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伴随着一连串纷繁错乱的想法和惊人的猜想涌上心头，他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而几乎同一时间，他察觉到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些繁密而壮丽的光影。

　　邓肯在错愕中猛然回头，看向那片光影浮现的方向。

　　下一秒，他看到了那片位于幽邃深海穹顶上的“星空”——

　　壮丽的星光出现在“隧道”尽头，那是万千恒星、造星云团与高能辐射云交织构筑而成的恢弘图景，星河横贯无垠黑暗，猛烈爆发的巨型天体被撕裂成了蔓延在星系间的发光云雾，这一切都如一袭无尽华丽而辉煌的帷幕，几乎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扑进了邓肯和爱丽丝的视野！

　　邓肯瞬间便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那些在无垠海上航行的船长们所熟知的那片“星空”，是位于灵界与幽邃深海之间，但正常情况下只能通过复杂的灵界透镜“俯瞰”观察到的群星图景——尘世间的海员们只能隔着厚厚的透镜和层层保护谨慎地向它投去一瞥，但是在这里，这片星空最真切的模样和所有细节都映入了他的眼中。

　　邓肯与爱丽丝加速向着那片静滞的星空“坠落”下去，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他们正在迅速进入幽邃深海上空的“穹顶层”。

　　他们坠入了那片“星光”，并开始从那些静滞的天体之间迅速穿过。

　　在片刻迟疑中，邓肯尝试着向这片陌生的星光伸出手。

　　一颗耀眼的橙黄色恒星从他掌心穿过，就像一道幻影——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掌上也同时浮现出了点点星光，但二者显然互不干扰。

　　而后，他突然注意到身旁的爱丽丝异常安静——正常情况下，这个人偶在看到如此壮丽的星空时早就应该咋咋呼呼起来了。

　　然而爱丽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些瑰丽璀璨的星光倒映在她深紫色的眸子中，跳跃着灵动的光彩——过了好一会，人偶才突然抬起手，指着某个方向，仿佛梦呓般自言自语道：“坐标失准。”

　　邓肯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爱丽丝却仿佛没有听到船长的声音，她仍旧注视着周围的星光，紧接着又抬起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坐标失准。”

　　“坐标失准。”“坐标失准。”“坐标失准……”

　　爱丽丝飞快地说着，目光在星光之间不断地扫来扫去，就好像在努力寻找着某种能帮助她寻获方向的“参照”，而就在邓肯准备强行将她“唤醒”的时候，她突然又停了下来，仿佛从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一样激灵一下子，呆呆地转向邓肯：“……报告，导航系统故障。”

　　她停了下来，好像又比刚才清醒了一点，她用手拍了拍脑袋，又疑惑地挠着头发：“啊……船长，刚才我脑袋里好像突然冒出来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邓肯反手抓住了爱丽丝的胳膊，丝丝缕缕的火光在指尖游走，同时放缓了声音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星星……星星之间有线条，还有数字和符号，”爱丽丝的眼神中仍然有一丝茫然，她回答着船长的问话，脑袋里却好像仍有一部分在处理别的事情，“我应该找到一条路，躲开那些正在坍塌的引力陷阱……但坐标失准，我们……没有安全路径……”

　　她迷惑地抬起头，环视着周围的“星空”——那处于凝滞状态的群星仿佛记录着一次遥远的航行，在久远的过去，在某个已经消亡的宇宙中，曾有这样一幕图景，而她曾穿行在这里，指引着最后的避难者们去寻找一条能够逃离的路……但是逃离……是要逃离什么？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片不断扩散的暗红色光芒。

　　整个宇宙都在红移……群星在解体，实体空间在崩塌……物质结构分崩离析……伺服系统发出临界崩溃的啸叫……

　　飞船就要解体了，导航舱已起火燃烧……启动灾难备份。

　　爱丽丝猛然睁大眼睛，脑海中混乱吵杂的信息仿佛一瞬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抹平，她晃了晃脑袋，在脖子关节微微松动的同时，遗忘掉了刚才脑袋里乱糟糟的事情。

　　温暖的火苗在身畔静静燃烧，火苗中传来的力量让她的心智渐渐恢复稳定，她转过头，看到船长正站在自己身旁，并投来了关心的目光：“爱丽丝，先别胡思乱想。”

　　爱丽丝想了想，有些困惑地摇摇头：“船长，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但我忘了！”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忘就忘了，”邓肯轻声说着，拍了拍爱丽丝的手臂，“我们这就去找答案。”

　　“……哦。”爱丽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邓肯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边谨慎维持着火焰以保护爱丽丝的心智，一边将凝重的目光望向这片星河深处。

　　一系列的情报则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并终于渐渐串联成线——

　　这里有一幕静止的群星“全息快照”，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它一直漂浮在幽邃深海的“穹顶”层，并为整个世界的航海家们提供“导航”；

　　幽邃深海的主人，幽邃圣主，被称作领航一号，编号LH－01；

　　爱丽丝在进入那道“黑门”的时候曾短暂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称呼她为LH－03，领航三号；

