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青妤心中明白,伦理纲常尚可冲破,但若皇上执意借此打压萧秋折,确是棘手。
即便验亲,若皇上存心要拆散他们,大可以作假认下她这个“女儿”,那他们便真的完了。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找到当年流落民间的真正小公主。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那小公主是否尚在人世都未可知。
她沉默片刻,向前一步没有说话。
萧秋折借着昏黄烛光,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怎的这般神情?”
晚青妤不愿将太妃那些伤人的话说与他听,怕给他徒增烦恼,因为她相信他绝不会纳妾,便只摇了摇头,回道:“无事,只是等你一日,有些想你罢了。”
萧秋折扯近她,仔细端详她的眼睛:“开心些。瞧你不高兴,我心里也跟着难受。我还没用晚膳呢,可给我留了饭菜?”
晚青妤知他在外奔波一日定是乏了,不愿再让他忧心,便敛了愁容,展颜笑道:“厨房里给你温着饭菜呢。今日的汤是我亲手煲的,你快去尝尝。”
她牵起他的手:“我还学着包了饺子,在里面藏了件东西。你若能吃到,便送给你。”
萧秋折听闻满是开心,迫不及待随她往膳厅去。
晚青妤命厨娘将温着的菜肴一一摆上,亲自为他盛了碗汤。萧秋折接过尝了一口,赞道:“鲜美得很。”
他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晚青妤见他喜欢,开心地笑了笑,又端上一盘饺子,道:“这十二个饺子里,只有一个藏着东西。你若第一口就能尝到,我便将它送你。”
萧秋折执箸细看:“你这饺子包得可真大,一个顶别人两个。”
他夹起一个端详:“不过看着就香。”
晚青妤抿嘴一笑:“那物件大了些,包小了怕装不下。”
萧秋折逐个查看,忽见其中一个似有异样,夹起咬了一口。只听“咯吱”一声脆响,晚青妤连忙道:“快别咬了!”
萧秋折忙停下,掰开饺子一看,里面竟是一枚莹润的白玉扳指。
晚青妤惊喜道:“没想到你第一口就尝到了,看来这礼物合该是你的。”
她将扳指取出,擦净之后为他戴在拇指上。
萧秋折对着烛光端详,眼中满是欢喜:“这玉色温润,我很是喜欢。”
晚青妤抓起他的手又将扳指取下,凑近烛火道:“你瞧,这里头还刻着我们俩的名字呢。”
烛光透过白玉,映出“萧秋折”与“晚青妤”六个清隽的小字。
“这是我亲手刻的,字迹可还入眼?”
“你刻的?”萧秋折难掩惊讶,接过扳指仔细辨认,“这字确实秀逸,刻的时候可曾伤着手?”
“没有。”晚青妤摇头,“你去边关那些日子,我闲着无事便开始琢磨。想你了就刻几笔,想着想着,竟在你回来前就刻好了。”
萧秋折心头一热。这竟是他生平头一遭收到这般用心的礼物。幼时生辰无人问津,长大后更是如此。
他情难自禁,将她拉到跟前,捏起她的下巴。烛光下,她樱唇水润,惹得他低头亲了一口。
唇瓣相触的刹那,晚青妤袖中的手指蓦地收紧,忽然想起昨夜他四次沐浴的窘事,顿时脸红了。
亲过后,萧秋折强自平复心绪,夹了个饺子,边吃边道:“今晚我便不在此处歇息了。外祖母身子欠安,我早该去照料,正好这几日得闲,打算搬到乔家大院住些时日。”
“这般仓促?行李都未收拾,外祖母那边也还未知会。”
“不必收拾太多,外祖母见我去照料,定然欢喜。你这几日且安心住在晚府,白日里得空去看看她便是。”
晚青妤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心知照顾外祖母是一回事,恐怕监视张攸年又是另一回事。虽他只字未提张攸年,也未显半分醋意,但她明白他心中定是在意的。
她应道:“那好,待会我去给你收拾些衣物。今日同母亲上街,正好给你添置了几件新衣裳,一并带上。”
萧秋折颔首,匆匆用完膳后,携她在院中坐了一会。晚风轻拂,本是十分惬意,可晚青妤满腹心事,太妃给的一月之期,怕是连身世都未必能查清,更遑论怀上身孕。
两人静坐片刻,晚青妤见夜色已深,便送他到院门外。管家早已备好马车,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清辉,将门前照得通明。
她牵着萧秋折的手,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萧秋折亦是眷恋,道:“这些日子你且安心住着,莫要多想。待过些时日我来接你。”
到那时不再是普通轿子,而是八抬大轿来接她。
晚青妤颔首:“天色已晚,你快些去吧。明日一早我便去寻你。”
萧秋折应了声,没动。
晚青妤知道他的意思,凑近他,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微风吹过,抚动她鬓边秀发,略过他的眉眼,携着淡淡的清香。
被她一亲,他的耳朵红了,过了一会才松开她的手,然后上了马车。
晚青妤站在门前目送他离开。
萧秋折待到了乔家大院,提着行囊入院,却见张攸年正坐在院中树下借着灯笼的光看书。
月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张攸年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见是萧秋折,忙站起身,目光在他手中的行囊上停留片刻,疑惑问道:“你来探望老夫人?”
