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听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故意的。
萧秋折自当她不明白,解释道:“这次成婚与上次不同,我们不必再签和离协议。上次是因利益结合,这次却是真心相许。若再签协议,太妃定会起疑。”
他说罢,凑近她,眸光闪烁,语音很是温和:“晚青妤,此事交给我来办,明日我便去与太妃商议,将我们重新成婚的消息告知所有人。我们的婚房依旧是兰风居,太妃便不会再将它分给三弟。”
听着挺好。
晚青妤细细思量了一番,眉间微蹙,还是道:“我们不过是要回亲王府的管辖权,何必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若是日后分开,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去?”
萧秋折见她想要拒绝,一时情急,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清声道:“为何要分开?只要我们永远不分开,便不会有人笑话。”
永远。
晚青妤一时心中纷乱如麻。
她仔细打量着萧秋折的神情,试图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婚姻并非儿戏,成婚更非一时冲动之举。若真要再嫁,她希望对方是真心疼爱她、能与她相伴一生的人,而非因利益或权谋而结合。
她更希望,那个与她共度风雨的人,心中满是她,爱她真切而深沉。然而,眼下她与萧秋折之间,似乎还未到那般浓烈炽热、生死不渝的地步。
他们的感情尚在暧昧之中,脆弱而易碎。
譬如昨日,她与付钰书外出许久,萧秋折便大为光火。他的愤怒固然是出于在乎,却也暴露了他们之间信任的薄弱。
一旦再踏入婚姻,若日后不如意,脱身就很难了。
她在心中纠结良久,终是开口道:“你的法子虽好,但婚姻大事,非同小可,我不愿意。假孕一事,我倒是可以一试。待夺回管辖权,我们再从长计议。”
她不愿意。
她这番话,无疑是拒绝了萧秋折的求婚。
萧秋折看着她,看着她复杂的神色,从她闪躲的眼神中看出,她尚未真正确定对他的感情。
他张口想要再说,却被她直接打断道:“这法子,以后别再提了。”
她拒绝的很干脆。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
萧秋折借着烛火看向她,良久,嗓音低沉了一些:“只是,假孕一事恐会委屈你,你可愿意?若不愿,我们还可再想别的法子。”
“我愿意。”晚青妤立即回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又不会缺
胳膊少腿,你也说了,届时全府都会把我当个宝,这相比你冲进火海里救我二哥,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太妃逼得紧,连我们的婚房都要夺走,她所求的,不过是让你延续子嗣,待我们要回亲王府和兰风居,再从长计议。”
晚青妤一向是个大度明理之人,她越是这般,越让萧秋折觉得惭愧,也为她的决然拒绝感到生气。
她心里,或许还有付钰书。
他思忖良久,终是道:“那好,暂且如此,先歇息吧!”
他语音里明显带着失落与怨气,晚青妤听得明白,虽明白,但是脑子很清醒。
两人静坐了一会,刚准备去洗漱时,方齐突然过来叩门道:“公子,少夫人,王爷让你们过去一趟。”
王爷怎会此时召见他们?晚青妤抬眸看向萧秋折,见他眉头微蹙,随即伸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朝门外走。
房门一开,方齐正立于门外,见二人携手而出,先是一愣,随即唇角微扬,退至一旁。看来二人之间已有了些许进展。
萧秋折带着晚青妤一路朝王爷的院子走去,边走边问方齐:“父亲召我何事,你可知道?”
