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湖朗诺山,湖中有物,这很正常,里面溜进去了厉诡,亦很正常,有土地神,也不算是稀奇,有牦牛阎王,还有龙,那此地的山神,应是哪位?
山神应是男性,湖中的神灵多是女性,此山的复杂程度,还在陆峰的意料之外,并且杂湖朗诺山,陆峰对于杂湖二字,无知自己应该如何理解,应在山中,莫说是湖,就算是山泉,都极有可能其中有神灵居住,陆峰止希望杂湖朗诺山,无是因为其中湖多而命名,若是如此,那陆峰就要面对更多的非人神灵,每一座湖,都应是一位神的居所。
陆峰如是想着,他无去看那边的供奉祭祀场面,那贵人已经来到了陆峰身边,那年轻的贵人双手合十,见到了陆峰对着他说道:“上师啊上师,吾乃是大冰川之北,吉德尔大草原之南,无尽财富的守护家族,无藏经卷的守护家族,吉德尔家族的虎王,‘吉多嘉布’家族的吉多嘉布·金珠多吉。
我打算布施上师,不知道上师在哪座寺庙?”
陆峰也是除了第一次在卓格顿珠上师说到他家族的时候,听到这样多的修饰和前缀的词语,但是无论如何,陆峰下意识的觉得,这吉多嘉布家族,可能无有卓格顿珠上师的家族尊贵,因为卓格顿珠的家族,是以中原大皇帝,并且还有寺庙之中的职位为前缀。
不若是眼前的吉多嘉布家族,他的吉多嘉布,听起来应是一个人的名字,或者是一个地方的名字,无上僧或者是贵族的加持,止点出来了家族庄园所在之地,至于其余的册封,一点都无,甚么无尽财富,无藏经卷,都止虚词,无参考意义。
但他能这样说出来,再看这年轻贵族的表情,就知这所谓家族,应极其的殊胜,就算是不如卓格顿珠上师的家族,亦不会太差,他们说自己在大冰川以北,陆峰无有想到他们会翻越大冰川来到此处。
止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止转了一二,陆峰双手合十说道:“吾乃是山中日出寺的主持。”
“山中日出寺?”
那年轻的贵人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相信,不相信山中的日出寺——他知日出寺是什么地方,那应是放逐僧的地方,难道这僧是被放逐的僧人,不过话已说出,他也无收回来之理,他叫眼前的僧接受布施,不过在此之前,他隐蔽的看了一眼这牦牛藤箱。
他握住了自己刀柄的手也微微敲打着刀柄,若有所思,陆峰亦可以察觉得到,眼前的这位青年贵族,应也是一位神巫,他对于自己的态度很“暧昧”,他的心绪就像是被风吹拂的湖面一样,一直在改变,从未停止过,他的目光似可看穿藤箱,看到藤箱之中所存之物,陆峰无有回头,但是知道为何如此了。
是卓格顿珠家族的压花纸,亦是卓格顿珠上师给他的“信物”,他是将信物和自己的僧衣袍子都放在一起,并且在藤箱上面也施展了密咒,但是无有想到,眼前这位神巫,竟然亦能看穿了这密咒,一眼洞穿了陆峰的“秘密”。
陆峰止当做自己无有察觉到对方的窥视,为眼前的施主念咒,祈福,未曾为这位神巫的整个家族祈福,因眼前金珠说的清楚,布施之人不是他前面絮絮叨叨说了诸多殊胜的家族,是他这个家族之中的贵子,金珠。
说出来那些话,止为了衬托自己的殊胜,这一点就算是卓格顿珠亦不可免俗,止接收布施,那就应是施主,陆峰潜心礼拜施主,也无甚稀奇的地方,不止是陆峰这样的单个的僧需要贵族或者领主的布施。
就算是寺庙,亦无有不同之处,寺庙更需要稳定的施主,因为一个稳定的施主,就代表着稳定的收入,每一年,地方大寺庙,乃至于更高级别的寺庙,都为了施主,能斗的面红耳赤,闹出诸多不愉快的事情出来,更何况是普通的僧呢?
