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托,晚青妤尚存的一丝理智抽离出来,缓过神,用力推了推他,喘息着气道:“你先停一下,不然我生气了,永远都不理你。”
她的眼下泛着一片绯红,眼中还存着春水淌过的迷离,可大脑却已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萧秋折望着她这副模样,被勾得笑了一下,往她跟前迈了一步。晚青妤见他逼近,慌忙往后退去。虽然她也贪恋他的怀抱,但此刻更想把事情说清楚。他见她慌张不已,顿住脚步没再上前。
他眼中的情、欲还未散尽,眼睫轻颤了几下,目光又落在她的唇上。
晚青妤动了动唇,细声道:“我们先去河边走一走。”说罢,她捂住滚烫的脸颊,快步向前走去。
萧秋折动身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她与张攸年站在一起说话的模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醋意。他清声道:“晚青妤,你别躲。上次我已说过,你即是我的妻,逃避也没用。”
晚青妤闻
言,停下来,转身来看着他。他的脸上被霞光晕染出一片绯红,身躯笔挺的站住,气质依旧矜贵。细细看到,他头上的发带还是她之前买给他的。
她微拧秀眉,问他:“那和离书,你没有签字?”
若是签了,他不会这般模样。
他不回答,她又追问了一遍:“你没有签字,对吗?”
她问的急切,仿佛怕他不签。他眸光暗沉下来,低声回道:“对,没签。”
没签?
晚青妤心口瞬时涌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可是担忧似乎比开心更甚一些,她向他走近一步,语气中满是焦虑:“那太后会饶过你吗?从昨日到现在,太后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我也不知你究竟有没有签字。可若是你没签,太后定然动怒,你与我的关系撇不清,若是处理不当,太后不仅不会放过你,连我们晚家也会遭殃。”
太后那日明确说过,只要她和萧秋折依然在一起,那三种结果,每一种都可以让他们晚家满门抄斩。
萧秋折也向她走近一步,什么也没说。
晚青妤尽量平复着情绪,道:“太后的目的就是希望我们分开。我知道,突然和离对你来说是个打击,但你要冷静想一想,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太后一旦动怒,我们性命难保。”
“萧秋折,你为什么如此固执?只是一份和离书而已,我们先签了,等事情解决后,再在一起也是可以的。你何必非要与太后硬碰硬?”
她好像很害怕太后,害怕晚家遭殃。甚至觉得他们的婚姻只不过一份和离书。
萧秋折望着她,心碎的神色在他脸上显露无遗。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清声道:“晚青妤,有什么困难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解决,一起面对。我没有签字,也是在告诉太后,我们并非她轻易能拿捏的人。你这次若是妥协了,她下次只会变本加厉。我比你更了解她,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将你四弟送到付锦知那里,就已经说明她没有停手的打算。你可知他逼我们和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说到这里,烦躁地扯了下衣领,依旧压抑的怒意道:“那是因为他想让你嫁给付钰书。付钰书的父亲与太后关系甚密,常去宫中讲学,二人之间牵扯颇深。付钰书从始至终都想娶你。两年前他未能得逞,而今依旧不甘心。他步步紧逼,不过是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若我们此时真的和离,若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届时你连亲王府这个靠山都没有了。到那时,无论是付钰书强娶你,还是太后下一道圣旨,你哭天喊地也无济于事。”
他说着,往前迈了一步,垂眸看着她,见她眼中惊慌又难过,心疼地抓起她的小手:“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能解决好。你若想暂且留在晚府,便先住下,待我这边处理妥当,再把你接回亲王府。事情虽麻烦了些,但总能解决的。我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深知这些人的心思,也了解他们的手段。你还小,涉世未深,若踏错一步,人生便会跌入无底深渊。你听话,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安安心心待着,让我把这件事解决好,行不行?”
