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斯用两指抽出纸页,举到眼前。
在他注视两秒后,纸页上的字迹在系统界面上浮现。
齐斯眯起了眼。
……
山川信弘举着打火机,借着一星火光的照明,在一楼的长廊间缓步慢行。
他本来是不想在夜晚出门探索的,无奈同寝室的玩家都不由分说地离开了,丢下他一人和满寝室的鬼大眼瞪小眼。
虽然知道只要不违反规则,那些鬼怪拿他没办法,但被这么多的足以触发恐怖谷效应的人脸盯着,他依旧不免汗毛倒竖、坐立不安。
睡是睡不着了,寝室里也呆不下去,山川信弘思虑良久,终究还是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毕竟,室友们都离开了,以概率论,怎么都是留在原地更危险点。
山川信弘小心翼翼地往办公室的方向前行,越往前走,越是惴惴不安。
办公室的门缝间扑闪着幽幽的火光,让人联想到林间的野火,时不时还有几声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交谈,如同传说中的百鬼夜行。
山川信弘在现实里是个普通大学生,体质生来就差,成天病怏怏的,风一吹就会倒。
在进入诡异游戏之前,他就相信世界上有鬼,平日里也经常遇到各种神隐、鬼打墙之类的灵异事件。
行走在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各种诡异的怪谈,什么裂口女啊,青行灯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恐惧一丝一缕地滋长,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硬着头皮往前,却是僵手僵脚地越过了办公室,在档案室的门口停步。
他背靠着档案室冰冷的铁门,出气多进气少地倒吸着凉气,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以平复忐忑的内心。
骨头开裂般细小的“吱呀”声在耳边响起,后背甫地一空,山川信弘一个趔趄向后栽去。
他正要尖叫,一只冰凉的手却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在他反应过来、奋力挣扎之前,清冽的男声以极快的语速轻声说:“我是玩家。”
是玩家就好……
山川信弘松了口气,恐惧感稍稍消弭了些,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全身都酸软得像是刚进行过一场剧烈运动。
他小幅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叫。
挟着他的那人这才收回捂住他嘴巴的手,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黑发青年正一脸严肃地看他,将食指放在唇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山川信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被青年传递出来的认真审慎态度所感染,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他糊里糊涂地被青年拉进档案室,又糊里糊涂地被青年拿走手中的打火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这人谁啊?我为什么要听他啊?
山川信弘正要发问,抬眼就见青年冲他使了个神秘兮兮的眼神,然后从书柜中拿起一本书,用火点着了,再信手丢回去。
燃烧的书落到书柜的底脚,并在接触到易燃物的刹那绽放出橘红色的火焰。
袅娜的火舌顺着层层叠叠的书籍升腾,纸页在火光中迅速蜷曲,又散佚成漫天焦黑的残片离析飘舞。
冲天的焰火发疯似的跳跃,金色的余波触到天花板后灼黑一小片墙面,熊熊的热量将铁质的书架烧得通红,发出令人牙酸的噼里啪啦的怪声。
短短几秒间,一书柜的书皆被焚毁。
山川信弘呆呆地看着眼前由书籍燃起的篝火,张大嘴巴,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啊?”
没有人出言为他解惑。
刚烧毁了一柜子“人类进步阶梯”的罪魁祸首心情不错,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观赏火焰燃烧的进程。
纸张可以算是不错的燃料,更别说数量十分充足,燃起的火焰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可见度甚至短暂地胜过了白天。
铁柜中很快连一张带字的纸片都不剩了,只有残余的火星在灰烬上不甘心地蠕动,扬起丝线般绵长的白烟。
齐斯远远地看了一眼,确定没烧出有用的线索,迅速拿着打火机走向下一个书柜,随便抓起一本书,就要伸出魔爪。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山川信弘终于回过神来,舌头打结,“还……还有,你到底是谁?”
“简单介绍一下,我叫齐文,自由玩家,通关过十个副本。在这个副本里,我的编号是50。”齐斯正色说着,用打火机点燃手中的书,如法炮制地扔回书柜。
烈焰又一次冲天而起,将整间档案室照得明亮如昼。
齐斯侧身背对大火,看向山川信弘的目光平静得近乎于冷漠:“这个房间的信息太杂乱太繁琐了,提前烧掉一些,可以有效减少任务量,不是么?”