　　智慧之神拉赫姆，真正的名字是LH－02，领航二号，祂在典籍中的形象给邓肯的感觉就是一台表面闪烁着无数灯光的大型服务器；

　　一万年前，一艘被称作新希望号的宇宙飞船坠入这片“世界废墟”，它似乎曾尝试逃离故乡宇宙的末日，但在航行的最终阶段还是遭遇解体，分裂成了三个部分……

　　三个部分，正好能够对应三个模块化的“主机”……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让脑海中狂风骤雨般的思绪渐渐平静，并用余光看了一眼正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旁的人偶。

　　现在……他终于知道当初在寒霜深海，幽邃圣主的复制体把什么东西塞进这具人偶的躯壳中了。

　　眼前的星光已经渐渐抵达尽头——穹顶层的深处，是漂浮在黑暗混沌空间中的无数破碎浮岛。

　　幽邃深海。

　　一道有着无数狰狞倒刺的漆黑骸骨节肢从天而降，将一团正在大地上狂奔的、表面不断涨缩蠕动的畸形肉块牢牢钉死在石头上。

　　那团被称作“恐惧魔”的幽邃恶魔发出一连串刺耳可怖的啸叫，却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将自己从那骸骨节肢上挣脱下去，几乎眨眼间，它就像一个被刺破的气球一样飞快地干瘪下去，无数浑浊的烟尘从其表面蒸腾逸散，残存的部分则化作粘稠流淌的“泥浆”，被那道骸骨节肢飞快吸收。

　　高耸的骸骨节肢向上弯曲，十二道对称的节肢中心，保留着一部分人类女性形态、体型庞大的幽邃恶魔正在慢慢抬起头。

　　雪莉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荒芜大地上的诸多残骸——被撕碎的幽邃猎犬，在地面上挣扎跳跃的告死鸟，正在逐渐融化为泥浆的烟尘水母和恐惧魔，还有那个歪歪斜斜地漂浮在天上，眼眶中红光忽明忽暗的黑色颅骨。

　　更多的幽邃恶魔则在更远处聚集着，显得有些踟蹰。

　　幽邃恶魔没有心，但即便没有心的恶魔，在威胁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是会有些趋利避害的本能的——至少，它们聚集在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给一个更强大的恶魔充当食物。

　　雪莉迈动着十二道长长的节肢，仿佛用弯曲的骨翼在地上行走，她就这样慢慢走向荒芜平原的尽头，时不时有身受重创的恶魔因躲闪不及被她的“长脚”刺穿，化作被节肢吸收的养料。

　　在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对此满心嫌弃，还会尽量挑着干净的地面，尽可能避免“吃”到这些令人作呕的泥浆。

　　但现在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雪莉……放松……”

　　她只是轻声咕哝着，从无数重创的恶魔之间走过，走向某个她认为正确的方向。

　　那个伤痕累累的黑色颅骨近乎恐惧地向旁边飞去，躲开了这个“古怪入侵者”前进的方向。

　　然而雪莉的目光连一秒钟都没有放在这个颅骨身上。

　　她只是咕哝着，继续慢慢向前走去：“……别怕。”

　　平原上的恶魔们在恐惧中让开了一条路。

第七百二十二章 第二顿毒打

　　那个有着十二道对称节肢和人类面孔的巨大恶魔终于慢慢走远了，在高远的星空穹顶下，她的背影渐渐扭曲、融合在远方的混沌中，而在她曾经占据过的地方，只留下了遍地正在逐渐解体升腾的漆黑骸骨与血肉，以及几十个伤痕累累，正在艰难回复力气的“土著生物”。

　　几只幽邃猎犬挣扎着从骸骨堆中爬了起来，身上的骨片已经残缺不全，告死鸟盘旋在那些已经失去生机的残骸上空，搜寻着能够用来恢复体力的有用物质，那个布满尖刺的巨大颅骨则缓缓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暗红色的空洞眼眶注视着平原上的恶魔们。

　　在上位恶魔离去之后，这些残留的幽邃恶魔之间形成了一种脆弱而危险的平衡，但这短暂的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当共同的恐惧感消退，争斗与破坏的本能就会重新占据上风——相互杀戮与吞噬是幽邃深海中永恒的逻辑，尤其是在这种周围遍布“食物”，而每一个恶魔又都需要尽快恢复伤势的时候。

　　在骸骨堆中翻找可用骨片的幽邃猎犬首先对着那些在天空盘旋的告死鸟发出了敌意的低吼，紧接着是从阴影中浮现出来的烟尘水母，它们将弯曲险恶的触须悄然延伸向了附近的恐惧魔们，漆黑颅骨也渐渐从地面漂浮起来，下颌慢慢张开，其内部浮动着危险的能量……

　　即便前一刻还在被一个强大而古怪的“外来恶魔”按在地上摩擦，也挡不住这些幽邃恶魔在此刻重新陷入互相杀戮。

　　但就在混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额外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瞬间打断了这些恶魔的行动。