方齐跟在身后,恭敬答道:“属下也不清楚,只是管家来翠玉轩传话,我便来唤您了。”
今夜月色皎洁,银辉洒落,映得树影斑驳,在地上投下片片光影。晚青妤跟在萧秋折身后,目光落在他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上。
他的手不再如往日那般冰凉,掌心温热,让她感到安心。她回想着他今日所言,心中有些微动。至少,他的话证明了他是在乎她的。
萧秋折察觉到她的沉默,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晚青妤指了指地上的影子,轻声道:“你看,我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像一座高山。我相信你也会如高山一般。”
她总能说出这般温暖而鼓舞人心的话,应该也在担心他和父亲的关系。
他握紧她的手,低头看向两人的影子,挪动脚步,让两人的影子并在一起,清声道:“两个人站在一起,影子是不是显得更加高大了,就像两座并肩而立的高山。”
会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晚青妤点头应着。
夜晚的春风很温柔,似乎能够抚平所有烦心事和伤痛。两个人继续前走,落在地上的,除了影子,还有各自暂且放下的心事。
晚青妤是头一回来王爷院里。院中陈设古朴典雅,宽敞清朗,伺候的下人并不多。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树上挂满了金色铃铛。
晚青妤不解,问萧秋折:“树上为何挂了这么多铃铛?是王爷挂的吗?”
萧秋折抬头望向那些铃铛,苦涩一笑:“这些铃铛都是我挂的。每次我想起母亲,或是梦到她,便会来父亲的院子里,在树上挂一个铃铛。这么多年过去,我已记不清挂了多少个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最初挂铃铛,是为了与父亲赌气。他曾送过母亲一个铃铛,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可后来,父亲辜负了母亲,我心中愤懑,便在他院中不停地挂铃铛。起初,父亲还会责打我,可我执意如此,时日久了,父亲便不再阻拦。”
这树上挂的不仅是铃铛,更是他对母亲的思念。
晚青妤望着那些铃铛,心中泛起一阵酸楚。铃铛不计其数,可见他对母亲的思念有多深。他自幼失去母亲,心中定是无比想念。即便平日里他叱咤风云,心中也有一处柔软之地,藏着对母亲的眷恋。
她看向他,见他眼眶微红,显然踏入这院子,看到这些铃铛,又勾起了他的伤心处。
她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王爷的房间里光线昏暗,烛火摇曳,映得屋内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似是女子身上的脂粉香,虽不浓烈,却格外引人注意。
王爷正斜倚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盏茶,见二人进来,也未抬头,只自顾自地饮茶,神色淡漠。
萧秋折牵着晚青妤的手走上前,既未行礼,也未唤一声“父亲”。父子二人上次相见,不过几日之前,王爷那一巴掌的余温似乎还未散去。此刻再见面,气氛依旧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晚青妤四下环顾,见房中除了王爷,并无他人,那位传闻中的周姑娘也不在。她心中提着一口气,想着自己毕竟是嫁入王府的儿媳,礼数不可废,便率先福身行礼道:“青妤拜见王爷。”
王爷这才坐直身子,抬眼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萧秋折。
萧秋折只是垂手而立,神色冷峻,眼中无光,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王爷的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谈谈子嗣之事。”
子嗣?
王爷看向萧秋折,沉声道:“你年纪不小了,早该为亲王府延续香火。你是嫡长子,这一点你应当清楚。你们二人成婚多年,却一直分居,外头的流言蜚语想必你们也听过不少。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感情如何,但我要求你们尽快生一个孩子。若你们感情不和,或是不愿生子,那你便再另娶一妻。至于晚青妤,若愿留在王府,便留下,若不愿,王府自会给她一笔补偿,送她回娘家去。”
要求?另娶?
