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的香燃尽了,灰白色的余烬散落在那里,像陈年旧事的残骸。
端敏公主突然觉着身上发冷,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她猜到了,但一时之间不敢说出口。
长公主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许久,端敏公主方才开口道:“莫非她身上的冤情也和他们有关?”
她无需说明“他们”是谁,因为长公主心中明了,朝着端敏公主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她又怎么会……”端敏公主只觉得头绪很乱,“她不是……”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不知道的是她在幼年就与沈芙情同姐妹。后来她被宫家的小妾陷害,不得已回霜溪去,在路上恰好遇见了沈芙与步月归。
她和沈芙同在破庙生产,沈芙情知自己在劫难逃,催促她快些离开,免得被连累。
她便与尉福两个人私下商议,悄悄调换了两个孩子,为的也是保住沈芙和皇上的骨血。”
长公主说到这里,端敏公主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姑姑……你是说那宫长安其实……其实是……皇子?”
“你就没发现那孩子有些地方和沈贵妃十分神似吗?”长公主说,“唉,也是啊。谁会往这上头想呢?”
“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原来我应家的血脉并未断绝……皇上是有亲生子的……”端敏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得知这个消息如何能够不激动?
“你快别哭,回头叫人瞧出端倪来就不好了。”长公主连忙塞给她一条帕子。
端敏公主一边胡乱地擦拭着眼泪,一边说:“是啊,姑姑说的对。瞧我,一点儿都沉不住气,真是个不成事的……”
“也不怪你心绪难平,我在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是连着好几晚没睡着。”长公主想起当初,“还是无俦告诉我的,所以我才认了鸣谦做干女儿,为的也是行事方便。”
“如果我们能把当年的事情平反,让长安的身份大白于天下,那该有多好!”端敏公主的眼睛因流过泪而变得更加明亮,“让天下人都知道,沈贵妃是清白的,步月归是为了保护皇嗣方才殒命……”
步月归是她的心上人,她怎能让他背负着污名被世人唾骂?
他原本是那样堂堂正正,如秋空的朗月。
“前些时候我没和你说,是因为你刚刚回来,总还要熟悉熟悉。如今我把底细都告诉了你,接下来我们可就要齐心合力了。”长公主说,“鸣谦我们定下的计策是先上楚王和赵王斗得你死我活,也让她进一步取得皇后的信任。”
“是啊!董家树大根深,楚王和赵王也是这些王爷中最有实力的两个。他们两家的儿子又都在宫中,难免有觊觎之心。
让他们两虎相争,最后总有一方落败,胜的那一方也必然要耗损元气。”端敏公主说。
“不单如此,楚王一定会落败,他败了之后,自然也就和董家势不两立了。否则他们的关系一直暧昧,难分敌友。”长公主说,“鸣谦他们在霜溪七年,早已经把形势分析透彻了。与董家相比,咱们难免势单力孤,只有先分化他们,再逐一击破,才是上策。”
“这些都是鸣谦的主意吗?”端敏公主之前也不过认定温鸣谦是一个知书识礼,善于调香的闺秀罢了。
既不曾想到她身上背负着如此重大的秘密,更没有想到她还有这般这般的谋略心胸。
“是啊!谁想到她看上去是那么温顺规矩的一个人,实则干的是翻天覆地的勾当呢!”长公主一笑,“可也必须得这样才能成大事,否则人人都能看出她精明来,岂不会加倍防着?
别的不说,董香凝那人疑心最重,又刚愎自用。想要获得她的信任可不是易事。”
“她一个弱女子能走到今天的确不容易,下次我见到她,一定要好好谢谢她。”端敏公主动容地说,“对她我真是自愧不如,即使身为公主,面对董家却也是束手无策。”
“俗话说的好,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用,总是能拨开乌云见晴天。”长公主轻轻拍了拍端敏公主的手背,以示安慰,“我知道你心有所属,对契思和总是冷淡。可是为了以后的大局着想,我们还是不得不要利用他。”
“姑姑,你不用劝我,我明白的。”端敏公主说,“以前我是想着就算我依顺了他,他也不可能为了我和董家翻脸。如今看来只要能借上他的力,也是好的。”
此时已是黄昏,天已经晴了,夕照映在窗棂上,殷红如血。
那些尘封的往事,枉死的魂灵,都并不曾真的消亡。
它们藏在一些人的心底,就如同种子被埋在幽深的地里。
只待有一天春风化雨,地气上升,它们便会萌芽扎根,破土而出……
第259章 一本账
这一日楚王回来的很晚,到家已是夜半。
楚王妃一直没睡,留灯等着他。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听说早朝后陛下把你留在了宫中,为的是什么事?”楚王妃披衣起身问道。
“你快躺下吧!”楚王说,“还不是有人参了我,陛下把奏折留中未发,把我单叫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于凤山的事吗?”楚王妃不放心,“你倒是叫华英先生出手啊!免得把事情闹大,他不是说他手上有赵王的许多把柄吗?别不是骗咱们的。”
“你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楚王告诫妻子,“这话要是叫华英先生听了,人家保证再也不登门了。”
“我这不也是心急嘛。”楚王妃说,“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不该你操的心你就别操,”楚王说,“叫人看着没城府,不是成事的料子。”
“可……”楚王妃还想再说什么,楚王却已把灯吹熄了,“睡觉,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第二日上朝,赵王主动和楚王搭话:“昨夜睡得不大好吧,怎么瞧着一脸疲惫呢?”