大半夜的。
“嗯。”萧秋折冷冷一应,“顺便过来住几日。”
第68章
“我听说啊,当年他娘跟……
今晚月色很好,晚风徐来,满地流银。
张攸年喜欢夜间在院中看书,吹着晚风,安静又惬意,他有时会倚凉亭栏杆,有时坐青石小径,最喜欢的还是坐在这株老槐树下。
自他儿时起,便爱在此处读书,这棵槐树于他而言,意义非凡,它见证着他从寒门学子到位极人臣的沧桑变迁。
如今老槐树亭亭如盖,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一支笔发愁的穷小子。虽他已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却始终割舍不下对这方庭院的感情。这里的每一块青砖,每一片落叶,都镌刻着他们父子相依为命的旧日时光。
有时他也会困惑,为何命运要将他这个穷小子与那些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纠缠在一处?仿佛冥冥中有根无形的绳套着他的脖颈,牵引着他走向那条看似锦绣的前程。他走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望不见这条路的尽头。
今日难得偷闲,本想坐在树下静心读书,却不料萧秋折竟提着行囊而来,更说要在此小住。
张攸年缓缓合上手中书卷,抬眸望向萧秋折时,眼底已是一片了然。月色朦胧间,他半张脸隐在树影之中,神色难辨。他虽与萧秋折身量相仿,却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他自幼便艳羡这些世家子弟骨子里的风华,那是他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
“这院子空落,多个人住着倒热闹。”张攸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底却无半分热情,“萧大人先去探望老夫人,我这就让管家收拾客房。”
萧秋折神色淡淡:“不必劳烦,我自会安排。”
张攸年微微颔首:“那好。若有需要,尽管寻我与家父便是。”
萧秋折未再多言,径自往内院探望外祖母去了。张攸年重新落座,手中书册虽一页页翻过,却是一个字也未入眼。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秋折折返院中,在张攸年面前站定,道:“张大人先前不是说要与我共饮?不如今夜小酌一杯?”
