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巴巴的叙述朴实无华,好在事情的脉络讲得还算清楚。
如果说造船、造翅膀只能解决逃离岛屿的主线任务,那么探索钟楼无疑对破解世界观大有裨益。
主线任务只是基础,在放弃相互残杀的支线任务后,要想获得较多的积分,势必要在世界观和探索度上做文章。
“副本背景可以分为两个时间段。第一个时间段,尤娜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和海神建立联系,让一船人都葬身于大海,成为鱼人怪物。那些鱼怪完全受她调令,是她的武器和帮凶。”
齐斯斜倚在桌旁,平静地分析。
“尤娜大概率还和海神达成了某种交易,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留守在无望海上,接待一批又一批的旅客,并让他们在罪恶中死去,成为海神的祭品。
“在这期间,她不知是出于童年对天使的执念,还是被生杀予夺的强大力量催生了野心,她妄图被奉为神明。于是她利用某种手段,用误入无望海的外来者的性命培植羽毛。
“同时,她还通过安神汤将海神的生杀大权转移到自己手上,得不到安神汤的人必定会死,为了得到安神汤便只能讨好她。她俨然成了海神之下的另一位神明。
“最早的宗教信仰来源于对自然伟力和未知的敬畏,人类有求于神明,才会信神奉神。不得不说,尤娜的算盘没有打错。”
齐斯品评一句,继续用冷静而近乎于冷漠的语气陈述背景:“第二个时间段,属于被意外卷入无望海的船员,以及我们这些玩家。
“与世隔绝、昼夜不分的无望海已经成型,海神岛也成了尤娜的地盘,拥有一套完善的诡异规则。刘雨涵提到的那些会化作头颅的椰子,尤娜给我们吃的鱼,恐怕都是在我们之前死在岛上的船员。
“为了获得更多的牲醴,尤娜不再满足于等倒霉鬼被动撞上来了。她留下了一个叫‘克劳奇’的家伙的性命,也许用上了催眠的手段,使得那位仁兄与她同流合污,诱拐越来越多的旅客来到这里。
“嗯,那位克劳奇子爵大概率就是送我们过来的克劳奇船长。我们都是被他诱拐来的献给尤娜的人头,至于为什么还活着,可能是因为羽毛的生产需要循序渐进吧。”
齐斯恰到好处地隐瞒了和常胥在房间里发现的日记,而将克劳奇子爵这帮人的存在归于刘雨涵提供的线索。
玩家们顺着他的分析继续思考下去,你一言我一语。
“主要NPC对我们怀有恶意,完全是把我们当做可以随意杀戮的猪仔,难搞啊……”
“你们说今晚的安神汤还有指望吗?昨晚两个人都葬身鱼腹、变成羽毛了,抽样实验也该做完了……”
“除了我们,岛上都是死人,谁的话能信啊?连天使都被尤娜宰了,放在厨房里,我们这波不会又得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吧?”
焦虑悄然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或浓或淡的忧色。
齐斯没来由地想到,尤娜现在的行为像极了猫戏老鼠,将恶意毫不掩饰地展露给玩家,让其在恐惧和不安中等待最终结局的来临……
就像某宗教对末日的预言,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威胁信众献上虔诚,时不时还举行几场火刑表演,恐吓不听话的那些。
某种意义上,这种玩法着实经久不衰。
安吉拉耸了耸肩,岔开话题:“那三个人怎么还不回来?都快到饭点了,就一个祭坛,至于吗?”
一直游离在外的白人男子含糊地嘟囔:“没准是出事了,死外头了。”
长发青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说话呢?陆教授那种级别的大佬要是出事了,我们这些人没几个能活着通关!”
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接近事实。
已经通关十八个正式副本的资深玩家,有的不止是数量可观的保命道具,更是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磨练和积累的直觉和经验。
正式池不像新手池那样会专门设淘汰玩家的大槛。可以说,正式玩家里,通关副本数越多,存活率就越高。
“那就是个小白脸,亏你们这帮人还信他的鬼话!”白人男子冷笑着挺直腰背,竟比长发青年高出一个头,“找我茬找到现在,你小子以为我不会揍人是吗?”
他人高马大,在玩家中鹤立鸡群,真起了肢体冲突,没人会愿意替青年出头,平白触这人的霉头。
“我们在这儿瞎想也没用,人要回来了,皆大欢喜;要回不来嘛,我们都记着点别往祭坛去就行。”小个子男人笑呵呵地打圆场,“这不还早嘛,还没上菜……”
“砰!”沉重的坠地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息和呻吟。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旅馆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穿棕色长风衣的身影萎靡地摔倒在地,携着浓郁的血腥气撞入旅馆大厅。
是陆离!
第二十九章 无望海(十五)Opponent-敌手
“有人想杀我……不,他已经杀了我。”
陆离被长发青年搀扶着坐到椅子上,一路淌下点点血渍,触目惊心的红。
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白得像纸,说话的条理却很清晰:“那人从我背后过来,用重物砸我的头——我想他应该把我的后脑砸碎了。我用道具转移了头部的致命伤,才捡回一条命来。”
他将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的神像放在桌上,那似乎是一尊天使像,翅膀收束,眉眼低垂,神情悲悯。
齐斯注视神像两秒,系统界面上适时刷新出提示文字。
【名称:阿克索之赐(已损耗)】
【类型:道具】
【效果:随机转移致命伤的位置,有10%的概率将致命伤转变为非致命伤】
【备注:健康女神救死扶伤,却也无意与死神为敌,索性将一切交给命运来决定】
齐斯垂眼看向陆离的右腿。
那条腿显然已经废了,无力地拖拽在地,虽然已经在裤腿打了结,草草地进行了包扎,但还是孜孜不倦地渗出血来。
这应该就是由致命伤转化成的“非致命伤”了,不过看上去依旧不容乐观。
不及时处理的话,腿部的感染随时会扩散至全身,致人死亡。
齐斯面露担忧之色:“陆教授,你是想说……对你下手的是玩家?”