“啊?”山川信弘张目结舌地瞪着齐斯,只觉得槽多无口。
这可都是线索啊,就为了方便,说烧就烧了?
然后就听齐斯用一成不变的语气接下去说:“最关键最核心的线索是无法被毁掉的,因为哪怕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也需要以符合逻辑的方式通关。所以能被毁掉的,一定不算重要。”
“这么多书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完,副本也不会将线索的得出建立在阅读大量文献这种重复无效劳动上,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些书的存在都是障眼法。只有将芜杂的表象除尽,才能看到更内核的真相。”
齐斯的目光锐利冷冽,为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高智商精英的色彩。
山川信弘在几秒间脑补出了一个擅长推理的怪咖大佬的形象,越想越觉得齐斯说得有道理。
他刚松了口气,却听齐斯又道:“我请你进来是想借你的打火机,等烧完这些书后,你如果对我的行为有任何意见,可以出门左拐,进入办公室和那些蠢货一起浑水摸鱼。至少他们不会做出超出你的理解范围的决策。”
齐斯说话间动作不停,手脚麻利地抽取一本本幸运书籍充当火引子,依次将房间中的书柜点燃。
烈火的映照下,他的话语冷得像冰,语气生硬得不容置疑。
山川信弘愣了愣,起初以为这是逐客令,但在咂摸两秒后,又觉得不太像。
有意见可以离开,反过来说,只要不提意见,就可以留下。
山川信弘想了想,觉得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已经确定档案室里没有危险,还有个看着不弱的大佬坐镇;而隔壁的办公室看着挺吓人的,天知道里面有没有鬼,傻子都知道该选哪里。
当下,他冲齐斯鞠了个躬:“在下山川信弘,请多关照!”
齐斯唬住了工具人,回过头看,最后一个书柜也被烧得干干净净了。
他抬手看了眼命运怀表,从点燃第一个书柜到现在,只过去了五十六秒。
他随意地将打火机丢回山川信弘怀里,优哉游哉地往门边退去。
山川信弘接过打火机,不明所以地看向已经站到门口的齐斯。
下一秒,他就感到后脑勺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一把刀当头劈下,硬生生将他的脑壳撬开。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中交织着茫然和惊恐。
艳红的血液顺脸颊流下,勾勒出京剧脸谱般的秾丽色块,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失去生命后向前砸到地上,溅起飞扬的尘埃、脑浆和鲜血。
油漆般粘稠的汁液在伤口处糊成一团,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结局。
齐斯静静地端详着凭空失去半个脑袋的尸体,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咧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俯下身掀起尸体胸前的一片布料,果不其然,在红枫叶状的校徽下看到了“36”的编号。
他微微挑眉,动作却不停,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那张先前在书架间摸到的纸页,就着余烬中的火星点燃。
直到纸页与黑色的残片融为一体,再看不出字迹,他才满意地从登山包里摸出手帕,擦了擦指尖。
被烧掉的那张纸上,赫然写道:
【1869年4月7日,学校一楼的档案室被点燃,课本以及众多书籍皆被焚毁。经调查,系原住民儿童对课程内容不满,遂在夜间进入档案室,纵火烧毁书籍。】
【经过单独分开审讯,依然无法判断纵火者是谁。但在离现场不远处发现了一盒用剩下的火柴,经调查,这盒火柴属于36号。】
【36号坚称他对纵火一事并不知情,他的火柴在三日前失窃,应当是被同伴偷取,用以栽赃嫁祸。老师一致认为他说的是真话,主张继续寻找真正的纵火犯,实在无果便不了了之。】
【但托尔森先生觉得,顽劣的原住民必须为此事付出代价。既然不知道纵火者是谁,处决纵火工具的所有者也是一样的。真相并不重要,只需要让那些原住民感到恐惧就够了。】
满档案室的灰烬中,有一个通体银白的铁盒子鲜明异常。
齐斯走过去,将铁盒子上的锁用细铁丝撬开,看到了整整齐齐摞在里面的文字档案。
最醒目的一行俨然是——
“他们都患上了失眠症。”
