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碎纸的边角看到那些书写罪恶的文字时,他就不无兴奋地想,这简直是天然的酿造恐怖故事的土壤,生出再强大的诡异也不足为奇。
现在看来,在审美方面,他和诡异游戏当真是不谋而合。
齐斯没有多少惩恶扬善的正义感,不过对于落井下石的事儿,他向来乐此不疲。
他饶有兴趣地摩挲着下巴,眼中恶意满满:“几乎是明示这个副本和现实有关了啊,不知道TE通关后,能不能再制造一起诡异入侵事件?”
“将诡异引渡到远隔重洋的异域大陆上,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调查局抓到马脚,真是干净又卫生呢……”
“只是不知会是什么类型的诡异?疾病么?”
齐斯缓缓蹲下身,摸了摸自己脚踝上粗糙的泥土污迹。
他无疑是被传染了。
应当就是在浴室里,那些洗下来的泥土通过水流接触到了每个人的脚底,并开始蔓延。
起初那些泥土还只是覆盖在脚底的表皮上,而现在,它们已经如有生命般爬到了脚踝,还在继续向上。
病症的加剧是一个过程,先是发热,再是失眠和出现幻觉,然后会遗忘一些事。
幻觉和遗忘的程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深,他会一点点地失去自我认知,沉溺于幻觉,成为一个只知吃喝拉撒的本能动物。
除了他自己之外,不会有人来救他,他只能一个人困在这所学校里,等死,腐烂……
“玩家们的发病也会遵守这个流程吗?”
齐斯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额头,摸到一片冰凉。
他没有发热,却已经出现了失眠的症状,症状出现的顺序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发生了颠倒呢?
那个死在浴室里的玩家,按理说才第一天进入副本,后背的病灶范围为什么会那么大呢?
幻觉和遗忘又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还是说……已经出现了?
齐斯折回山川信弘的尸体旁边,将他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尸体蜡黄的腹部印着一团泥土质感的灰迹,足有手掌那么大,比死者后背上的污迹要小不少,却比齐斯脚踝上的要大许多。
此刻,正有大团的蘑菇自灰迹上生长,密密麻麻地、像虫卵一样地爬满尸体的表皮。
“是因为体质不同,还是因为感染得比我要早?比如……在晚饭前就被感染了?”
齐斯漫无边际地猜测着,顺手翻检了一下死者的口袋。
里面空空如也。
除了一把打火机外,这人身上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
齐斯兴趣缺缺地将打火机揣进口袋,又回到书架边蹲下,继续翻看铁盒子中的档案。
新的档案是较为严谨的科学报告,记载了对失眠症的研究。
【学名:失眠症】
【特征:致病的细菌有较强的传染性,可通过水流、食物、接触、呼吸等方式在人与人之间传染。在病人死后,病菌会在原地生长出菌菇,散布含有病菌的孢子,并存在长达百年之久。该病菌似乎只对原住民有伤害性,外来者体内含有天然的抗体,不会因为上述方式感染致病,但不排除其他感染方式。】
【处理建议:封锁出现病症的区域,必要时可以将病人就地杀死并掩埋,以阻止病症的蔓延。】
齐斯从登山包里取出纸笔,借着打火机的光,将档案中的关键信息誊抄在白纸上。
他看着处理建议一栏“就地杀死”四个字,目光又一次落在戛然而止的时间记录上。
记录中提到的“托尔森先生”和“巴伦先生”,大概是学校实质上的主事者。
显而易见,他们对孩童毫无善意,在发现医生对疫病束手无策后,会做出什么决定可想而知。
当然,此时此刻梅狄娜女士还中气十足地活着,玩家们扮演的学生还没有病入膏肓,所处时间线大概率在6月8日之前,记录中记载的是未来的事。
“虽然不知道原理,但从山川信弘的遭遇看,玩家们的命运将和记录中的原住民孩童的命运一一照应……”
“副本一般都会有一个隐性的时间限制,姑且做出最坏的打算,6月8日那天,所有玩家都会被剧情杀,谁能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看人品。”
“问题是,今天是几号呢?”
从记录可以看出,梅狄娜女士也是原住民,被感染了失眠症,所以留守在红枫叶寄宿学校中。
最坏的情况就是,现在已经是6月5日之后了,其他老师都撤走了,留给玩家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天。
但看梅狄娜女士的表现,以及其他玩家的症状,眼下的情景明显不是对记录一比一的复刻,更像是不甘的鬼魂对过去发生的事的一种模拟。
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失眠症可以治好吗?如果能在6月8日之前找出治愈失眠症的方法,剧情杀还会降临吗?”
