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下一秒,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我知道您想做点什么,某种……不在我们计划中的行动。”
在骤然变得迟钝的感知中,她听到那个金发年轻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用尽全力想抬起头,却只能在视野边缘看到对方的一点身影。
“可是很遗憾,为了防止祭品失控,我们从一开始就在准备‘安全措施’——您没有发现吗?您这一路走来,一路消灭了那么多的赝品,甚至消灭了我十几个化身,这一切……其实都只是让您一点点与这座镜像之城绑定在一起罢了。
“您觉得自己越来越能感知到这处圣所的位置?觉得自己能越来越清晰地‘嗅’到我们这些‘异端’的味道?那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很简单,在您抵达这里之前,您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女士。”
阿加莎终于抬起了头颅,在她面前,那道锐利的尖刺正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心脏,而自己这具身体,仍然无法移动。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一路而来所感觉到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些邪教徒要徒劳无功地派出那么多炮灰喽啰来跟自己搞“消耗战术”了。
一切,都是为了潜移默化的污染。
下一秒,那道锐利的尖刺毫无迟滞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淤泥之池中,金发的邪教徒猛然高举起双手,在守门人心脏被洞穿的瞬间,他发出狂喜的祷告:“祭品已献上!这圣徒的生命将作为吾主国度降临的第一步!高呼圣主之名,恭迎应许之日!”
一瞬间,大厅中所有的邪教徒都高呼起来,那些与恶魔共生、畸形可怖的身影纷纷陷入了狂喜,在癫狂中呼喊着幽邃圣主的名号,又有人挥舞起随身携带的匕首,疯狂地划破自身血肉,将自己的血注入那大厅中央涌动的黑色泥浆中,甚至连他们身旁的恶魔都陷入了狂热,发出各种各样疯狂错乱的嚎叫!
然而就在这样疯狂错乱的嚎叫中,那泥浆之池中的黑色物质却只是剧烈涌动了几秒,便渐渐回归平静。
位于“水池”中心的金发邪教徒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他从狂喜中猛然惊醒,愕然地看着正回归平静的水池,紧接着目光便看向那道刺穿圣徒心脏的尖刺,看向了正站在献祭场边缘的守门人。
伤痕累累、脸色苍白的守门人。
“……你没有生命?!”那狂徒终于失去高傲与风度,错愕无比地指着阿加莎,“你……你为什么是一具尸体?!”
阿加莎平静地看着他,这一刻,她嘴角终于露出一缕笑容。
“虽然我此前没有想明白你们最终的目的,但作为守门人,我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身体上的违和变化……”
一边说着,她一边慢慢抬起了胳膊,似乎是随着献祭仪式的失效,她感觉到这具身体正在逐渐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
“在意识到你们就是想把我引到集会场,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索求生命的献祭仪式之后,我就做了一件事情……”
她一点点抓住了那刺入自己心脏的尖刺,手指逐渐用力,而丝丝缕缕绿色的火焰则在她指缝间流淌,向着那尖刺渗透。
她抬起眼睛,注视着泥浆之池中的邪教徒。
“一切异端献祭都基于鲜血——我放干了自己的血。”
“你……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狂徒怒目圆睁,指向阿加莎的手指剧烈颤抖,“你……你这……”
“没关系,都是小事,”阿加莎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手指中逸散的火焰越来越多,“能把火种送到就好……”
“你说什……”
泥浆之池中的邪教徒下意识开口,然而他话音未落,另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便突然从集会场另一端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动静瞬间摧毁了这场献祭仪式中最后的维系之力——
集会场深处的一扇大门,以及大门旁的大片墙壁,被烈性炸药整个炸飞!
“轰!!”
土石崩解,水泥纷飞,大门的碎片和无数混杂其中的黑色诡异物质如炮弹的破片般席卷进这集会大厅,距离那扇门最近的几个邪教徒当场就被炸飞出去,更有剩余的教徒发出惊呼——
“他们突破大门了!”
“不可能!他们几十年都没能突破……一群幻影怎么可能打破他们自己的循环!?”
