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梳理亲王府近年来的收支,发现良田与银庄的进项颇为丰厚,然而府中银钱却所剩无几,与这偌大的王府极不相称。这些银钱,究竟流向了何处?
她翻阅近年支出,虽有些许高额开销,但总体而言,王府的结余应远不止此。莫非,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晚青妤将账目一一列出,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过。她转头望向床榻,萧秋折依旧纹丝不动。平日他醒得早,今日却有些反常。她收拾好账册,轻步走到床边,轻声唤道:“萧秋折。”
榻上之人毫无反应。
晚青妤心中一紧,忙掀开被褥查看。只见他双目紧闭,面颊绯红,唇色发紫。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他竟发了高热。
晚青妤一时慌乱,正欲去唤太医,却被萧秋折一把拉住。他双目未睁,口中呢喃:“别走,我好难受。”
晚青妤急道:“你烧得厉害,我去唤太医来,伤口怕是发炎了,你且忍一忍。”
萧秋折紧握她的手不放,将她拉近了些,低声道:“不必唤太医,陪我片刻便好。”
“这如何使得?”晚青妤挣了挣手臂,“你不可总是硬撑。”
萧秋折依旧不放,反而将她拉得更近。晚青妤一个踉跄,跌入他怀中。他微微睁眼,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嗓音沙哑:“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今日便陪我一会,我难受得紧。”
“难受便该看大夫,我……我又不能替你治病。”晚青妤被他搂住,脸颊瞬间绯红,身子僵直,不敢动弹。
萧秋折将她搂得更紧,眸光闪动着,低声道:“你便是我的药。”
说罢,他闭上眼,轻声道:“别说话,别动,就一会。”
晚青妤心跳如鼓,不敢稍动。他身上药味淡了许多,想来是昨日外出后未曾换药,才致伤口复发,高热不退。
萧秋折搂着她,呼吸渐趋平稳,虽面颊依旧滚烫,眉头却已舒展。晚青妤近距离望着他,见他因发热而轻颤的眼睫,微张的唇间吐着热气,心中莫名悸动。他甚至比传闻中还要俊美,骨骼清奇,五官端正精致,连眉梢都透着几分英气。
她看着看着,不觉吞咽了下口水,心绪愈发紊乱。
萧秋折似察觉她的异样,唇角微勾,却未睁眼。
“公子。”屋外忽然传来方齐的敲门声。
晚青妤闻声一惊,慌忙挣脱,不慎碰到萧秋折受伤的手臂。萧秋折闷哼一声,缓缓睁眼。
“我……我不是有意的。”晚青妤急忙解释,慌乱地抽出手臂。
萧秋折勉强一笑,低声道:“无妨,你去问问方齐有何事。”
晚青妤闻言,急忙转身朝门前走去。她推开房门,只见方齐正笔挺地立在门外,见她面颊绯红,眼神闪躲,再联想到方才萧秋折那一声轻哼,方齐眼皮一跳,心中顿时明了了几分——难不成两人方才在……
“那个……”方齐避开目光,语气有些尴尬,“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晚青妤皱了皱眉,一时未解其意,问道:“你找他何事?”
方齐目光游移,低声回道:“少夫人,王爷回府了,要见公子。”
王爷?萧秋折的父亲回来了?
晚青妤忙道:“萧秋折正发着高烧,身子难受得紧,怕是无法起身。不如你去禀告王爷,请他过来看看他吧。”
说罢,她转身唤来一旁的玉儿,吩咐道:“玉儿,快去请太医来。”
玉儿应声而去。
“怎么回事?烧得厉害吗?”方齐面露忧色,追问道。
“确实烧得不轻,怕是无法起身。你去禀告王爷吧。”晚青妤心中焦急,想着萧秋折此刻病重,做父亲的理应前来
探望。
方齐沉点头道:“我试试吧。”
晚青妤重新回到床前,见萧秋折眉头紧锁,面色苍白,显然病得不轻。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茶,轻声劝道:“喝点水吧,你嘴唇都干裂了。我已让玉儿去请太医,方齐也去请王爷了,王爷一会儿就会来看你。”
提起王爷,萧秋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勉强睁开眼,苦涩一笑:“他怎会来?”
