了,只是因为宋氏和宫诩都不在家,他索性也跟着告假。
以便这期间有什么不是,也不与他相干。
这日早起,温鸣谦牵着儿子的手走进月洞门。
从城外庄子上调回来的朱妈妈正在院子里打扫,见了温鸣谦连忙停下手上的活计上前来请安。
“给夫人请安,多谢夫人出手相助,我那女婿如今已能下地了。”朱妈妈红着眼圈儿说,“那杏林堂的周大夫说了,最多再过三个月,就能同好人一样了。”
“这是好事,如此你也能放心了。”温鸣谦笑着说。
其实朱妈妈的女婿伤的不是多重,只是没钱请不起好大夫,一来二去给耽搁了。
他年纪轻,底子也不错,只要医治得法,好起来自然快。
“这都是夫人的恩德,”朱妈妈含泪笑着说,“春娥说呢改日一定进府来给太太磕头。”
“磕头就免了吧,来看看就好,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想见见她呢。”温鸣谦言语和气,哪怕对下人,也毫不摆架子。
以往的经历让她知道,傲气这东西实在要不得,德行厚又有手段才能无往而不利。
“哎!哎!”朱妈妈连声应道,“她听说夫人还记得她,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这两日把家收拾收拾就来给夫人请安。”
朱妈妈上这院子里是张妈叫她来的,这府里头几乎都是宋氏的人,她们也得想法子尽快培养自己的人。
朱妈妈说完又去干活儿了,温鸣谦不但让他们一家三口进城来,还给银子让她女婿治病。
他们一家人都感恩戴德,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只能先尽力做好手上的活计。
“姑娘,这院子荒废了好些年,虽然尽力收拾了,只怕还有些不合意的地方,你瞧着可还有哪里要改?”张妈问。
温鸣谦看着一丛幽竹隐着曲栏,半池芰荷平铺塘上,楼阁连廊依稀恍惚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自己的心境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都差不多,就这样吧。”温鸣谦说。
“这屋里的帐幔都换了新的,还有几扇窗户走了样关不严,已经让他们量了尺寸重新做去了。
嘱咐了在外头上过了漆再拿进来换上,免得气味太大。”张妈说,“好在现在天气热了,将就些日子也无妨。”
“不急,日子且有呢。”温鸣谦说着迈步走过连廊,东边假山堆叠,旁边有一株半枯了的桂花树。
她抬手抚上树干,想起离开宫家的那个秋天,这棵桂花开得正好。
那时节满院子都飘着熏甜的香气,阿寿和阿慧商量着多采些,做成桂花糖。
因为温鸣谦极爱桂花糖,她肚子里的孩儿也喜欢。
当时的她满怀憧憬地等待孩子降临,从未料想短短几天之后命运会陡然翻覆。
她失去了太多,每一样都无可挽回。
从此她就如这棵桂花树一样,只剩下半条命。
“母亲又想起往事了吗?”宫长安琉璃盏一样的眼睛里含着关切担忧。
“母亲还有你,”温鸣谦低下头笑笑,欣慰大过心痛,“最难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
“姑娘说的对,瞧这满园的春色,总会抵得过霜溪的严冬。”张妈也轻声感慨。
是啊,过往的寒冬终究没能要了温鸣谦的命,她挣扎到了春暖花开。
七年寒苦既然没能掐断她的生机,以后的她只会愈加从容坚韧。
“张妈,我想到后堂去烧个香,你给我准备纸笔。”温鸣谦松开了儿子的手,“长安,你先在院子里玩儿吧!”
张妈会意,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端着一个大铜盆,里头放着纸笔香烛。
温鸣谦步入后堂,掀开褪了色的绣花帘子,走进西边的小隔间。
这里本不向阳,加上许久没有人住,屋子里有一股难闻的霉味。
一卷旧铺盖搭在床头,有些凌乱,依稀可见当年翻动的痕迹。
张妈早就说了要把这个屋子也打扫干净,可是温鸣谦不让。
她抬头看了看房梁,上面有刀剁的痕迹。
凡是吊死过人的屋子,房梁上都会被砍一刀,据说这样就能避免吊死鬼寻替身。
这就是当年阿寿的卧房,也是她吊死的地方。
温鸣谦蹲下身,铺平了纸拿起笔给阿寿写了个纸牌位。
放在桌子上,又焚起了香。
这么多年,每逢阿寿的祭日温鸣谦都会烧纸祭奠,可因为她在霜溪,所以只能遥祭。
火光起了,映照着温鸣谦的脸。
她嘴角紧绷,眉眼垂落,虽没有泪,哀戚却弥漫了周身。
她知道,阿寿死得冤枉。
她想知道,阿寿死的真相。
可是当年那么多人拦着她,不许靠近。
“阿寿,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这些年连个梦也不托给我?”温鸣谦喃喃,“我回来了,我会替你报仇,洗脱你的冤屈。若你英灵不远,记得亲眼看着坏人得报应。”
等到香快要烧尽,温鸣谦将阿寿的纸牌位也拿过来,一并在铜盆里焚烧了。
就在最后一点余火将尽的时候,盆里的纸灰忽然旋了起来,犹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其中一片轻轻落在温鸣谦的手上……
张妈将帘子打起,放低了声音说道:“姑娘,周家大奶奶来了。”
温鸣谦快速收敛了情绪,起身道:“你先招待她喝茶,我换身衣服就去见她。”
刘翠依今天是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来的,大的六岁,小的四岁。
“姐姐请客那日我瞧着你和冯家小夫人说话就先走了,”刘翠依笑着说,“听说姐姐今日搬院子,我带着孩子来恭喜,午饭可就在这里吃了,姐姐早叫人准备着吧!”