泥浆之池中心,那金发的教徒首领在震惊中转头看向爆炸的方向,但还不等他看清那些从荆棘之门对面冲进来的身影,一道冲天而起的绿色火光便在他视野边缘升腾起来。
他转过视线,看到原本应献给幽邃圣主的祭品竟已被火焰包裹,在一道可怖的灵体烈焰中熊熊燃烧!
在集会场深处那道大门被炸开的瞬间,阿加莎终于完全挣脱了献祭仪式的控制,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她引燃了那火种。
燃料是她自己。
灵火升腾!
在骤然被幽幽绿焰充斥的视野中,阿加莎看到“水池”对面的墙壁已经坍塌出一个大洞,一群浑身燃烧着和自己一样绿色火焰的、模样像是水手的人冲进了大厅。
他们身上的火焰,与自己身上点燃的火种在强烈地共鸣。
阿加莎微笑起来。
知识进入脑海,她已然明白。
在烈焰中,她慢慢张开双手,如恭迎般,向上扬起。
“火已点燃。”
第四百二十八章 纵火焚神
闪光在荆棘丛中流淌,古神的思维在黑暗中蔓延,残破的身躯穿过荆棘间的狭缝,摇摇欲坠的意志在越过疯狂与痴愚的深渊。
自己已经在这个充斥着混沌的空间里穿行了多久?自己已经接触了多少源自古神的污染?自己现在到底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亦或者仅仅是一个在混沌中飘荡的、即将被这片混沌同化吸收的碎片?
阿加莎已经分辨不清,她什么也分辨不清,她甚至分辨不出自己这具身体和周围大片混沌之间的边界——在她的视野中,自己这具躯体就仿佛一团正在水中逐渐逸散开的油墨,身体边缘呈现出的是模模糊糊、液体晕染般的质感,她仿佛不是在这片黑暗中迈步前行,而是在一团和自己身体性质相近的粘稠流体中向前流动着。
她知道,一切就要到极限了——原素,她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创造过世间万物,但显而易见的是,它们创造了她如今这具躯体。
冰溶于水,雾化于风,从原素中凝聚出来的赝品,会回到这原素构成的“大海”,而这具躯体里面的所谓“个人意志”,很快也会变成这片混沌“大海”中一个不起眼的光点,成为那些在荆棘丛中不断游走的微光的“养分”。
她只是个赝品,她只是个影子,她有着二十四年人生的记忆,那记忆中有她的故乡,她的战友,她热爱和厌恶的一切——但那二十四年人生中真正属于她的,或许只有三天,亦或更短。
不知为何,温斯顿执政官的声音仿佛突然在脑海中回荡起来,带着叹息,带着遗憾——
“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有着真实人生的活人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如此给自己的一生做了注解,一个只有三天生命的赝品却在穿过黑暗,妄图去直面古神。
“真蠢啊……”
阿加莎轻声叹息道,她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消融,化作微弱的涟漪,而在她脑海中,无穷无尽的信息正在涨涨落落,“0”和“1”构成的神秘意志冲刷着她的脑海。
她知道,自己就要消融在这庞大的意志中了——哪怕这里只不过储存了古神在某一个瞬间的思维“闪念”,其庞大的规模也不是自己弱小的心智能够比拟的。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到了。
她已经穿过那片由荆棘构成的庞大丛林,来到这黑暗的最深处。
那道撑天巨柱般的“触腕”就静静地伫立在她眼前,巨柱表面遍布着神秘莫测的暗蓝色细纹,在昏暗混沌的背景中,宛若某种记录着古老真理的丰碑。
阿加莎慢慢抬起头,又伸出手去,尝试着触碰那东西。
黑色的碎片和烟尘在她视野中升腾飘荡。
她的皮肤早已被荆棘划出无数伤口,黑色泥浆般的物质此刻正如雾般从体内涌出,并逸散、消融进周围的空间,那些升腾的黑色碎片与烟尘,就是从她体内飘出来的东西。
阿加莎觉得,自己这时候看起来一定就像一个浑身布满裂缝的可怖人偶,哪怕再缠满绷带,怕也掩盖不住这幅恐怖的模样。
与此同时,古神的“触腕”也没有回应她的触碰。
它没有展现出强大的威能,也没有展露任何恐怖的一面,它甚至没有对外界刺激表现出任何反应——指尖传来的,只有略微冰凉且柔软的触感,而且带着些许粗糙。
是因为这里只是从深海中投影上来的一幕幻象?还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过于渺小,以至于都不能引起古神注意?
