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处的树丛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巨大的漂浮颅骨充满恶意地俯视着树丛中的猎物，颅骨周围则是无数盘旋的可怖身影——告死鸟，烟尘水母，错乱恐兽……

　　阿狗曾经说过，如果在落单的情况下遇上它们，一定要跑。

　　但这里是幽邃深海，这里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它们到处都是。

　　“雪莉，别怕……”

　　一只告死鸟最先发动了攻击，这混沌寡智的恶魔终于难以抑制本能中的饥饿以及攻击欲望，它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双翼骤然扩展为一片阴云，裹挟着腐蚀性的云团向树丛俯冲而下——

　　而后，伴随着一道沉闷的穿刺巨响，一道漆黑的多节骨刺如利剑般刺向天空，将那告死鸟直接贯穿！

　　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多节骨刺——漆黑的骸骨如同某种扭曲而对称的节肢一般从树丛中伸长了出来，先是刺向天空，接着又弯曲下来，撑着一个高大的躯体从树丛中迈步走出。

　　她的四肢修长，漆黑的骨片如某种贴身甲胄般层叠覆盖，交错丛生，尖锐的骨刺和刃状结构从手臂与双腿的关节中生长出来，闪烁着暗淡血光，支离破碎的胸口覆盖着如荆棘般的碎骨，骨笼中两颗暗红色的心脏缓慢跳动，又有无数节肢般的骨骼结构从她的后背延伸出来，宛若一袭骸骨的巨翼，却又像怪异不详的肢体，这一对对肢体从空中弯曲下来，像长脚般将她的身躯撑在高空，让她俯瞰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的幽邃恶魔们。

　　她慢慢转动着头颅，保留着人类形态的面孔上，一对空洞虚无的眼眸中血光渐盛。

　　嘶哑刺耳的叫声从旁边传来，那只被尖锐骨刺贯穿的告死鸟在雪莉的“长脚”上剧烈挣扎了几下，随后化作一堆迅速逸散的烟尘以及一小滩缓慢流淌下来的泥浆，一点点被吸收进雪莉的骨刺中。

　　雪莉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告死鸟消散溶解的位置，抬起那只骨刺节肢在空中用力甩了甩：“……恶心，难吃……”

　　随后她转过头，看向了那些聚集在自己周围，但因为情况突然变化而一时间陷入混乱呆滞的恶魔们，微微俯下身子：“你们，有没有见到，一只奇怪的幽邃猎犬，它叫阿狗——是我的朋友。”

　　幽邃恶魔群短暂后退了一瞬，某种危机本能让它们寡智的头脑中出现了回避的选项，然而仅仅片刻之后，攻击性的欲望便压垮了这脆弱的“理智”。

　　那个表面遍布尖刺的怪异漂浮颅骨骤然张开了下颚，一团巨大的腐蚀性云团瞬间凝聚成型，直砸向雪莉的方向。

　　紧接着是从空中盘旋俯冲的告死鸟，在地面上狂奔嘶吼的幽邃猎犬，以及无数连雪莉都叫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怪物——这些完全依靠本能行动的幽邃恶魔一股脑地冲了过来，嘶吼着，咆哮着，在狂乱中冲向了领地上的“入侵者”！

　　“我就，知道……”

　　雪莉咕哝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恼怒，下一秒，她的身影便骤然化作了一道虚幻的阴影——

　　她如风般卷过这片支离破碎的大地，那些如同骸骨巨翼，又如弯曲节肢般的骨刺在空中舒展穿刺着，刺向每一个胆敢靠近的恶魔实体——毫无战术，也不懂什么魔咒，仅凭刚刚掌握的身体本能和最基本的速度与力量，她冲入了数不清的恶魔集群中。

　　简单粗暴的战斗思路——正如她当初第一次抡起锁链，将阿狗掷向敌人时那样。

　　……

　　露克蕾西娅仰起头，看着那道令她这个资深的“边境学者”都感到惊愕的黑色石门，过了好半天才收回目光。

　　“……他们还真是挖出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位海中女巫感叹道，“这帮邪教徒总是会搞出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烂摊子……一如既往。”