十几年来,他生病受伤,父亲从未踏足过他的院落。
晚青妤心知他们父子关系冷淡,也不再多言,轻轻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水。
萧秋折烧得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模糊。他见晚青妤满脸担忧,心中不忍,伸手替她拢了拢散落在脸侧的碎发,哑声道:“别担心,不过是发烧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会好的。”
晚青妤本就自责又焦急,听他这么一说,鼻尖一酸,眼眶顿时红了,泪光在眼中闪烁。
萧秋折见状,既心疼又气恼。心疼她总是因他而忧心忡忡,气恼她明明为他落泪,却还要故作疏离。
这时,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上前行礼后便要拆开萧秋折胳膊上的纱布。
萧秋折却对晚青妤道:“你先去外面等着。”
晚青妤站着未动。这些日子,他换药时从不让她看,她甚至都不知他伤得有多重。
萧秋折见她不动,又催促道:“快出去,好了我叫你。”
晚青妤看向太医,太医看了看萧秋折,见他眉头微皱,顿时会意,忙道:“少夫人,伤口易感染,需谨慎处理,请您到外间等候。”
连太医都不让她看,晚青妤心中愈发不安,却又不好妨碍太医诊治,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
晚青妤走后,太医急忙解开萧秋折的绷带,口中念叨:“公子昨日去了何处?老夫来了几趟都未见您人影。您这伤不轻,需每日换药,且不宜受凉,得好生休养。”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叹,解开了纱布,只见萧秋折整条手臂肿胀不堪,皮肉黏连,有些地方还在渗血。
太医“哎呀”一声,惊道:“您怎如此大意?若不好生照料,伤口恐会腐烂,到时可就难办了,严重时甚至要断臂。公子啊,您可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萧秋折强忍疼痛,额上冷汗直冒,无力开口,只瞥了一眼伤口,便缓缓闭上了眼。
太医手忙脚乱地为他重新上药,喂他服下止痛药,又命人速去熬制汤药。
一番折治疗后,萧秋折的精神总算好了些,烧也退了几分。
太医再三叮嘱后,方才退出房间。
晚青妤见太医出来,急忙上前问道:“太医,他如何了?”
太医回道:“已好多了。只是公子性子倔,少夫人需多劝他按时换药服药。先让他歇息,我待会儿再来查看。”
晚青妤应了一声,匆匆跑进房间,见萧秋折倚在床边,精神稍振。
这时,方齐也急匆匆赶来,对萧秋折道:“公子,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过去一趟?”晚青妤闻言一惊,“他伤成这样,如何过去?”
难道王爷就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吗?
方齐苦着脸,显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些年,公子受伤生病,王爷何曾过问过?简直不似父子,连陌生人都不如。他好说歹说,王爷就是不肯来,反倒要公子亲自过去。
这父子关系,着实令人心寒。
晚青妤看向萧秋折,只见他苦涩一笑,强撑着坐起身,道:“我已好多了,过去看看吧。”
“可外头又下起了雨。”晚青妤忧心忡忡,“你刚换了药,胳膊不能沾水。”
萧秋折一手搭在她臂弯上,勉强下了床,沉声道:“无妨。”
一旁的小厮急忙上前为他穿鞋。
“那我陪你一起去。”晚青妤扶他起身,“王爷回府,我也该去请安。”
萧秋折却摇头道:“他见我定有要事,你且在此等候,改日我再带你去请安。”
晚青妤虽心中担忧,却也只能应下。
方齐取了雨伞,撑开为他遮雨,扶着他朝王爷的院落走去。
雨势渐大,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萧秋折到了父亲萧敖的院中,微微顿足,挺直了脊背,强打起精神。
他走进房间,屋内一片寂静。父亲萧敖正坐在桌前品茶,身子斜倚在椅背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把玩着两颗夜明珠,神情悠闲自得,全然不似一位王爷应有的威严。
他身旁坐着的是他的新宠周姑娘。周姑娘正为他剥着葡萄,每剥完一颗,便送入他口中。她见萧秋折进来,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行礼,随后默默退了出去。
萧秋折一路走来,被冷风一吹,精神稍振,身上的热度也退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向父亲颔首行礼,未发一言。
屋内静默片刻,萧敖放下茶杯,慢悠悠坐直身子,瞥了一眼他的手臂,语气淡然道:“怎会如此不小心,竟伤到了手臂。”
萧亲王萧敖,年过四十,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眉眼间透着几分风流。他嗓音浑厚有力,虽已年过不惑,却依旧显得年轻俊逸,那双桃花眼足以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倒。
这般模样,倒也难怪他风流成性,引得不少女子趋之若鹜。
房中静默良久,萧秋折抬眸瞥了一眼父亲的神色,旋即垂下眼帘,缄默不语。其实,他心中早有思量,父亲怎会关心他?多年来,他独自承受伤痛,独自品味苦楚,父亲从未过问。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然而,每念及此,他又觉得这念头荒谬至极。
他缓缓坐下,轻轻动了动受伤的手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会不受伤?那场大火烧得那般猛烈,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言语间,尽是苦涩,说完眼中满是落寞之色。
房中再度陷入沉寂,许久,他都未听到一句关心的话,那一丝丝期待,开始在一点点崩塌。
又过了一会,萧敖终是开口,提及正事:“我听闻你被罢免官职,原因竟是因为冲入火海救了晚青禾。言书堂之事我有听说,所犯之事甚是严重,只要有所沾染必会受到牵连。你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可曾想过,这对亲王府是何等打击?你行事依旧如此任性,可曾想过这或许是他人设下的圈套?你此举,已令亲王府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些年,我从未过问你的事,但此次你直接牵连了亲王府,我不得不管。”
“现在又不得不管?”萧秋折冷笑连连,“这些年,你何曾过问过什么?家中事务你一概不理,只顾带着你的人逍遥自在。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我是如何撑过来的?我拼尽全力维护亲王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亲王府,何曾为自己考虑过?你屡次被大臣弹劾,却屡教不改。皇上每次召见你,说的那些话,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如今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你的风流韵事?你可曾想过,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既然今日说开了,那便彻底说个明白。”
他的目光愈发冰冷,眼中酸涩,鼻尖亦是酸楚。伤口疼痛难忍,手臂已无法动弹,整只手都麻木了。然而,比起心中的痛楚,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你可曾想过,你所做的一切对我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在这个家中,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从未想过压谁一头,也从未为自己谋私利。可你呢?从小到大,我的事你何曾过问过?”