齐斯思索着,目光落在6月4日的一段表述上——
属于原住民的文字和史料已经在一天前被烧毁了……托尔森先生认为,失眠症是原住民受到的来自于邪神的诅咒……治病的答案在原住民口口相传的知识中……
仔细想来,坏孩子烧毁外来者提供的教材,外来者烧毁原住民的资料,着实有一种荒诞的戏剧性。
可惜齐斯这会儿不太笑得出来。
资料是在6月3日被毁去的,必须提前找到资料,才能从中知晓失眠症的治疗方法。
哪怕6月8日那天没有剧情杀,要想通关这个副本,也必须尽可能治好身上的失眠症。
失忆和幻觉,将会对探索和解谜造成极大的阻碍,使副本的扑朔迷离程度雪上加霜。
齐斯将写满了字的白纸收回登山包,盯着泛黄的档案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用打火机将它们烧毁。
他将档案放回铁盒,又将铁盒锁上后放回原位。
指尖似乎摸到了凹凸不平的什么,他将铁盒翻转,只见那里赫然刻着两行英文——
【伊德·托尔森】
【原住民爱心基金会】
齐斯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意思?“原住民爱心基金会”不是陈立东的“慈善家”身份来自的地方吗?又和“托尔森”是什么关系?
旁白声适时在耳边响起,低沉而阴森:
【不敬规则的坏孩子,恭喜你,在纵火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口口声声宣称要保护原住民权益的基金会,其实才是所有虐待和杀戮的罪魁祸首。】
【他们并不喜欢孩子,施舍和恩惠也并非出于爱心,而是另有图谋。】
【你不知道他们的阴谋是什么,但你想尽你之力,让他们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系统界面的左上角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身份支线任务已触发】
【支线任务(必做):厘清原住民爱心基金会的图谋】
【支线任务(选做):杀死“慈善家”】
………………
【注】本章关于“失眠症”的设定取材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第四十一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四)“他似乎忘记了一些事”
后半夜,张艺妤被饿醒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作为诡异,确实不需要摄入人类的食物,什么都不吃也饿不死。
但在吃过晚饭后,她就感到一种异样的饥饿,好像某种埋藏在心底的隐欲被勾了起来,便再也压抑不住。
在吃完自己盘里的东西后,她意犹未尽,看着身旁玩家食不下咽的神情,真心觉得暴殄天物。
她心知自己的感受不正常,因此不敢表现得太过热切,只能以帮忙分担的名义解决了听风公会那个女玩家的一半食物。
饥饿在当时被缓解了不少,她终于挨到了熄灯的时候,并尽力让自己沉入睡眠。
她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等到明天的早饭,不想在迷迷糊糊的梦境中,饥饿感失去意志力的压抑,更为猖獗地生长,逐渐压倒了理智。
好饿……好想吃点什么……
张艺妤在心里无声地念叨,幽灵般从床上起身,一步步走出了门。
她好像天然知道要去哪里寻找食物,像被放牧的羊群似的按照冥冥之中的牵引拾级而下,在一楼的长廊间游荡。
食物的气息越来越近,张艺妤吞咽着唾沫,蹑手蹑脚地越过办公室,走向旁边的档案室。
预感中的食物就在里面,档案室的门大开着,好像已经摆好了飨宴邀人进入。
分明没有任何照明,张艺妤却能清晰地看到场景中最吸引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人,瘦弱的四肢啃不下来多少血肉,后脑勺被削去了半个,还在汩汩往外流淌脑浆和鲜血。
这人肉眼可见地死透了,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诱惑的气息,就好像一盘被料理得半熟,还没有人动筷的鹅肝。
张艺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理智短暂回升,掀起作为人的恐惧。
她在晚上出门了,还来到了一楼,遇到了死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而且,她为什么会对尸体产生食欲?
是因为她是伪人的缘故吗?宁絮怎么没告诉她还有这种特性?
不能这样,她是要做人的,不能沦为真正的鬼怪……
然而很快,本能便再度占据上风,张艺妤的双目一片迷离。
反正她作为鬼怪,开不了直播,做些不被公序良俗允许的事又有什么呢?
浓郁的血腥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张艺妤的意识一寸寸地陷入蒙昧,脑海中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看上去好好吃,就吃一口,吃一口应该不会有事的……
……
齐斯回到寝室时,陈立东还没有回来。
了无人烟的无光环境完全成了鬼怪的地盘。
空荡荡的床位上躺着形容消瘦的人影,孩童形貌的鬼怪用悲伤的目光看他,脸上流露出谴责和痛苦之色,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