念完了祈福咒语之后,陆峰提出他应穿上僧袍,以显得庄重,为金珠最后进行煨桑祈福,金珠点了点头,示意可以,陆峰用野牦牛遮住自己,穿上了藤箱里面的僧袍,在那衣裳里面找到用密咒保护的褡裢,在褡裢里面找到卓格顿珠上师给他的那张压花纸,放在了穿着的上师衣袍之中。
等待陆峰穿戴好衣物,他这才回过神来感谢施主,并且提出来请施主去日出寺喝茶——僧侣对于放出大布施者,自然也有殊胜优待,但这吉多嘉布家族的贵子,明显对于这些事情都无甚么兴趣,他只是目光再度“不经意”间扫过了陆峰的袍子,似看到了陆峰袍子里面的压花纸。
陆峰现在如何能不明白。
‘他能看到卓格顿珠上师的压花纸。’
最后为他祈福,陆峰得了四头驮马,还有三大捧金珠子,金珠贵子将金珠子都放进了牛皮大口袋里面,挂在了驮马之上。
那金珠贵子看着陆峰说道:“上师,上师,得了布施,你也应离去了,只是上师,今日之言,上师不得与别人说,可能持此密言?”
陆峰说道:“可持!”
在他说了可持之时,陆峰陡然觉得周围风急雪落,那遍布了周围的诸多“无形之手”忽然持住了陆峰的心脏,密密麻麻的大手宛若是抓住了陆峰的心脏,在他的心脏之上留下来了一个印记。
陆峰陡然之间汗毛耸立,那种带着血腥、残酷的,叫人嗅一下就浑身发寒,乃至于被血腥引诱的发狂的气息,转瞬即逝,但是陆峰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就应是刚才这位神巫使用的手段,这位神巫信仰的神灵,又和明主大王并不一样,明主大王只是一种单纯的大恐怖,以一种诸多人无法理解的恐怖心摧毁佛性。
可是刚才的这气息,明显是压倒别人的“大血腥”,“大残忍”。
密咒已成,金珠就无再留陆峰之意了,带着驮马离开,等到陆峰走远了,他方才回去,回到了马车之上,传出来了“阿爸”的声音,他问道:“金珠,为何忽而起了布施的心思?你不应是去和这僧侣商议,按照你的对于僧侣之念头,我以为你手中应再多一具嘎巴拉碗。”
金珠说道:“阿爸,我在他的藤箱里面,感受到了其余家族的气息,我说出来我们家族,他亦无甚么惊奇之处,他应也是一位大家族——甚至可能是我们‘巫教’大家族领主的僧侣,虽然不清楚他为何会在日出寺,但是那家族之中神灵的气息是骗不得人了。
阿爸,是不是此处其余的家族,亦想要插手这件事情——这对于我们并非是好事啊,阿爸,如若是被别的家族得了资粮,阿爸,我们应如何?
阿爸,扎举本寺对于我们这些‘巫教’的领主像是嗅到了母马屁股的公马一样,一直都围着我们打转,就连吹来的风里,都带着他们想要骑上我们的欲望,就算是再愚蠢的愚人都应能嗅到他们脏心烂肺发出的味道。
家里的僧侣都已经打卦了许多次,都说有一片乌云靠近,可是阿爸,乌云在哪里?哪里是乌云?
阿爸,我们应该如何去做?”
听到了儿子的说法,被叫做“阿爸”的男人缓缓说道:“金珠,勿要急躁,这不是正在做吗?
无要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你的叔叔,他已经在扎举本寺做捐做到了学院长老的位置,我们家族之中,你的二爸,三爸,九爸,都是僧侣,都进入了扎举本寺,你恐慌,害怕甚么?
扎举本寺想要我们,我们难道不想要扎举本寺?我们‘巫教’传承这么多年,亦无被这些僧侣们降服,难道现在,扎举本寺还能吃的了我们不成?
密法域,终究是我们的密法域。
安心,金珠,还有几位领主,也与我们有了约定,在那江畔的‘巫教’大寺庙,业已建起,我们几家都同意将自己的‘巫教’典籍放出,一同放入‘印经院’中,也学着那寺庙的意思,招收僧人。
‘巫教’不会出事,我们亦不会被吞没,你且放宽心,放宽心,我们已经和那些大神巫们做好了约定,轮流来尝试,若是谁能得到了这些传承,那便归于谁,无甚值得担心。”
“阿爸”幽幽说话,金珠亦说了一些什么,马车之中,他们又窃窃私语了起来,陆峰甚么话都无有听到,他已经朝着山上走了,一路之上都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走到了那铁棒旁边,就听到那僧的精魄又在叫他。
“请过来,请过来。”
陆峰并不过去,那僧说道:“你应供奉我,你应供奉我!”
听闻此言,陆峰心头一动,走了过去,用青稞糌粑吃力的给他做了一个曼扎,供奉这僧,这僧一下就钻在了陆峰的身上,未曾显示出忿怒相,说道:“你供奉了我,我不应叫你在风雪之中迷路,你供奉了我,我不应叫你在风雪之中迷路。”
陆峰就知道,要是自己无有供奉这僧,这僧会叫他们在行路之中遭遇风雪、迷路,止陆峰想要离开,那僧又说道:“你应供奉我,你应供奉我!”