他说得极认真,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仿佛在恳求她给他一次机会,恳求她相信他一次。
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她从未真正依赖过他,也未曾全然信任过他。他希望她能依靠他,希望所有的困难都由他来扛,而她只需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便好。
晚青妤回望向他,霞光映在他的眼中,泛着橙红色的光晕,但她能看清他眼中的诚意与难以掩饰的难过。
她沉默良久,终于冷静下来,垂首道:“世间之恶,并非你我能够左右。眼下,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今我们的婚姻已牵连到整个晚的命运,我知道,先前我瞒着你答应太后和离对你不公平,是自私了,对不起,你别因此生气。”
她在给他道歉。
可又接着说:“正因我太过清醒,我不敢依靠任何人,也不敢指望任何人。我一直认为,唯有自己亲手解决的事,才是最放心的。当然,或许你能帮我们处理好这一切,这份恩情我会铭记于心。但是萧秋折,我也害怕连累你,更怕你因此受伤。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未曾真正享受过什么是幸福。而我这个糟糕的家族,似乎也给不了你幸福,更无法陪你走得更远。”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一个不幸的人,若是遇到一个幸运的人,或许这份幸运能带来幸福,让两个人都得到救赎。可若是两个不幸的人在一起,幸运从何而来?幸福又从何而来?恐怕只会带来双倍的伤痛。”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字字如刀,割在萧秋折的心上。他一直以为晚青妤是个极为乐观的人,未曾想她竟也有如此消极的一面。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俯身,目光和语气都温和了许多:“晚青妤,虽然我们两人如今都身处不幸,但曾经我们也都拥有过幸运。你幸运的是生在晚家,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时光。而我幸运的是,在我最低谷的时候遇见了你,是你让我重新振作起来。这就是我最大的幸运。这说明我们两人都有幸运的时候,所以,以后我们在一起,也一定会幸福的。”
幸福是可以争取的。
晚青妤含着莹莹泪光,手指抓了抓衣角,心中挣扎了许久,终是回道:“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我先住在晚府,避开太后的针对,而你想办法看看能否扭转局面。但前提是,你要好好养伤,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让人担心了。”
她还是关心他的。
他听罢,忽而笑了。
他望着她纠结的模样,把她往怀里扯了扯,问:“能不能再亲一会?”
刚才没亲够。
晚青妤立即红了脸,摇头拒绝,撤出他的怀抱快步向前走去,口中说着:“我昨日一夜未睡,也未用饭,现在饿得很,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她拒绝了,他也没再强求,追上她,与她并肩而行。见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伸手勾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时下她的手微凉,显得他的手掌温热了许多。两个人并肩走着,夕阳的余晖洒下来,仿佛为这段坎坷的路途镀上了一层暖光。
她身上香香的,他忍不住看她一眼又一眼,很想再亲一亲、抱一抱。
晚青妤不愿去人多的地方,便带着萧秋折去了河边的一家小餐馆。这家餐馆她小时候经常来。出嫁之后,她已许久未曾来过,刚一进店,掌柜的便迎了上来,认出她后,笑着招呼道:“青妤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掌柜的目光随即落在萧秋折身上,略有惊讶地笑着问道:“这位是……你的夫君?”
当年,晚青妤与萧秋折成婚之事,京城中人尽皆知,掌柜的认得萧秋折,只是他明知顾问,让萧秋折有些不悦,回道:“没错,我是她的夫君。”
掌柜的嘿嘿一笑,领着二人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二位先坐,想吃什么尽管点,窗边还能瞧见河边的风景,最是惬意。”
晚青妤对这里颇为喜欢,接过菜单,细细看了看,点了几道儿时常吃的菜,又将菜单递给萧秋折,轻声细语地为他介绍哪道菜味道好,哪道菜是店里的招牌。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温和,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嗓音也不似先前那般虚弱。
萧秋折依着她的推荐点了几个菜,店老板便去准备饭菜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萧秋折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得晚青妤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转头望向窗外。
此时霞光渐褪,湖边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夜色,朦胧中透着几分静谧的美感。
萧秋折心中有些不确定,不知她是否真的接受了自己,是否心中有了他。他想问,却又不敢问,生怕这层关系尚未水到渠成,便又被她拒绝。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冲动,转而问道:“那日我问你,你的玉佩从何而来,你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如今能否与我说说。”
晚青妤转过头,见他对此事如此好奇,思索片刻,道:“那块玉佩是我一出生便带
在身上,应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母亲留给她的?
意思是或许她自己也不确定这块玉佩是否真的属于她。他追问道:“那你可知道你的生母是谁?”
“我也不知。”晚青妤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涩,“这么多年了,父亲母亲从未提起过。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早已晓得自己是捡来的。还是在我六岁那年,我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知晓的。那时我害怕他们会将我送走,所以这些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块玉佩,我也告诉他们早就弄丢了。”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黯淡下来。萧秋折心中亦是忐忑不安,他害怕皇贵妃真的是她的生母,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变得复杂。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既然你也不知你的生母是谁,那以后就别再管了,自当永远是晚家的女儿,永远都是。我不在意你是谁的孩子,我在意的是你。”
以后他也不会去查了,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只要能在一起。
晚青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那日他曾提过,他们之间可能有血亲关系,若真是如此,两人便再无法在一起。
可她心中也暗自思忖,自己怎可能是皇家的女孩?若真是,容貌上总该有些相似之处。再者,皇贵妃当年丢了女儿,在京城里寻了许久,皇家怎会这么多年都未曾找到她?