萧秋折闻言,冷笑一声,直视他:“你说另娶便另娶?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我做不到像你那般,说抛弃便抛弃。”
父子二人几句话就能激起冲突。
王爷眉头紧蹙,愤然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若连子嗣都没有,这亲王府日后该如何?难道你想让那两个弟弟爬到你的头上去?还是想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萧秋折冷笑:“我浑浑噩噩?这些年我为亲王府所做的一切,你可曾看在眼里?我与晚青妤的事,不劳你费心。我们何时生孩子,是我们的事。即便我们不生孩子,我也是亲王府的嫡长子,这王府的权柄,我绝不会让它轻易落入他人之手。”
“这些年我尽心竭力,为这个家操持,凭什么如今江侧妃那边怀了孩子,一切就都变了?连我们的婚房都要占有。那日你一言不合便打我,夺走我手中的权柄,交给祖母。祖母逼我生子,如今你也如此。在你们眼中,我是什么?我与晚青妤又是什么?你们但凡对我们有一丝关心,也不会说出这般话。”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满是愤怒与伤痛,仿佛眼前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令他心寒的陌生人。他继续愤然道:“若给不了孩子好的将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生孩子,更不会让孩子重蹈我的覆辙。”
这句话显然是在讽刺王爷。
王爷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抬手便要打萧秋折。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挡在萧秋折身前,慌乱劝道:“王爷息怒,你不能打他。”
王爷见晚青妤挡来,动作一顿,终究未落下手。
萧秋折慌忙将她拉到身后,护着她,冷冷对王爷道:“又想动手是吗?好,你打吧!这么多年,你只生了我,却未曾养我。今日你若打了我,你就别再要我这个儿子。”
王爷连连冷笑,指着他愤然道:“我是生了你,也养了你,若不是亲王府,你若不是我的孩子,你能活到今日?”
萧秋折亦冷笑回应:“我是你的孩子?你当真把我当做你的孩子?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仅不配做父亲,也不配做丈夫。当初你那般对待我母亲,如今又想如何?我母亲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她若在天有灵,见你如此待我,定会伤心欲绝。”
“我从小便怕别人瞧不起我,更怕辜负母亲的期望。她是拼了性命才生下我的,即便她走了,也一定希望我能安然无恙地活着。所以我拼了命地学习,努力往上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母亲看看,她的儿子没有变成你的样子。”
春日的夜晚本该温暖,可此刻却仿佛浸透了寒意。晚青妤感觉到萧秋折的手在颤抖,他的眼眶渐渐红了,眼中泪水盈满,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这便是他此生难以解开的心结,是他最深的伤痛,也是他最脆弱的一面。
晚青妤见他越说越激动,心中焦急,紧紧拽着他的手,试图让他平静下来。她深知,父子之间的矛盾若只靠争吵,永远无法化解。
然而,王爷
显然已被激怒,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声音冷厉:“你从小到大对我有诸多不满,可曾真心唤过我一声‘父亲’?在你眼中,我不配做父亲,可你又何曾尽过为人子的本分?你看看你,在我院子里挂满铃铛,究竟是何用意?我曾告诉过你,我与你母亲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早已了结。你何必一再纠缠?”
提起母亲,萧秋折眼中怒火更甚,声音冰冷而尖锐:“你们之间的事?你与我母亲究竟闹了什么矛盾,竟让你如此冷酷待她?她病重卧床,你不管不问,直至她含恨离世。她尸骨未寒,头七未过,你便领了别的女人进门,你如何对得起她?这些事,天下人皆知,京城人人议论,我已不愿再提。可你今日又来逼我生子,究竟是何居心?若生而不养,我宁愿不生。更何况,这是我与晚青妤的事,无需你来插手。即便我们此生无子,我也不会随意抛弃她另娶他人。”
他越说越激动,言辞如刀,直刺王爷心口:“你当初对我母亲有何不满,我不得而知。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她嫁给你,毁了一生,你可曾真正担待过她?你拿什么担待?你的命吗?我告诉你,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曾给她,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承受多年痛苦,最终含恨离开。如今,你竟还要来逼迫我?”