“前儿赵妈妈送东西来,我就告诉她你今天若无事一定要过来。”温鸣谦将刘翠依的小女儿抱起来端详,“真好看,长得像你。”
第26章 听良言
“别看是个女娃儿,淘气着呢!”刘翠依说着叹了口气,“我是想着再大一些给她改改性子,女孩子,总要柔顺些才成。”
“性子这东西是天生就的,哪是人力能改的?若能因势利导,使之完备些,也就算是圆满了。”温鸣谦拿了点心给这孩子,“去和哥哥姐姐玩儿吧!”
刘翠依的大女儿阿姝在池塘边和宫长安喂鱼,和妹妹不同,她一看就是个温柔乖巧的小姑娘。
“姐姐,那一日你们从崔二姑娘那里可审出来实话没有?”刘翠依关切地问。
“她倒是说了,是宋姨娘跟前的杨妈妈央求她干的。”温鸣谦轻轻拂掉衣襟上的一片落花,花架上荼靡开得正好,却也意味着春天到了尾声。
“我猜着也是,唉,这宋姨娘惯会装好人的,有多少人都被她蒙蔽了。”刘翠依摇头,“姐姐就打算不了了之吗?”
“你也是知道的,我刚回来还没站稳脚。老太太他们又不在京中,若是因为这事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必然是各打五十大板,我讨不到好处去。”温鸣谦说,“时不利我,姑且隐忍罢了。”
“的确,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不信这宋姨娘能演一辈子,”刘翠依说,“看得出冯家小夫人势必不会再同她好了。”
“别总说我的事了,你这阵子怎么样?周家人可又为难你了?”温鸣谦问她。
“还是老样子,”刘翠依笑了笑,眼里泛着苦涩,“他近来又迷上了勾栏里一个唱曲儿的,两下里打得火热,许多时不回来了。”
“你婆婆必然不会怪她儿子,一定又会数落你了吧?”温鸣谦道。
“可不是嘛,说我无能,拴不住男人的心。”刘翠依沉沉叹气,仿佛心上坠着铅块。
“你如今在家里可管事吗?”温鸣谦问得仔细。
“也是要管一些的,大事自然轮不到我,琐碎的事却都是我在张罗。”刘翠依说,“因此更不落好。”
“我已经让赵妈给你弄了个食疗的方子。你带回去,从今天起便吃起来。”温鸣谦说,“从今儿起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其余的闲事通通不要过问。你要记得脸皮权且厚些,不管别人说的有多难听,只当是春风过耳。”
“可我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吧?”刘翠依为难地说,“总得有个正当的由头。”
“借口还不好找,你随便到哪个庵里去给住持几个钱,让她帮着你说。只说你求子心切,可是前世里有夙怨未清,须得诚心拜忏修行。
因此这一年里,要吃斋念佛,远离荤腥,不问俗事,这也是给周家积德,你婆婆不会不答应的。”温鸣谦早替她打算好了,“你身子损耗得厉害,没有个一年半载养不回来的。”
“是啊,姑娘,你就听二夫人的吧!”赵妈妈赶上来说道,“周家都把你磋磨成什么样子了?若再不好好保养,莫说是生儿子,便是想有个囫囵身子也难。”
“翠依,如今你便是怎么逆来顺受,周家人也不会念你的好。到最后你坏了身子,丢了性命,除了你可怜的两个女儿无依无靠,别人都会继续过安生日子。
趁着现在还能挽回,一定要为自己打算。拼了命也要挣扎起来,人不自救,神佛难度。”温鸣谦语重心长,她自己曾经被伤得体无完肤,走过那段不堪的泥泞,才由衷地明白,眼泪和抱怨毫无用处,唯有狠下心,迈开步,才可得到救赎。
她把刘翠依当做姐妹,方才如此推心置腹。
可如果她一再扶不起来,那自己也再无话可说,毕竟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每个人的劫都要自己度。
修行各自好,因果各自了,如是而已。
好在刘翠依虽然软弱,却还不至于毫无志气。
她低头想了想,咬咬牙道:“姐姐,你是真为我好,才会毫不避嫌教导我。我虽然不成事可也看得清,再这样下去,我多半是没有活路了。
我先前只希冀着能生个儿子,也算终身有靠了。可现在不但儿子生不出来,还终日费力不讨好,受人奚落白眼。我就好像地里的一棵苦菜,任人踏来践去,纵使不死,也不得好活了。”
温鸣谦见她身上穿的衣裳颜色是木槿配群青,俗不俗艳不艳,实在不好看,就说:“你以后在家只拣蛋青、蜜合、品月、昌荣这几色来穿,你的头发有些枯黄,拿了我洗头的方子去,三日一回,不出几个月就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