陆峰忽而驻足,看着那僧,他忽而有了一个想法,他对着那僧说道:“我可以供奉你,但你应许我甚么?”
那僧精魄顿住,陆峰耐心说道:“我听闻有神巫家族,管家死去之后,还会化作管家护法神,将神巫家族安排的井井有条,上师,我供奉于你,你应给我什么?”
那僧听到这里,忽而大怒,化作大忿怒相,但是还未如何,就被旁边的铁棒牵制住,锁在了原地。
陆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看来这精魄还未曾想明白,自己需要如何,陆峰此刻也须回去,明日再来。
等到他什么时候明白了,陆峰什么时候再过来,他忽而想到,自己对于外面的寺庙并无甚可得知之处,但是眼前这位转山的僧人,他应知道外面的寺庙是如何的。
特别是扎举本寺!
第120章 执掌法脉,大不易
离了这法会,离了那位死在了此地的僧,陆峰沉默的行走在了这雪山之间,他身后逶迤着诸多黑色的野牦牛,止他一人,穿着红色的僧袍,手里捻动着嘎巴拉念珠,右手摇动着“六字大明咒”,叫这风马之中,也带着些菩萨的慈悲,行走在这苍茫天地之间。
无有任何的思想,陆峰念咒的时候,止勾连自己的大慈悲韵,那中间的一瓣莲花,如开未开,微微颤抖,止其中藏着的无尽藏因为此莲花瓣的微微开放,朝着外头渗透了出来,转在了转经轮上,转一圈,是为一遍咒。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不得不言,山下这些“巫教”的献祭者,他们选的时日极对的,那夜中苍穹之上,都挂满了星辰,数不清的星辰真如一条河流,横挂在密法域的天空之中,星河之下,是黑铁一样的土,还有白银一样的雪,雪上雪中行舟的野牦牛和一个僧。
陆峰的身后,淡淡的金光像是萤火虫一样落在了身后,落在了身后的这些牦牛身上,落在了路上,沉在了雪里,那跟在最后面的,悄无声息如同诡一样的一只狼,忽而的驻足不前了。
它有些畏惧的看着眼前的路,伏低了耳朵,夹住了尾巴,不叫自己的气息泄露出去,无有敢于追赶上去,那狼呜咽着离开了。
就连陆峰,都无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狼的斥候追踪了些许,陆峰止想要搅碎今日所见之法会所见所闻,但无知是因为何种原因,动了这个念头之后,这转经轮却如“年久失修”的轴轱辘,未曾上油一样,喑哑的难以转动了,陆峰的六字大明咒亦有些紊乱了起来。
散发出了丝丝的诡韵,就和他最早想要分心念咒时候一般,就连陆峰后背的野牦牛,都有些惊恐,不安了起来,陆峰立刻停止了持咒,手中的转经轮也不转了,陆峰停了下来,盘膝坐在了身后的一头野牦牛身上。
那野牦牛也不敢如何放肆,竟然真的驮着这位僧往前走,陆峰则是盘膝坐下,仔细的思考着自己刚才要搅碎今日所见所闻的时候,“六字大明咒”在他的手中“变形”的情况。
那些献祭的场景,“栩栩如生”,不可忘记。
“便是压下去都不可么?是菩萨不叫我压下去,还是我不叫我压下去?”
陆峰未曾念咒,但是摇动转经轮,转经轮摇动一下就是一圈,就是一遍“六字大明咒”,陆峰行走之间,忽而有些领悟。
“我是不许我忘记,是我不忍,那应如何呢?”
“搅碎?”
“不搅碎?”
“看到了便是看到了,为何要搅碎呢?若不忍心,便可说未曾见到了么?”
“见到了吧。”
陆峰想到这里,不再碾碎,一人加上自己座下的野牦牛,当做牦牛王,自顾自的朝着日出寺之地走过去,那些野牦牛都老老实实的跟着陆峰,等到天完全黑透了的时候,陆峰就到了地方。
远远地,陆峰就嗅到了各色的味道,对于陆峰来说,这些味道反而安心,因为那是人的味道,智远僧安顿了那些人,因为此刻天已经黑了,智远僧叫人生起来了篝火,还剩下来一点盐,抹在了剩下来的牦牛肉上面炙烤了,吃了。
他和白玛,和那些僧人在外面念经,私兵们手里拿着石头,白珍珠带着才旦伦珠,大家都紧张的盯着外头,除了智远僧和白玛,其余人都有些害怕,直到陆峰前来,他们终是卸下来了什么大包袱。
特别是看到了陆峰身后的野牦牛,那些人脸上露出来了掩饰不住的喜意。
“上师!”