他说着,掀了一下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腿:“你看看,这些伤从何而来?都是因为你,你得罪了那么多大臣,所有人都想杀你,包括皇上。他们把所有仇恨都加在我身上,从我年幼时起,便对我百般陷害、伤害。还有你那些夫人,你娶了那么多妻妾,可有一人是真心为你着想?她们贪图的不过是你的荣华富贵,可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伤痛与伤害。”
提及此事,萧秋折眼中酸涩更甚,呼吸也变得急促,手不住地颤抖,几乎力竭道:“我母亲早逝,我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这也无妨,我能忍,我能挺得过来。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当年若不是她嫁给你,若不是我外祖父的权势帮衬,你或许连这个亲王
都做不成。当年争夺皇位时,皇上已将刀架在你脖子上,是我的外祖父和舅舅带着众位官员,跪在皇上面前,一遍遍为你求情,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我母亲死后,你可曾去她坟前看过一眼?可曾怀念过她一次?她刚过头七,你便带了一个女人回家,我去找你,哭着求你,哪怕是为了尊重我母亲,你也该收敛些,但是你一把将我推倒在了雪地里。我不反对你再娶,可你这样做,对我母亲是何等侮辱。当年你娶她时,口口声声说一心一意爱她,可你的所作所为,配得上这句话吗?”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重现。那年大雪纷飞,母亲病逝于床榻。他哭着跑去找父亲,声嘶力竭地喊着母亲已不能动弹,泪水模糊了双眼,可父亲只是淡淡一句:“慌什么。”
他怎能不慌?那是他的母亲啊,是他最亲的人啊!可父亲却如此冷漠。从那一刻起,这样的父亲在他心中已不再重要,甚至被他彻底抹去。他宁愿自己从未有过这个父亲。
萧敖听他提及母亲,眸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终究未发一言。他不愿再提他的母亲。他的眼神愈发黯淡,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愈发凛冽。
这便是他们父子之间难以逾越的隔阂——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冷漠,对萧秋折而言,无异于一场天崩地裂的打击。这么多年过去,这份仇恨依旧如寒冰般凝结,未曾化解。
而萧敖对此,始终冷冷淡淡,每每提及,皆是避而不谈。如今,他又以亲王府之事为由,再度指责于他。
房中寂静无声,寒意逼人,气氛冷得仿佛能凝结成霜。萧秋折除了冷笑,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父亲回亲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质问他为何因他冲入火海救晚青禾牵连了亲王府,而不是他伤的严不严重,伤口还疼不疼。
屋外大雨倾盆,闷雷滚滚,狂风卷得树叶哗哗作响,东倒西歪。然而,屋内的气氛却比外头的风雨更加冰冷刺骨。
片刻后,又萧敖冷冷说道:“从今往后,亲王府的一切事务,你都不必再过问,全部交由侧王妃那边打理。还有,我听说你带了晚青妤回来。你带她来做什么?管理亲王府?立家规?你可曾将我放在眼里?这些年,我任由你在亲王府肆意妄为,可如今你愈发猖狂。”
提及晚青妤,萧敖心中怒火更甚,回忆当初:“当年我反对你迎娶她,究竟为何?那时她父亲家族落魄,陷入困境。你若与她沾上关系,必会牵连亲王府。当时,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一心想要除掉本王。可你执意娶晚青妤,给皇家有了除掉我的借口。那时你二弟本可入吏部,手握户部大权,却因你这一举动,被皇家剥夺了诸多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