　　漆黑颅骨第一时间察觉了外来者的气息，它猛然拔高位置，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庞大的阴影正步履蹒跚地走在平原上，它仿佛是突兀地从空气中“冒”了出来，涨缩蠕动的阴影勾勒着一个不断变换形态的轮廓。

　　这一幕就好像那些刚刚从幽邃圣主的肢体中诞生出来的“新生恶魔”——它们往往会呈现出这种混沌无形的模样，直到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吞噬融合之后，这种混沌无形的“恶魔基质”才会坍塌凝聚成为特定的恶魔“品种”。

　　然而荒原上出现的不速之客显然不是什么“新生恶魔”——作为一团形态不定的“恶魔基质”，它所散发出的气息实在过于危险……且诡异。

　　对危机的感应让现场所有的幽邃恶魔都瞬间放下了相互争斗的冲动，并本能地将戒备放在了那团不断涨缩蠕动的阴影上。

　　那团阴影中慢慢出现了一个实体，一个……由无数破碎骨片漂浮构筑、体型几乎有同类两倍大小的幽邃猎犬。

　　阿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事情它已经记不清了，但它记得自己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它在那里认识了一些人，一些朋友，它生活在一群弱小而拥有秩序的生物之间，并用了很长时间来学会一套“生存的规矩”。

　　而一个同样弱小的……生物，始终跟在自己身旁。

　　……对，那个弱小的小生物去哪了？

　　它慢慢抬起头，浑浑噩噩的视野仿佛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帷幕，目光中的一切都呈现出扭曲层叠的模样，这地方……看上去有些熟悉，但它好像已经很久不曾回来了。

　　它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它更喜欢和那个“小生物”一起生活在一个有阳光照耀的地方。

　　浑浑噩噩的雾霭和帷幕中，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东西聚拢在四周，四面八方传来了遥远模糊的低吼和呢喃，似乎是威胁，似乎是恶意。

　　阿狗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些对自己低吼的阴影到底是什么模样，却始终看不清楚——但渐渐的，它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那感觉源自自身——饥饿。

　　它饿了，非常非常饿，就仿佛已经一个世纪不曾进食，而后又突然来到了一个……食物丰沛的地方。

　　而同样是在饥饿感的驱使下，它那混混沌沌的脑海中也终于开始回忆起一些跟那场漫长“梦境”有关的印象。

　　它回忆起了那个弱小的小生物，它记得自己曾陪着那个小家伙捱过漫漫冬夜，天气很冷的时候，他们一起裹着被子躲在屋中……

　　他们一起分享好心邻居送来的热汤——它每次只吃一口……

　　他们一起学习该怎么在那偌大的城邦中生存，学习理解人心中的善意和恶意，学习在垃圾桶中分辨那些有用和危险的事物……

　　乞讨，欺骗，工厂，烟囱，偷窃，挨打，救济汤，努力干活，吃饱饭，一起哭，一起笑，一起……

　　活着。

　　朦胧层叠的帷幕中，那些饱含威胁与敌意的嘶吼此起彼伏，愈加急躁，而后一道迅捷的影子突然从某个方向冲了过来，朝自己发动了凌厉的进攻。

　　阿狗感觉有什么东西咬在自己身上——稍微有点疼。

　　涨缩蠕动的阴影中，阿狗的骸骨头颅慢慢垂下视线，在它那对空洞的眼眶深处，幽绿的微光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略显好奇地注视着那个正咬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一只幽邃猎犬——看起来是自己的同类。

　　阿狗的身体在阴影与黑雾中迅速成型，形态怪异的骨片从它的关节中延伸出来，帮助它恢复着幽邃猎犬原本应有的模样，它注视着那个正在撕咬自己躯体的“同类”，过了几秒钟才有些生疏地开口：“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人类？她，是我的朋友。”

　　那个正在撕咬阿狗躯体的幽邃猎犬突然迟疑着停了下来，然而它并非听懂了阿狗的问话——它尚无这样的智能。

　　它只是察觉了巨大的危险——在阿狗那双闪烁着幽绿火光的眼窝深处，隐藏着一种十分熟悉的危险恐怖气息。

　　这幽邃猎犬终于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它刚来得及松开口，下一秒，阿狗全身的骨片便瞬间崩解变形——数不清的黑色骸骨四散炸裂，并如同一股旋风般笼罩了袭击者的身影，又眨眼间在后者的身躯之外重组成为阿狗的模样！

　　嘴，进食效率低下，整体吞噬，效率更高。

　　那个莽撞的袭击者消失了，原地只有阿狗高大的身影，它躯干位置的漆黑骨片在猛烈收缩、蠕动，其体内传来一阵阵吱吱嘎嘎的碾压、研磨声，又伴随着“食物”剧烈的挣扎和低声沉闷的嘶吼——但仅仅几秒钟后，挣扎和低吼便渐渐止息，只剩下了骨片相互碾磨时的噪声。

　　饥饿感在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