她好奇地问萧秋折:“玉佩和我的身世,你是如何知晓的?”
萧秋折没有回答,反问道:“你那块玉佩,除了我见过,还有谁见过?付钰书?”
不然付钰书怎么会知道。
说起付钰书,晚青妤躲开他的目光,没做声。
她这般反应,萧秋折心中顿时升起醋意:“你之前与他到底关系如何?怎么什么都告诉他?当初他给你写了多少信,信里都写了什么?你何时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不是介意,我是想知道。”
他说着不是介意,可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眼神也冷了几分,显然在意得不行。
晚青妤低声回道:“他的事,我们还是别再提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那些信……等我回去便烧了。”
她也不愿再留。
“还有。”她认真地看着他,“在我的身份弄清楚之前,我觉得我们两人还是要注意一些言行举止,万一……”
“没有万一。”她话未说完,萧秋折便打断了,“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管什么血亲关系、伦理道德。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妻子。夫妻该做的事,我一样也不会少。”
他生气了,说起话来像置气的孩子。
然后问她:“那你呢?若我们真有血亲关系,你会放弃吗?放弃我们的婚姻,放弃我?”
他这样问,晚青妤一时愣住,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深知,若真如此,这段关系将违背伦理道德,成为世人唾弃的丑闻。
当他们的身份被揭穿,公之于众,届时却仍执意做夫妻,那么他们的人生将陷入无底深渊,连带着他们的家人,甚至未来的孩子。
萧秋折等着她的回答。晚青妤始终没有回答,神情中已是透露她无法接受。
萧秋折皱了下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尽是忧伤破碎。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变得微妙。
过了一会,晚青妤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最近有些失控。从他将她从山间接回,到如今,不过短短时日,他对她的态度却转变极快——从最初的冷淡疏离,到后来的亲近温柔,直至如今的近乎疯狂。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怀疑,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已失去了理智。
他说出这样的话,莫说是她能否答应,便是他的父亲、祖母,也绝不会应允。更何况,此事尚未查清,他便如此决绝地表态,若日后真相难堪,他只会更加伤心,更加失落。
这时,店小二开始上菜。菜上齐后,气氛依旧僵持。萧秋折显然因她的态度而心生不悦,松开了她的手,不再看她,也不说话,拿起筷子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晚青妤夹了一只鸡腿放到他碟中,结果他冷着脸,又将鸡腿夹回她的碗里。她又为他盛了一碗粥,他却将粥推回她面前,依旧不肯接受。
她在心中无声叹息,虽无太多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一些。
两人吃饭时皆沉默不语,萧秋折埋头吃饭,偶尔瞥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晚青妤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胳膊上,袖子遮掩下,不知他的伤势如何。她关关心问:“伤口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上药?”
萧秋折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上了。”
晚青妤又夹了一道菜放到他碟中,结果他还冷着脸,又将菜夹回她的碗里,显然气还未消。
她歪头看了看他:“那日我让人去街上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你回头别忘了让方齐去取。”
她还给他订做了衣裳?
萧秋折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但心中的火气仍未消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晚青妤拿起一个包子,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轻笑道:“尝尝,这家的包子特别好吃。包子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帮我吃一半吧,别浪费了。”
她依旧好言哄他。
萧秋折心中的火气和委屈消了一些,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认可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你以前常来这里吃吗?都是和谁一起?”
会不会和付钰书?
他这话问得明显带着醋意,晚青妤她喝了一口粥,回道:“以前都是和四弟一起来,他特别喜欢吃这里的包子。以后你若喜欢,也可以常来。店家是一对夫妻,人很好,我小时候老板娘还给我扎过头发呢。”
她心情好了许多,萧秋折也不好再与她置气,便问道:“与我讲讲你儿时的事吧。我一直觉得你年少时过得特别开心快乐,每次见到你,你总是笑脸盈盈的,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让你烦恼的事。”
她儿时应该非常幸福。
说起儿时,晚青妤弯眼笑了笑,道:“现在想来,还是小时候好,那时没有那么多忧心的事。我家中有两位哥哥,他们都特别疼我。大哥常背着我到街上买好吃的,还会背着我到外祖母家的院子里摘枣子。也会在我害怕的时候,一遍遍地说,小青妤,别怕,有哥哥在呢。”
“而我二哥,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他自幼爱读书,家里堆满了书卷。每次读到有趣的故事,他都会讲给我听。还会教我骑马下棋。四弟,虽然调皮,但很听我的话。儿时他总是跟着我,我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每天姐姐姐姐地叫着 。若是被父亲呵斥了,他就会跑到我跟前哭鼻子,还会把鼻涕悄悄蹭到我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