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漏进一缕天光,陆寒这才发现自己在地上跪了整夜。
膝盖处的麻意顺着腿骨往上爬,他扶着墙站起来时,袖中那枚定魂丹的药香突然浓烈起来。
是苏璃留的,用蜡纸包着,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捏紧药纸,想起昨夜苏璃翻地牢铁窗的模样,发间银铃轻响,像极了老周头说的那个月白裙女子腕间的青玉铃。
“陆寒。”
声音从头顶传来,清冽如镜湖晨雾。
陆寒仰头,看见燕北立在天窗边,灰布衫被风掀起一角,腰间青铜灯盏泛着幽光。
守墓人的手指勾住窗沿,一翻身便落进地牢,靴底碾过符纸灰烬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跟我走。”
燕北没等他回答,转身便往地牢深处走。
陆寒注意到他的布鞋沾着新鲜的水痕,混着镜湖特有的水草腥气。
原来他是从湖底暗道进来的。
“去哪?”
陆寒跟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铁剑的剑柄。
那是他在铁匠铺时打的第一把剑,锈迹早被剑气磨尽,此刻在掌心微微发烫。
“石台。”
燕北的脚步顿了顿。
“镜湖底的上古战场遗迹。你昨夜烧的符纸,是我留在守墓屋梁上的。”
他侧过脸,左眼下方一道淡疤随着说话的动作轻颤。
“萧长老说你该学‘御我’第二层了。”
陆寒的呼吸一滞。
“御我”是萧无尘传他的剑修心法,第一层“镇意”他已练到圆满,可第二层......
萧长老曾说过,那是与剑灵“共存”的法门,稍有差池便会被残魂反噬。
湖底的水寒得刺骨。
陆寒跟着燕北潜下去时,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绿,偶尔有银鱼擦过手背。
他运转炼气期心法,胸口的铁剑突然嗡鸣,震得他虎口发麻。
剑灵在回应这片水域。
等浮出水面时,他们已站在一座半浸在水中的石台上,青苔斑驳的石砖缝里,嵌着几枚锈死的青铜箭簇。
“这里曾是剑修与魔修决战的地方。”
燕北蹲下身,指尖划过一块刻着剑纹的残碑。
“当年你的剑......不,你体内的剑灵,就埋在碑下。”
他抬头时,青铜灯盏的光映得他瞳孔发亮。
“第二层心法,不是压制,是对话。”
陆寒席地而坐,按照燕北的指引将意识沉入识海。
果然,那团盘踞在识海深处的幽蓝光团动了,像活物般绕着他的灵识打转。
以往他总用“镇意”强行压服,此刻却试着分出一缕神识,轻轻碰了碰那光团——剧痛如刀绞!
陆寒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光团里传来模糊的画面:月白裙角扫过青石板,女子将襁褓放在铁匠铺门口,腕间青玉铃叮咚作响。
接着是血,大片的血,染透了玄色道袍,女子的声音破碎在风里:“阿寒,记住......共存......”
“收神!”
燕北的手掌按上他后心,浑厚的真气顺着经脉涌进来,将那团光团重新逼回识海深处。
陆寒睁开眼,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石台上的积水里,倒映着他泛红的眼尾。
“你母亲当年......”
燕北欲言又止,青铜灯盏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灯油溅在碑上,腾起几缕青烟。
“有人来了。”
与此同时,密阁偏殿的烛火晃了晃。
苏璃缩在廊柱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见玉娘子掀开地砖,从暗格里取出一本血色封皮的古籍,泛黄的纸页上,用金线绣着“幽冥旧事”四个字。
“原来你也知道。”
苏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发间银铃微微颤动,和昨夜陆寒说的青玉铃纹路重叠在一起。
这是她在灭门夜从母亲枕下偷拿的,当时母亲说:“若有一日见到相似的铃,便是......”
玉娘子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住。
苏璃屏住呼吸,看着那女人将书贴在胸口,轻声道:“当年的事,该有个了断了。”
话音未落,偏殿的门被风推开,月光漏进来,照见古籍扉页上的画像。
竟是个穿月白裙的女子,腕间系着青玉铃。
“陆寒!”
镜湖石台的水声突然大了。
陆寒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燕北正指向湖岸方向。
那里站着个玄衣修士,腰间执法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墨青。”
陆寒握紧铁剑,剑灵在识海里发出兴奋的轻鸣。
他突然明白萧无尘说的“这局棋早落子”是什么意思了。
从他捡起那把锈剑开始,从苏璃的银铃响起开始,从镜湖底的剑灵苏醒开始,所有的线都在往斩魔试炼的网里收。
“明日卯时,试炼场。”
墨青的声音被风吹散。
“带上你的剑。”
陆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镜湖深处。
那里有剑灵的源头,有母亲的秘密,有苏璃跟踪玉娘子时颤抖的指尖。
他摸了摸发疼的识海,突然笑了。
不管这局是死局还是生机,他都要拿着剑,亲自走一遭。
晨钟在玄天宗山顶响起时,陆寒的铁剑突然出鞘三寸。
剑鸣声里,他听见远处试炼场传来妖兽的嘶吼。
那是墨青为他准备的“第一关”。
晨钟未歇,试炼场的血腥味已漫过青石板。
陆寒踩着露水踏进演武台时,墨青正倚着朱漆栏杆,拇指摩挲着腰间执法玉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显然昨夜在镜湖吃了闭门羹,这执事的火气还没消。
“第一关,三阶赤焰虎。”
墨青甩袖指向场中兽笼,铁栅门“吱呀”裂开条缝,腥热的风裹着虎啸撞出来。
赤焰虎跃出的刹那,陆寒看清了它左眼的金斑。
正是昨日他在兽栏外见过的那只。
原来墨青早把妖兽挑好了,专挑他熟悉的,要试试他是真本事还是运气。
铁剑在掌心发烫,识海里的幽蓝光团又开始躁动。
陆寒深吸一口气,试着用燕北教的“御我”心法安抚,神识却被光团缠住,像被无形的手拽着往记忆深处坠。
月白裙角、青玉铃、染血的玄色道袍......母亲的声音混着虎啸炸响:“共存......”
“小心!”
场外传来苏璃的惊呼。
陆寒回神时,赤焰虎的利爪已擦着他左肩划过,布料撕裂声里渗出血珠。
他踉跄后退,铁剑嗡鸣着出鞘三寸,剑灵的兴奋几乎要掀翻识海。
这畜牲的血,似乎让那残魂馋得发颤。
“别再打扰我!”
陆寒咬着牙低喝,喉间尝到铁锈味。
他不再用“镇意”强压,反而顺着光团的躁动引动剑意。
以往像在和疯狗抢绳子,此刻却像牵着条活物,顺着它的力道调整剑势。
赤焰虎再次扑来,陆寒的剑随识海光团的流转划出半弧,金色剑气裹着幽蓝残影破风而出。
“噗!”
血花溅在墨青脸上时,他还保持着拨弄玉牌的姿势。
赤焰虎被劈成两半的躯体重重砸地,陆寒的剑尖垂向地面,手背青筋暴起。
刚才那道剑气里,分明混着剑灵的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