萧秋折的话如狂风骤雨,砸得王爷满脸通红,怒不可遏。他紧握双拳,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便要挥拳相向。萧秋折却毫不退让,仿佛要将多年积压的愤懑尽数倾泻。
晚青妤心中愈发焦急,使劲扯了扯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父子二人若继续这般争吵,只会让矛盾愈发深重,永远无法解开。
她将萧秋折拉到身后,自己则上前一步,恭敬地对王爷福身行礼,道:“王爷,我明白您是为了萧秋折在亲王府中能有一席之地,才逼着我们生子。毕竟他自幼失母,在这府中无依无靠,处境艰难。家中兄弟众多,权势纷争难免复杂,我作为萧秋折的妻子,即便您不催促,也深知该如何行事。只是生子一事,非一日两日可成,需得顺其自然。若王爷真心为我们着想,盼我们能在亲王府中安稳度日,还请您多给我们一些时日。”
她顿了顿,又道:“这么多年了,您心中应当清楚,萧秋折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的能力与才干,您也应当看在眼里。我曾听闻,王爷年轻时亦是才华横溢、英明果断之人,而萧秋折正是继承了您的优点,方能如此出色。父子之间若有矛盾,不妨关起门来好好说开,总有一日能化解心结。”
“若我们日后有了孩子,定会悉心教导,扶持他长大成人,教他如何在这世间立足。王爷您亦是如此,毕竟是亲生骨肉,心中定有关爱与疼惜,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对方接受的程度也不同罢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王爷神色,道:“我虽无资格评判您与萧秋折之间的关系,但作为他的妻子,作为您的儿媳,我自然希望家中和睦,父慈子孝。您的要求,我们定会尽力做到。只是,我斗胆进言,亲王府这些年一直由萧秋折打理,府中田庄、银库及对外交涉,皆离不开他的辛劳。”
“他在朝中任职,深受百姓拥戴,府中事务也因此得以顺利经营。若随意将这些事务交予旁人,恐会出乱。外头的田庄、银库及与各方交涉,皆需经验与手腕,非一朝一夕可成。王爷您虽平日不显,但府中这些事务的重要性,您应当比谁都清楚。”
她语气渐缓,带着几分恳切:“我知道,您之前是一时冲动,才将亲王府的管辖权收回,而太妃因担忧萧秋折,又从您手中将管辖权调走。如今银库钥匙皆在太妃手中,若无妥善管理,日后恐生乱子。”
“我曾将府中账目细细查阅,列出明细,发现其中确有些问题需解决。亲王府乃大家族,王爷您位高权重,府中内外事务皆需妥善管理,方能维护王府声誉与家业。我虽年轻,处理事务或有些生涩,但已在尽力学习。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与萧秋折二人定能将府中事务打理得更好。”
她抬眸又看了看王爷的神色,见缓和了些,继续道:“我恳请王爷将亲王府的管辖权交还我们手中。若是您不放心,您可先观察一段时日,看看我们二人对府中事务的管理如何。我之前所立的家规明细,想必王爷也已看过,其中对府中事务的规范,应当有益于王府的长远发展。若您觉得其中有何不妥之处,也请直言相告。有您的指点,我相信亲王府会越来越好,我也会更加尽心尽力。”
晚青妤言辞恳切,态度恭敬,既表达了对王爷的尊重,又巧妙地为萧秋折争取了机会。她深知,唯有父子二人相处和谐,亲王府才能真正安宁。
晚青妤一番话说完,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竟有勇气在王爷面前说出这么多话。毕竟,她名义上虽是萧秋折的妻子,但实则二人关系尚未真正稳固。
见王爷沉默不语,晚青妤又轻声补充:“王爷,请您放心,以萧秋折的能力,定能撑起整个亲王府。既然管辖权是从您手中收回的,我相信,待我们达成您的要求,您也会亲手将管理权交还给他。您是王爷,是这一家之主,太妃最终也会尊重您的决定。”
她一句一家之主,竟让王爷一时无言以对。
王爷沉默良久,原本冰冷愤怒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欣赏。他从前只当晚青妤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未料她竟有如此胆识与魄力,能将话说得如此周全。
她每一句话都在维护萧秋折,再看二人紧握的手,心中似有所动。
他背过身去,走到桌前,沉默良久,最终开口道:“此事我会酌情考虑,你们也尽快要个孩子,在此之前,亲王府我不会交给其他人,还有……”
他顿了片刻,语气中透着父子较量后的妥协:“兰风居是你们的婚房,我不会允许旁人惦记,你们收拾收拾搬进去。”
他话音落下,晚青妤松了口气,显然王爷是被她的话打动了。看来,只要萧秋折能在朝堂上稳住局面,且他们二人有了子嗣,王爷是会站在他们这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