“上师!”
这一声声上师都情真意切,但是他们都无敢过来,陆峰带着牛群走了过去,示意诸人过来,将这里面的物资都拿下来,先盘点一番,看看到底如何,还有多少,根据物资再进行研究,至于说那位叫做金珠的人布施的金珠,其实对于陆峰来说,很贵重,但暂时无甚么用处。
雪山之上,无用金珠的地方,但是这些金珠,三大捧金珠,陆峰觉得可以放好几次布施了,这就是“巫教”家族的底气,诸多僧花半辈子的时间想要的大布施的钱财,他们一动手就可取出。
陆峰将那装着金珠的牛皮袋子放在了自己的身边,示意开始盘点,盘点这样的活计,普通人是做不得的,这些人里,止白珍珠,扎娃,措索,还有几个僧识数,而在这些识数人之中,白珍珠数不过十个数,扎娃数不过三十个数,那几个僧不清楚,止措索能数到一百个里面的数字。
而措索这般模样,已经可以做一个小业巴了,陆峰这样的,能够做一个管家僧了。陆峰叫人去数这物资,陆峰则是和智远僧站在一边,陆峰其实从未忘记所有事情,陆峰从不遗忘,陆峰只是不爱提起,这种性格,叫做“沉”,却不太闷,陆峰带着智远僧去无人处。
“上师。”
智远僧察言观色,立刻就看出来永真上师应有话要和他说,陆峰和智远僧站在远处,站在了峡口的入口处,白玛留在原地,盖因此地还有一个“诡母”,她手底下应有数不清的狼,一般的狼,理应很少可进入此地,因其内外止一条路,但是若是妖狼呢?
还须得白玛保护。
陆峰和智远僧二人站在峡谷口,陆峰的酥油长明灯幽幽转亮,陆峰则是将嘎乌盒,三股金刚杵等物放在智远僧面前,首先将此事告知智远僧说道:“智云上师应是往生了,他入了龙的领地,路上丢了诸多的法器,被我捡拾了起来,至于智云上师的中阴身,我无见到,应是无了。”
智远僧看到这些之后,唯有一叹息,他说道:“智云不听上师之言,该有如此一劫难,可惜,可惜。”
智远僧是真心实意如此,被诡韵侵蚀了之后,他似也有了许多改变,并且这一次出山,智远僧其实无甚么值得留恋,盖因他俗世的资粮,都被他变卖的差不多了,止为求得一个养老的僧官职位,无想到事情还未做成,他就被主持尊者也顺便发配了出来。
福、资儿二资粮,智远僧都无了,与其跟着明理长老,不若跟着永真上师,止噶宁庄园的事情,就叫智远僧看得出来,跟着陆峰,自己无用担心自己老了之后,被当做了甚么材料,被吃干抹净之后再吃干抹净。
并且他心中还有一个奢望,那就是永真上师真的是“菩萨保佑之人”,经过这几天他不断的诘问自己,不断的告诉自己,智远僧已经相信,永真上师就是“菩萨保佑之人”,无甚疑问,跟着永真上师,就可以得到“福”和“资”二资粮。
因一个好上师,抵过千万金珠,万千经卷,这是密法域诸人皆知的一件事情,智远僧对待永真僧,真如自己的至亲本尊上师一般,止此供养,方才应得资粮。
陆峰其实叫智远僧来,并未是通知他智云僧已经无了的事情,因为大家心中都很清楚,在智云僧离了队的时候,就已经是这般结果了,实际上陆峰请智远僧来,根子还是在噶宁庄园。
在噶宁庄园,陆峰问了智安僧些许问题,被智安僧点拨了一下,却无说透,叫陆峰得知自己想要回去执掌甘耶寺,就是死路一条。
智安僧不愿回答,现在,陆峰想要从智远僧此处得到答案。
二僧那个时候都是护法上师,应知道一些信息,无尽白塔寺和甘耶寺未曾在同一州,但是确实离的还算是可以,甘耶寺是在南方,是在无尽白塔寺之南,是在一条大江旁边,陆峰还能想起来村子旁边的梯田。
相比较于无尽白塔寺,甘耶寺的地理位置还是要优越许多,甚至陆峰到现在都有一种感觉,那便是甘耶寺可能要比无尽白塔寺要殊胜,起码在地理位置上是要殊胜的,听到了上师的询问,智远僧也罕见的蹙紧了眉头。
他看着永真上师,斟酌一二说道:“上师,上师,你可是要回甘耶寺?”
陆峰说道:“便是如此。”
智远僧止感觉自己的机缘,可能就在此时、此处了,这真是一场大富贵,是一场大功德,亦可能是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