张攸年闻言一怔,手中书册“啪”地合上。他未料到萧秋折会主动相邀,略一迟疑便笑道:“自然极好。”
他当即唤来管家,吩咐在槐树下设席备酒。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二人对坐无言,唯有夜风拂过树叶的轻响。不多时,管家奉上酒盏。张攸年执杯浅酌,目光却始终未离萧秋折半分。
槐花簌簌而落,在石桌上铺了薄薄一层。
张攸年将斟满的酒杯缓缓推向萧秋折道:“早前便想与萧大人共饮一杯。前日去亲王府与王爷用膳时,本欲邀萧大人同饮,却未得见。今日倒是机缘巧合,能在此共饮一杯。”
萧秋折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他从前与张攸年并无深交,此刻见对方言谈这般谦和有礼,心中不免暗生警惕。一个能说出“做情人也无妨”这般话,又能迅速攀至二品高位的男子,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他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盏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若张大人要谈晚青妤之事,那便不必多言。”
萧秋折眸光渐冷:“我今日来,正是要与你说个明白。张大人能从一介布衣跃居二品,这份能耐我倒也佩服。历朝历代,能如你这般平步青云的,实属罕见。”
他指尖轻叩石桌,声音渐沉:“但我有句话要告诫你,野心太大,终遭反噬。届时不但前程尽毁,更要为世人所不齿。”
夜风骤起,吹落一树槐花。萧秋折广袖一拂,扫开落在酒盏上的花瓣:“你近日所作所为,我皆已了然。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明日便带着令尊搬离乔家大院,从此莫再接近晚青妤。你好生做你的官,为百姓谋福才是正途。官场上的门道,我比你清楚。皇亲国戚
与朝中重臣的手段,你也该明白。即便你爬到这个位置,也未必能坐得安稳。”
“张大人是聪明人,该知道进退。”
萧秋折对张攸年近来所为早已暗中查探。此人虽才华横溢,却心术不正。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萧秋折虽未尽知,却也略知一二。当初言书堂出事,应也与张攸年脱不了干系。
“有件事我需警告你。”萧秋折眉峰微压,“离我父亲远些。莫要用你那套手段蛊惑他谋朝篡位。我父亲自有主张,亲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况且,亲王府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光影在二人脸上明灭不定。
张攸年听完这番话,却只是轻抚手中杯盏,唇角微扬:“萧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不过是敬重王爷才干,这才尽心辅佐。至于进府用膳……”
他抬眼直视萧秋折:“是王爷盛情相邀,下官岂敢推辞?”
萧秋折眸光更冷:“张攸年,识趣些。你爬到如今位置不易,若不想一落千丈,就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父亲近日与你往来密切,你以为我不知?先前我在边关无暇顾及,如今既已回京,就不会放任不管。”
张攸年指节微曲,握着酒盏,目光坦然迎着萧秋折的视线,道:“萧大人说笑了,下官怎听不明白?那日与王爷用膳,不过是因商议要务才被留下。”
他抬手斟酒:“当时还想着邀萧大人同饮,可惜未能得见。”
他举杯浅啜,继续道:“官场往来本是常理。王爷初掌朝政,正需得力之人辅佐。下官敬重王爷才干,这才尽心相助。”
说到此处,张攸年放下酒盏:“至于搬离乔家大院一事,我与晚青妤商议过,实因老夫人病重之故,若此时仓促离去,恐她思念成疾,反加重病情。病者为大,萧大人何必在此事上较真?你看……”
张攸年指了指旁边的槐树:“我自幼在此长大,这方院落的一草一木,都刻着往昔记忆。这株老槐树,还是当年我与晚青妤以及几个小伙伴一同栽下的。如今已长这么大了,占了半个院子。它也见证着我们这些人的成长。晚青妤儿时活泼灵动,似不知愁为何物。那样尊贵的姑娘,原是我这等寒门学子难以企及的。自然,如今她已是萧大人的夫人。你来警告我,也是人之常情。”
“张攸年。”萧秋折冷笑,声音如淬了冰,“别挑战我的耐心。以我的能力,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并非难事。”
萧秋折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张攸年:“我的耐心有限,望你好自为之。”
对于萧秋折的警告,张攸年端坐如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直视萧秋折的目光,纹丝不动。这般定力,倒让萧秋折暗自心惊,比起付钰书那般外露的敌意,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对手显然更难对付。
萧秋折见他不做声,冷冷一笑,忽地广袖一扬,一枚飞镖自袖中飞出,擦着张攸年面颊掠过,“铮”的一声钉入身后槐树。
鲜血顺着张攸年颊边缓缓滑落,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萧秋折瞥他一眼,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这一会儿起了风,槐花一直飘落。
直到萧秋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张攸年才缓缓松开紧握的酒杯。瓷盏上已现出几道细碎的裂纹,正如他此刻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抬手拭去颊边血痕,望着那枚深深嵌入树干的飞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意思,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一夜,萧秋折辗转难眠。陌生的厢房,加上对外祖母病情的牵挂,让他几次起身查看。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便命方齐去另请名医。他信不过张攸年,更信不过张攸年请来的大夫。
安排妥当后,萧秋折匆匆赶往兵部衙门。公务缠身,一整日都未能抽空去晚府探望。待到暮色四合,刚理完案牍准备动身,管家却来报王爷寻他。他先回了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