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卫队在将所有的火力倾泻到走廊对面的怪物身上,后者的反击则震撼了整个第二水路,激战双方都在几乎眨眼间损失了半数以上的战力,而劳伦斯和他带来的区区十几个水手,只能在这毁灭性的惨烈战场边缘努力寻找隐蔽的地方。
在如此密度的火力中,连灵体之火护身的劳伦斯都不敢赌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死掉。
但他并不只是躲着——他在观察。
他在观察女王卫队在这场战斗中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
而随着战斗的持续,随着交战双方的不断减员,大门前的守备力量终于减弱了——那些致命的火炮和恶魔生物被撕成了碎片,荆棘前的防线开始出现缺口。
“爆破组!上!”
躲在女王卫队阵地旁边的劳伦斯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是卫队某个指挥官的声音。
下一秒,他眼角的余光便发现了战场边缘那几个匍匐前进的身影。
一支小队脱离了主阵地,在那些怪物的视野盲区中进入了大厅边缘的排水道,沿着沟渠一点点地向着那扇荆棘之门侧面的隐蔽处移动。
而与此同时,来自正面阵地的火力也陡然加强,密集的子弹倾泻过去,努力压制、吸引着大门前那些怪物的注意力。
劳伦斯突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哪怕明知道这可能只是一幕不会受到外界影响的幻影,他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着。
但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如期发生。
沿着战场边缘靠近荆棘大门的爆破组被发现了。
一连串子弹打进排水道,几个背着爆破装置的士兵转瞬间倒在沟渠中。
但几乎同一时间,又有另一支爆破小组进入了大厅另一侧的沟渠暗槽,继续向那扇被荆棘覆盖的大门爬去。
他们也被发现了——第二支爆破小组倒在距离荆棘大门只有十几米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名水手的低呼突然传入劳伦斯耳中:“他们快消失了!”
劳伦斯立刻抬起头,走廊中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
女王卫队正在消失。
在第二支爆破小组行动失败之后,所有的卫队士兵都突然静止了一下,紧接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影都开始变淡、消散,其中三分之一的人,眨眼间已经如半透明的幻影!
玛莎曾说过的话突然浮现在劳伦斯脑海中:
“……他们每次都无法突破尽头的阻碍……”
劳伦斯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明白了这场战斗每一次的结局——女王卫队失败了,尽管一直在战斗,尽管一直执着地重复,但无可改变的事实是,在午夜零点的这“最后一次反击”中,他们失败了。
这场行动失败于五十年前。
在这之后的每一次重复,都是在重复这场失败。
劳伦斯一时间有些恍惚,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战场上。
那是一个从大厅角落冲出去的身影,一个还没有开始消散的幻象。
劳伦斯和所有水手的目光瞬间被那个身影吸引。
他不是一名士兵,而是一名像是随军工程师的年轻人,穿着深蓝色的粗布工装,头上戴着半个世纪前曾流行过的斜口软帽,而在他的腰带上,除了手枪与子弹袋之外,还挂着一把大大的扳手。
他冲向沟渠,冲向第二支爆破小组留下的爆炸装置,随后抱着那装满炸药的木箱,飞快地向那扇荆棘大门爬去。
在这一瞬间,劳伦斯几乎以为他就要成功了。
然而一枚子弹飞来,那个年轻人就仿佛被一柄铁锤猛击了肩膀,他的半边身子剧烈一震,倒在距离荆棘之门最后几米的地方。
整个大厅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最后的反击结束了。
所有的女王卫队士兵都开始加速消散,这一幕重复了五十年的幻象亦回归原点。
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重复。
劳伦斯愣愣地注视着那个倒在最后的年轻人。
“最后的女王卫队”,最后的阵亡者,他的倒下,似乎就是这场不断重复的战斗的某种“焦点”。
但突然间,劳伦斯从愣神中惊醒。
他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在水手们的注视和惊呼中,这位老船长如一阵风般狂奔向了那最后一人倒下的地方。
本已陷入寂静的大厅被他这突然的“介入”所“惊扰”,那些还未消散的怪物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混乱吵杂的嘶吼与武器开火的轰鸣骤然炸响!
水手的喊叫声从身后传来:“掩护船长!”
然而劳伦斯仿佛已经听不到这些声音,他只是低着头向前猛冲着,自己身上好像中了几枪,这对他而言却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冲过了半个大厅,跳进那条沟渠,猛扑向最后的爆炸装置,向着它伸出手——
然后,他的手指穿过了那一箱炸药。
劳伦斯有些狼狈地跌落在沟渠中,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和周围的女王卫队一样,那一箱炸药,对他而言也是幻影。
五十年前不曾被引爆的爆破装置,在今日并不能被他这个“后来人”所引爆。
子弹呼啸而至,击打在附近的地面上,嘶吼声由远而近,一些泥浆怪物已经冲入沟渠,要将自己撕成碎片。
劳伦斯却仍旧愣愣地看着那箱子炸药,只感觉到巨大的荒诞与嘲弄。
然而就在此刻,他眼角余光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位老船长错愕地抬头,看到突然活动的正是刚刚倒下去的那个年轻人。
这个腰间挂着大扳手的年轻人颤抖着,慢慢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这个浑身裹挟着古怪绿色火焰、船长打扮的人身上。
劳伦斯愣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你看得到我?!”