陆离苦笑:“尽管我不愿相信,但恐怕确实是这样。我很清楚,杀死我的凶器不属于这个副本。”
玩家间的信任本就脆弱,主张和平的陆离遭遇黑手,合作已成无稽之谈。
完成主线任务的方法已有眉目,PVP性质的支线任务免不了被拿上台面;接下来的水只会更混,互相戕害的事必然会发生……
“敢于对老玩家下手,那人不是本身实力不俗,就是有昔拉公会之类的势力作为倚仗。”齐斯沉吟片刻,问,“陆教授,你有留意凶手的外貌特征吗?”
陆离摇了摇头:“没有,他是从背后靠近我的,无声无息,我甚至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还没能完全想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完全愣住了,只能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我摔倒在地上,沙土漫进我的口鼻,血覆盖了我的脸,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陆离的情绪随着对死亡经历的回忆逐渐激动,垂在身侧的右手不住颤抖:“抱歉,我现在还是无法完全冷静下来。
“我只能判断,那人杀我是因为我想去祭坛,他很可能知道什么有关祭坛的线索……我建议各位,在那人暴露前,不要再往祭坛的方向走了。”
刘雨涵先前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抬眸:“存在疑点。陆离的身份为‘商人’,能对他下手的玩家身份不可能是‘学者’。
“由此可知,必然存在一个凶手无法杀死的阵营,凶手无法做到阻止所有人前往祭坛。”
“你说的不错。”陆离的镜片折射自然光,遮去目光的神采,“我有一些推测,本来不想说出来危言耸听,现在看来不得不告诉各位了。
“我怀疑,凶手存在一个同伙,且两人刚好属于不同阵营。”
庄严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像是祷告的诗篇。
荡开的回声模糊话音,弥散开去,不紧不慢地和九下钟鸣共振回环。
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此时正是傍晚六点。
这个点还没回来,剩下两个玩家恐怕凶多吉少。
“因为有同伙,才能同时对两个以上的人下手。他们是想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通关吗?”
“该死,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大家明明可以合作的啊,非要搞出死伤来……”
“能在阵营游戏中结盟,他们一定是指定副本,组队进入的。敢得罪九州,我猜他们是昔拉的人!”
玩家们议论纷纷,很快又都熄了火,神情凝重地观察周围的同伴。
有几人的视线在常胥和齐斯之间逡巡,停留颇久。
死寂的沉默中,尤娜又一次抱着写了住宿价目的木板出现在玩家们面前,和前天这个时间点的行为举止如出一辙。
她的脸上挂着完美无瑕的微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蜷缩在阴影里的刘雨涵身上,如有实质地舔舐过后者的全身。
柜台后的天使画像原本雌雄莫辨、缺乏特点,在尤娜出现后,面容却一丝一缕地向尤娜贴近,竟显露出某种诡异的相似感。
畸形天使没有瞳仁的眼睛冰冷而悲悯地注视大厅中的玩家,好像旅馆中的第二个尤娜,同样冷漠又伪善,同样对玩家不怀好意。
众人都不是新手,对这种程度的惊吓接受良好,纷纷视若无睹地从口袋里摸出纸钞,若无其事地向尤娜的方向聚集。
长发青年没有过去,反而走向陆离:“陆教授,您受了伤,我和您一间房间吧,遇到突发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声音不轻,有几个玩家听到后,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但很快,就有不止一人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一天前的陆离,虽然看上去温和无害,但光凭资深玩家的身份就足以令人忌惮,敬而远之;而现在的他,一面富有经验,一面又身处弱势,会是不错的分摊房钱的对象。
小个子男人反应最快,凑过去笑嘻嘻道:“陆教授,加我一个,三个人的话房费也好分。”
长发青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陆离却恍若未觉,笑着颔首:“多谢你们了。”
尤娜在大厅内走了一圈,挨个收取房钱。
她走到齐斯面前时,齐斯随手抽了一张纸钞,背着光放到她手中。
尤娜收下纸钞,什么也没说,继续去找下一个玩家。
齐斯看着她的背影,眉毛微挑。
商人的身份效果之一是【花费更少的金钱获得相同的服务】,原来打的折扣这么大的么?
他现在身上还剩九百元,加上常胥身上的钱,还能在岛上住十几天。
但他相信,这些钱并不仅仅是用来购买住宿天数的。
‘请相信,你们拿到的金钱符合你们自身的价值。’
尤娜的话在耳边回荡,金钱和生命价值之间似乎建立了等式,更别说现在还有一种叫做“天使羽毛”的材料,不知该如何获得。
无端的推测无法落到实处,齐斯在大厅正中央的桌旁坐下,托着下巴走神。
尤娜收完了钱,退到柜台后,不多时便推着餐车出来,先是分发餐具,再将充斥着鱼腥味的菜肴布到桌上。
做完琐事后,她冲玩家们比划:“就在昨晚,我弄丢了海神大人的神像。今天我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你们可以帮我留意一下吗?”
“没问题。”陆离苍白地笑笑,“我们会帮你留意的。不过,那尊神像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尤娜比划,“那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齐斯心知尤娜丢失的神像大概率就是常胥从梦境里带出来的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