第四十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三)“整座学校都病了,快要烂掉了”
【1869年6月1日,托尔森先生将好孩子——那些学习英文和历史较快的孩子——带去教堂接受洗礼。孩子们回来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力不济、畏寒等症状,老师们认为那是旅途疲累的缘故。】
【6月2日,那些孩子发起了高烧,并陷入异样的兴奋,无法入眠。有部分孩子出现了幻觉,似乎看到了难以理解的景象,发出胡言乱语。老师们通过多方文献比对,确定这是一种名为“失眠症”的传染疾病,感染上这种病症的人无法在任何时候入睡,只会清醒地做梦,身上也会出现类似于泥土的污迹。】
【老师们在生病的孩子身上的不同位置,找到了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污迹,印证了名为“失眠症”的可怕疫病的降临。在还未表现出症状的孩子身上,也有几人的脚踝出现了土块。奇怪的是,这种症状似乎只在原住民之间蔓延,除梅狄娜女士外的其他老师都没有受到影响。】
【巴伦先生声称这是一种诅咒——属于原住民自己信仰的邪神的诅咒,并且主张让原住民自己想办法治愈,老师们只需要从旁观察记录便好。这听起来十分离奇,但这片土地本就充斥着魔幻和奇异的色彩,战争中的种种异状奇观也足以证明,这些落后的民族确实能够使用一些巫术。】
【6月4日,所有孩子都表现出了“失眠症”的症状,最早陷入失眠症的孩子出现了“遗忘”的迹象,开始淡忘过去的经历,包括一些事物的名称和概念。从外面请来的医生无法提供确切的治疗方案,老师们认为答案也许正如巴伦先生所说,藏在原住民们口口相传的知识中。】
【可惜属于原住民的文字和史料已经在一天前被烧毁了,托尔森先生素来和巴伦先生观念不合,认为应该禁绝那些害人的东西,以免它们像疫病一样传播到更大范围的帝国领地。而现在,要想治疗“失眠症”,或许只能从带来疫病的“女巫”身上下手了。可谁是“女巫”呢?】
【6月5日,孩子们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他们的幻觉出现了交错,每个人不仅能看到自己的幻觉中的形象,还能看到他人看见的幻象。这些幻觉似乎能对健康的人产生影响,有不少尚未罹患“失眠症”的老师也在孩子们的幻觉中看到了死去的鬼魂。】
【混乱席卷了整所学校,托尔森先生主张封锁学校,让生病的人自生自灭,以防将病症传染给健康的人。还保持着健康的老师们陆续撤离,学生被分关入禁闭室。梅狄娜女士留守在学校中,以便尽快处理尸体。】
【6月6日,孩子们的幻觉规模扩大,整所学校都被笼罩在他们的幻觉的范围之中。他们好像约好了一样,各自幻觉的内容都能进行很好的连接,群体幻觉呈现一种缜密的逻辑性,在学校的地界上构造出了一所新的学校。】
【6月7日,孩子们的“遗忘”症状加重,有一部分人死在了禁闭室中,剩下的人也忘掉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失去了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所有人都困在清醒的梦幻里,像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度日。整座学校都病了,快要烂掉了。】
【6月8日,托尔森先生再次派人前来处理学校的疫病,原因是国际上对红枫叶寄宿学校的不负责行为多有声讨。但新来的医生依旧束手无策。】
第一份记录至此戛然而止。
看着“原住民”的表述,参考记录中的一些描述,齐斯倒是想起了现实里发生在枫叶郡的一件史事。
二百年前,欧洲的外来者登上美洲大陆,驱逐和屠杀原住民,占领土地,是为枫叶郡的前身。
不久后,他们建立了原住民寄宿学校,强制掳走原住民儿童进入学校,禁绝他们的母语和文化活动,以求割裂他们与其社会的联系,塑造其对欧洲文化传统的认同。
在学校中,虐待和欺侮时常发生,不少儿童因为种种原因死去,被悄无声息地掩埋……
这件史事在官方的资料中已经找不到了,哪怕有人提起,也被冠以“诬蔑”和“诋毁”的罪责。
生活在美洲的有色人种曾自发组织起来,向联邦政府提出还原历史、保障权利的诉求,可惜由于史料和实证的缺失,终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好在齐斯向来有优秀的信息收集和判断能力,且记忆力不错,因而时隔多年依然能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当年瞥过一眼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