　　“这里就是幽邃深海和现实世界的连接点，”邓肯在旁说道，“根据我感知到的情况，这里存在多重维度的‘重叠’，不止现实时空叠加在一起，连幽邃深海的一部分也直接叠加在这里，雪莉和阿狗应该是因为自身性质过于接近幽邃的一侧，导致他们直接‘掉到’了‘对面’。”

　　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有些担心：“……您真的确定这样可行？我不是说您的力量无法开启大门，而是……如果那个‘圣徒’撑不住，导致大门提前关闭了，您到时候怎么回来？门对面是幽邃深海，我们对那里知之甚少，即便是您，一旦迷失在对面的话恐怕也……”

　　“没关系，我考虑过这个问题，”邓肯打断了露克蕾西娅的担忧，“我们都知道，幽邃深海的最中心是幽邃圣主，而在祂的‘王座’下方，就是通往亚空间的通道。”

　　露克蕾西娅的表情瞬间有些微妙：“……您的意思是？”

　　“打一个小洞，想必不会对整个幽邃深海的平衡造成太大影响，毕竟当初失乡号在幽邃深海撞出来的缺口规模更大，”邓肯随口说道，“如果原路无法返回，我就从亚空间回来，那位‘圣主’对此应该没有太大意见——如果这不可行，那我就干脆呼叫失乡号下去再撞一次。”

　　露克蕾西娅：“……”

　　邓肯则只是摆了摆手：“让我们开始吧。”

　　露克蕾西娅看到父亲已经做好准备，便不再多说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来到那扇大门前的空地上，将手中的短指挥棒指向地面，轻轻点了两下。

　　一道仿佛舞台上魔术表演般的烟雾“砰”一声升腾起来，伴随着烟雾散去，那个有着诡异恶心造型的、由蜘蛛骨笼包裹起来的“大脑”再次出现在邓肯面前。

　　“圣徒”悠悠醒转。

　　骸骨牢笼边缘，一根根眼柄仿佛从沉睡中复苏，它的诸多眼球抽搐颤动了一下，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的环境，以及正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邓肯一行。

　　几乎一瞬间，这已经完全不能算是人类的怪物便完全清醒过来，它努力挣扎着似乎想要起身，却因为提前被女巫施加了禁制而无法挪动丝毫，只能震动着周围的空气，发出混乱刺耳的咆哮：“你们做了什么？！”

　　“还没做，正准备开始，”邓肯向那“圣徒”迈出一步，平静地注视着那堆令人作呕的眼柄，“你可以开始祷告了——向你的主。”

第七百二十章 开门

　　开始祷告吧——向你的主。

　　骸骨冠冕中的那颗大脑突然发出一阵抽搐，“圣徒”从这句话中骤然感知到了巨大的危险和恐怖——它不知道这份恐惧的本质是什么，然而黑暗命运传来的警告宛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了它的潜意识中！

　　它瞬间剧烈挣扎起来，强大的意志甚至短时间突破了女巫在其体内设置的层层禁制，骸骨牢笼边缘的骨刺开始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而伴随着这短暂的禁制松动，它的感知也终于进一步恢复，并且终于察觉到了周围的环境——察觉到了圣地岛熟悉的气息。

　　它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在这一刹那，浓重的绝望如同夜幕般将它那已经疯狂异变的心智层层笼罩！

　　“圣地！”那颗可怖的大脑剧烈涨缩蠕动着，周围的空气震颤，发出层叠狂乱的嘶吼，“圣地！你们玷污了圣地！你们这些异教徒……主会惩罚你们，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邓肯与露克蕾西娅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狂怒的“圣徒”，片刻之后，邓肯才抬起右手，他的掌心托举着一团火焰，那火焰的边缘跳跃着，丝丝缕缕的焰流垂落至地表，一部分向着那扇黑沉沉的石门蔓延，另一部分则无声无息地延烧至圣徒脚下，开始缓慢灼烧。

　　直到火焰开始蔓延，邓肯才打破沉默：“两件事，第一，你们的‘圣地’用不着别人玷污——你那些愚蠢的同胞挖穿地表，唤醒了古神的血肉，他们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魂归圣主’了，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第二，你们的主对此事有何看法我并不在意，但我倒确实有些事情要跟你们的主谈谈——所以开始祈祷吧，这恐怕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真正能为‘幽邃圣主’分忧的机会，而且从个人角度……这多少能让你在接下来的事情中好受一点。”