阿加莎皱了皱眉,思考着在这最后时刻,自己还有什么可做的事情,但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她已经到了终点,了解了这片黑暗的真相,她穿过了象征着古神思维的荆棘丛,又在这黑暗尽头目睹了幽邃圣主的一部分真容——甚至,她还亲手触碰了这古神的触腕。
再无更多真相可供自己发掘,也无更多使命等待自己去完成了——这最后一段路与其说是为了履行守门人的责任,倒更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执念。
现在,该休息了。
于是阿加莎轻轻呼了口气,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慢慢转过身,倚靠在那巨大的触腕旁边,就像倚靠着一根柱子。
“我应该没有灵魂可以上路吧……”阿加莎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些古怪的念头,靠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着,但很快她又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肯定没有,我要是有灵魂的话,穿过那扇门的时候肯定会给那一侧的‘守门人’带来不小麻烦……而且我过去了,‘她’怎么办,一个人又不能穿过那道门两遍……
“也不知道大教堂那边怎么样了……下井的那帮家伙回去没有……不过他们好像也不需要担心……”
她就这样在黑暗中自语着,仿佛无法控制自己思维的逸散,心中所想的东西,都不自觉地顺着话语说了出来。
但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灼热感突然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阿加莎从茫然浑噩中猛地惊醒。
在这一刹那,她感觉到了火焰炙烤自身,可怖的灼热感仿佛要瞬间烧透自己的灵魂,她感觉自己的心智在火焰中沸腾,原本几乎已经被这里同化的思维也跟着清醒过来,她在这火焰焚身的幻觉中挣扎着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下一秒,一个声音便钻入她的脑海——
“火已点燃。”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在黑暗中,阿加莎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仿佛看到一幕幻象——她看到自己正站在一片涌动着黑色泥浆的深池前,那深池边缘皆是令人作呕的教徒与恶魔,池中泥浆翻滚,恶意蔓延,她则在那泥沼前高高举起了双手,如火炬一般,熊熊点燃。
一抹幽绿突然浮现于视野中,仿佛幻象穿透了虚实间的界限。
阿加莎低下头,看到自己本已开始崩解逸散的手臂表面正在燃起火焰,幽绿的火焰跟自己在幻象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在这火焰构筑的通道中,她突然感觉到了——她感觉到另一个思维,另一个自己。
对方也感觉到了她。
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自己还有事情可做。
阿加莎猛然转过身,盯着那道通天巨柱般的触腕,她脸上绽放出了自踏入这片黑暗以来最灿烂的笑容,明亮的光辉再一次从眼底浮现。
她向前踏出一步,朝着那触腕伸出双手,她浑身都迅速被烈焰吞噬,然而这火焰焚身的痛苦此刻却仿佛变成了莫大的奖赏——阿加莎张开手臂,这是她在那一幕幻象中看到的、自己在深池前做出的姿态。
仿若拥抱,守门人扑向那道触腕。
伟力,将对抗另一道伟力——那些疯狂的教徒妄想利用守门人为祭品建立一道桥梁,但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彻底切断这一切。
轰!
黑暗中传来了可怖的轰鸣,火焰几乎眨眼间便横扫了这片混沌扭曲的空间,在铺天盖地席卷升腾的灵体之火中,那道巨大的触腕刹那间便化作一根燃烧的火炬,并在火焰中剧烈震颤起来。
阿加莎则感觉到自己的血肉正在火焰中迅速消融,自己这具本就由污染物质构成的躯体,此刻也变成了要被火焰彻底净化的一环——但她丝毫没有恐惧,反而挣扎着抬起头,回过视线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那片“荆棘丛”也被点燃了,在疯狂延烧的灵火中,它看上去宛若一丛诡异而又壮观的树冠。
“再见了……温斯顿执政官……”
阿加莎轻声自言自语着,在火焰中更加用力地抱紧那道触腕,静静等待着命运的终结。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