年轻人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只是嘴唇翕动着,似乎在飞快地重复着什么话语,他重复了好几遍,劳伦斯才勉强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见过的,对了,这火焰我是见过的……我是见过的……”
“见过的?火焰?你在说什么?”
劳伦斯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
那年轻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而就在这重复间,他竟一点点爬了起来,满身鲜血,却慢慢爬了起来!
在劳伦斯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浑身浴血的年轻人抱起了最后的爆破装置,又闷哼着爬上坡道旁的护壁,一边不断地念叨什么东西,一边蹒跚着向那扇荆棘大门走去。
劳伦斯听到了对方念叨的东西,却都是他无法理解的内容,那听上去像是一连串的名字——
“尼莫……提瑞安将军……乌鸦……”
那个满身浴血的身影就这样蹒跚着,咕哝着。
但他根本没有走出去几步。
刚刚爬上平地,便有几声枪响从对面传来,那浑身浴血的身影便倒下了。
可几乎是在他倒下的一瞬间,却又有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突兀地从他倒下的地方站了起来。
劳伦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看到了那个老人出现时的位置——他是从一片血泊中站起来的。
他是那年轻人战死时,血液中映照出的倒影。
“啊,我终于到了……”
佝偻的老人弯下腰,拿起了那最后一箱炸药,随后脸上突然绽放出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我到了!”
他大声说道,他大声笑着,他抱起那一箱炸药,愉快地拉燃它的引信,然后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抱着它冲向那扇荆棘大门。
“我到了!
“工程师威尔逊前来报到!
“工程师威尔逊请求归队!
“我到了!”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轰然撼动了整个大厅,以及与大厅相连的每一条走廊。
第四百二十七章 献祭
嗤拉——
恶毒的尖刺穿透血肉,在这具本就伤痕累累的躯体上留下了又一道毫无意义的重创,耳畔传来的呢喃与嘶吼却骤然间兴奋起来,那些亵渎的造物仿佛因这一击得手而洋洋得意着,发出令人作呕的聒噪。
阿加莎抬起手,用手杖击退那个浑身生满骨刺的、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形态的湮灭教徒,在她耳边,传来清脆而刺耳的折断声。
这声音让她错愕了那么一秒不到,随后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作战手杖折断的声响。
陪伴自己多年的武器断掉了,在根本没有穷尽的敌人面前,它已经坚持到了最后一步。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守门人小姐,”那个令人厌恶的、装腔作势的声音再次响起,“作为一个祭品,适当的准备活动虽然有助于献祭仪式的效果,但运动过量可不是好事。”
阿加莎握着已经断裂的手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干涸的血液让她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在狭窄而泛红的视野中,她终于能看清这大厅中的情景。
那种诡异的暗影环境褪去了,呈现在她眼中的,是早已被彻底改造成祭祀场的下水道中心,四面八方的墙壁和走廊通道随处可见污浊亵渎的符号与侵蚀痕迹,仿佛某种石笋或干枯枝杈般的东西则覆盖着上方的屋顶,而在前方的大厅地面上,是一处巨大的“水池”——
那曾是地面,此刻却被腐蚀出了巨大的坑洞,大坑里面满溢着漆黑如泥浆般的粘稠事物,那泥浆缓慢翻涌着,传来一阵又一阵令人作呕的蠕动声。
无数湮灭教徒便围绕在这大厅中,他们,以及和他们伴生的幽邃恶魔们,就仿佛守候在恶臭大锅周围的虫群,在对着大厅中心那一池漆黑的泥浆发出呢喃祝祷与癫狂低吼,而那一池泥浆,便在这如同噪声的祈祷中变得愈发充盈,愈发活跃。
这是一个献祭现场,他们在等待最终的祭品,而这些狂徒心目中的“祭品”,就是寒霜城邦的守门人。
他们在此之前还复制出了另一个守门人,现在那个守门人也在抵达某个献祭现场。
“自以为自由意志的行动,其实只是在走向预定的舞台,您不觉得这种安排很具有……美感吗?”
在那一池黑色泥浆中心,留着金色短发的年轻人向着阿加莎张开双手,他仍旧有着俊美的脸庞,然而他的整个下半身却已经化作肿胀蠕动的堆积物,此刻的他赫然是那一池泥浆延伸、变形出来的某种“触须末端”,用令人作呕的方式模拟着人类的模样。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您也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现在上前一步吧,献祭的时刻到了。”
泥浆之池边缘,逐渐升起了一道如同触腕般的肢体,它从泥浆中生长出来,其末端却渐渐化作匕首般坚硬锋利的结构。
这夺人性命的献祭触腕慢慢向着阿加莎的方向移动。
阿加莎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突然低声说道:“差不多……到这个位置了……”
她慢慢向胸口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