　　火焰蔓延开了，幽绿的灵体之火逐渐攀上了那扇黑沉沉的巨大石门，焰流如水般渗入石门上的沟壑，在它的表面燃烧，令整扇门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呈现出抖动、摇晃的假象，另一道火焰则点燃了“圣徒”的骸骨节肢，开始向着它的全身延烧！

　　一种连同灵魂一起烧蚀的恐惧席卷了那怪物的心智，后者瞬间奋力挣扎，然而女巫的禁制眨眼间便压制了它所有的反抗，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焰蔓延，可比起躯体感受到的痛苦，另一种更加可怕、更加黑暗的“触觉”更让它万分绝望——

　　它感觉到自己正在和那道黑沉沉的石门建立起联系，一种比物理接触更加深刻、更加难以理解的“连接”正在成型，它感觉自己在逐渐成为那道大门的一部分，成为那道大门背后世界的一部分——它的意识，它的记忆，它的一切理智和能够用于维持“自我”的东西，都在化作那道门的……数据……

　　恍惚中，有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回响，那是一种怪异低沉的嗡嗡声，在摇摇欲坠的意识边缘，圣徒感觉自己的人格部分从这具畸形扭曲的躯体中重新站立起来，它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手和脚，感觉到了呼吸的质感，感觉有声音震动鼓膜——那些它曾经主动放弃的、作为人类的部分，仿佛在虚幻中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

　　“向你的主祷告……”

　　一个声音在他的意识中震荡回响，让他在恍惚与茫然中抬起头，然而潜意识中的抵抗仍在，这让他紧咬着牙关，努力想要摆脱那个声音的影响——可那个声音还是在不断传来，在四面八方震颤，甚至在他自己的潜意识中震颤着——

　　“向你的主祷告……”

　　他在黑暗中抬起眼睛，看到宏伟的黑门伫立在前方，宛若万物的开端与尽头，大门的表面蠕动荡漾起来，如一池水波起皱，而在那荡漾的微光之间，他看到无数已经模糊破碎的画面——

　　他曾在城邦中求学，也曾像普通人一样忙碌穿行于街巷，他渴求过许多东西，又在得到它们的瞬间被更大的空虚吞噬，他在肆意的放纵中察觉到躯壳的虚假，在鲜血的浸礼中得到短暂的开悟——他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牺牲者，一具幼小的躯体安静地躺在放血槽中，正在进行最后一次抽搐，他又看到自己的最后一个牺牲者，那团已不成人形的残骸中只残留着一双充斥着恐惧与绝望的眼睛，眼睛中倒映着一具强大的，已经超脱凡躯的躯壳……

　　而这一切都在逐渐被那道黑门吞噬——他作为人的一切，非人的一切，曾经历过的一切，逃避过的一切……正在逐渐被上传至源头……

　　“向你的主祷告。”

　　黑门旁，一个充盈着星光的巨人俯瞰下来，那巨人没有五官，无数条璀璨星河在ta的体内流淌，耀眼的星团和暗淡的云带勾勒出了ta不可名状的面目，ta微微弯下腰，一道如同触须般的星河延伸、流淌至圣徒眼前，那道闪烁星光的触腕前端无声张开，无数只眼睛在星光中闪烁眨动，审视着圣徒的灵魂。

　　在星光巨人身旁，黑门缓缓打开了，一个有着高塔般雄伟主体，周围环绕着无数巨大触须的存在正在向投来尘世一瞥。

　　为何拒绝祷告呢？主就在那里……祂投来了亿万道仁慈的目光。

　　巨大的感动撬开了圣徒的心灵——他终于忘记自己从何而来，忘记自己要做何事，他在那伟岸的存在面前弯下腰，又匍匐直抵地面，轻声呢喃：“主啊……”

　　幽绿火焰腾空而起，黑暗石门转瞬间化作了一层微微荡漾的漆黑镜面——镜面起伏中，隐约可看到其深处有着一个广袤的世界。

　　邓肯转过头，看到那团皱缩的黑色残骸正在黑门前的空地上静静燃烧，它的生机已经消退，但残骸中剩余的部分……看起来能烧很久。

　　“圣徒果然比较耐烧。”