楚王打着哈哈说:“昨日陛下留我在宫中,回去得的确有些晚了,不过公事绝耽误不了一点儿就是了。”
“哈哈,是啊,一晚上不睡觉不打紧的,耽误不了公事。可若是私心太重,可就于公务甚有妨碍了。”赵王也笑了。
他们二人都是话里有话,旁边等候上朝的那些大臣们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谁也不插话。
朝堂上有两位吏部的大臣出来,参奏楚王,所参之事与之前给皇上所递折子中的内容是一致的。
看来昨日那折子是在投石问路,今日里便是当众把话挑开了。
楚王自然也有准备,极力为自己辩解。
与他平日里关系亲厚的人也站出来为他说话。
吵吵嚷嚷了许多时候,皇上便透出不耐烦来,叫众人都先停一停。
然后问赵王:“对此事你怎么看呢?”
赵王走上前说:“两位吏部官员所奏之事一时难辨真假,以微臣之见应该着人仔细调查才是。”
“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皇上把这差事直接就甩给了赵王,“查清楚了再向朕禀报。如今陇西大雪,压塌了房舍,戍边的军士们也面临断粮的风险。这件事更要紧,需得尽快商议处置之法才是。”
大臣们听皇上如此说,自然也就把楚王的事先放下了。毕竟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尤其是国事,马虎不得。
下朝之后,赵王看着楚王笑了笑,没说话。
楚王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向他低头。
皇上让他来查自己,那不就等于把自己的生死交在了他的手上吗?
可楚王却只向赵王报以一笑,之后便挺胸抬头地走了出去。
见他如此,众人便以为他问心无愧不怕查,只有赵王在心中冷笑,决定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楚王回到家中,命人准备酒菜,他和华英先生对酌。
楚王妃听说了朝堂上的事不免担忧,可是自己又不好当面去问,便对伺候的人说:“你们可瞧瞧,别叫王爷喝醉了。他若是出来解手,就问问他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办?好歹让华英先生托个底才是。
他来咱们府里也有些时候了,可是从没见他出过门。到底要怎么办呢?”
过了些时候,下人回来向楚王妃禀告道:“王爷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叫您早些安歇吧。”
可赵王妃哪有心思休息,只在房中枯坐。
一会儿又疑神疑鬼,想到这华英先生别不是和赵王一伙儿的,故意到自己家中来,好让楚王麻痹大意。
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坐不住了,对跟前伺候的丫鬟说:“不成,再这么下去我得疯了,给我更衣,我亲自去问问华英先生。”
她来到楚王和华英饮酒的供菊斋,刚要敲门,就见管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见到楚王妃也在这里有些意外,站住了脚说道:“后门来了两个人,说是有要事要找华英先生。”
来的这两个人也是夜行打扮,都是三径学宫的人。
华英先生已微醺,笑着说道:“在下斗胆请王妃上座不知可否?”
楚王看了王妃一眼有些不乐意,叮嘱她总是不肯听。
可既然华英先生开口,他也不便再说什么,笑着道:“既是先生相邀,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楚王妃才不管楚王高兴不高兴,总之今天一定要问清楚这事到底要怎么办。
“你们两个可是从戴山赶来的?”华英先生问那两个人,“事情可办的怎么样?”
“我们把赵王开在那里的赌坊给彻底铲除了,账册已经收在这里,要紧的人也都看起来了。”两个人当中较为年长的那个从怀里拿出一本账册,“请过目。”
华英先生接过来,略扫了两眼就递给了楚王:“王爷请看,赵王在离京城近百里的地方设了这么一个秘密赌坊,一面供京中的达官显贵尽情玩乐,一面又帮他们把那些见不得人的钱财放出去利滚利。”
“哦?有这样的事!”楚王拿过账本来一看上面的钱数惊得他合不拢嘴。
这上面的人有的是朝中大员,还有的世袭贵胄,甚至还有很多他意想不到的人名都在这上头。
“这……这东西是真的?”楚王妃难以置信,忍不住问了一句。
“检验这东西是真是假很好办,”华英先生笑了,“王爷随便从上头撕下一张来,包些茶叶,命人给赵王送去。若是真的,他自然不敢再查您,还要在陛下面前为您遮掩。若是假的,那也不必我说了。”
楚王听了十分高兴,他看了看,从上头扯下一张不十分要紧的来,随便包了一点茶叶。
然后命人装在盒子里封好,对管家说:“这是别人办不成,你亲自去送吧!就说这是难得的好茶叶,请赵王一定要尝尝。”
管家听了连忙出去了。
此时天已经很黑,外头风很大,呼啸怪叫着,好像要把天撕碎一样。
第260章 送好茶
晚饭赵王和几位同僚吃了酒,带着几分醉意回府。
管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二门上来回走着,几乎不曾把门槛踏平。
等到赵王进了府,他便慌忙迎了上去。
“王爷,不好了!天刚擦黑就有人来报信,咱们在戴山的宝库叫人给偷了!”管家声音压的虽低,可赵王在听清他的话之后,浑身的酒都醒了。
“你说什么?!有人动了戴山的赌坊?!”赵王不可置信,“丢了多少东西?贼可拿住了吗?”
“王爷,咱们那里叫人给搬空了,要紧的人也全都给抓了。”管家头上的冷汗也是涔涔而下,他一边用袖子抹着汗一边说,“来报信的这个是趁乱逃出来的。”
“谁这么大的胆子?可知道是谁干的吗?”赵王只觉得头顶的惊雷一个接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