　　他随口感叹了一声，目光便转向了那道正在如镜面般荡漾的“黑门”——在门的对面，雪莉与阿狗的气息还在活动，而且愈发清晰起来。

　　他上前一步，用手指触碰那层漆黑的镜面，后者荡漾开一层涟漪，指尖却没有传来任何触感。

　　就好像一道幻影。

　　“这就是通往幽邃深海的大门？”莫里斯忍不住凑上前来，一边认真观察着那道黑门一边皱眉说道，“看上去……跟幽邃恶魔开启的‘裂缝’有些相像，但明显更加稳定……”

　　“本质上，这就是一道由幽邃恶魔开启的裂缝——那个圣徒已经是个幽邃恶魔了，它当然有能力开启通往幽邃深海的通道，”邓肯随口说道，“我所做的只是在它开门之后将这道裂缝强行固定下来，并借助这处洞窟里‘连接点’的性质，将大门尽可能地定位到雪莉和阿狗附近——现在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个就在对面的某个地方。”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看身边的爱丽丝，以及对面的莫里斯和露克蕾西娅，心中已有安排。

　　“爱丽丝，你和我一同穿过大门，莫里斯和露西，你们守在门外。”

　　“不需要我跟您一同进去吗？”露克蕾西娅立刻有些担心地说道。

　　“不，”邓肯摇了摇头，“我不是去打架的，只是为了找人以及和幽邃圣主谈谈，多带一个人少带一个人也影响不大——但大门这一侧却需要留人看守。”

　　说到这他顿了顿，一边思索一边补充：“这道裂缝会开启很长一段时间，在我们返回之前，一定会有幽邃恶魔察觉到这个通道，到时候会有东西从大门里跑出来——所以需要你和莫里斯守在这里。而且不只是这道大门，整座圣地岛也可能因为这道裂隙而产生一些变化，所以你们要去通知凡娜以及深海和死亡教会的人，接下来直到大门关闭，这周围可能会出现许多‘客人’。”

　　听着父亲的安排，露克蕾西娅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我和莫里斯先生会守好这里。”

　　邓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对爱丽丝招了招手。

　　“拉住我，中间别松手。”他低声对跟上来的人偶说道。

　　爱丽丝立刻点点头，伸手紧紧抓住了邓肯的胳膊，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中丝毫没有紧张，反而显得十分高兴，就好像……她不是要去一个对普通人而言惊骇恐怖的地方，而是要跟着船长去郊游。

　　“不害怕吗？”在那道起伏蠕动的黑色镜面前，邓肯注意到了爱丽丝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轻声问道。

　　爱丽丝开心地笑着：“不怕！”

　　“好。”

　　邓肯点了点头，带着人偶毫不犹豫地穿过了那道黑门。

　　一种奇妙的感觉扑面而来。

　　仿佛跨过了一层虚幻的雾，没有任何阻滞，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种微凉的气息迅速浮现又瞬间消退，这只有短暂的刹那，却仿佛眨眼间跨越了一条无限漫长的隧道——

　　爱丽丝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紧紧抓着船长的胳膊，看到眼前有许多流光闪烁，但比起那些奇妙的流光，她更惊奇的是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在穿过“隧道”的时候，在前往对面的时候，有声音直接传入她的脑海——

　　“核验身份，￥#@￥&％&……通过；

　　“核验身份，LH－03，领航三号，通过。”

第七百二十一章 穿越穹顶

　　那虚幻缥缈的声音转瞬间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爱丽丝在黑暗的“隧道”中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于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她怀疑自己刚才是听错了，但……

　　船长说过，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不管听到或看到任何东西都要立刻说出来，哪怕真的是幻视幻听。

　　于是她马上用力抓了抓邓肯的胳膊：“船长，我刚才听到有声音！”

　　“声音？”邓肯瞬间回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人偶的眼睛，“什么声音？”

　　爱丽丝立刻把自己听到的内容告诉了船长——包括那一声无法识别的短促噪音，以及LH－03，“领航三号”这个古怪的“名字”。

　　在黑暗而无限的隧道中，邓肯慢慢睁大了眼睛，他以一种分外古怪而惊愕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偶，而后眼底突然浮现出一丝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