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枚玉牌硌得她掌心生疼,那是方才从白芷颈间取下的,与她行囊里藏了三年的半枚严丝合缝。
原来这对本该象征同门情谊的信物,竟成了割断最后一根希望的利刃。
“你不是仇人......”
白芷临终前那句破碎的呢喃,像根烧红的铁钎,正一寸寸捅进她胸腔里最滚烫的地方。
她望着白芷脸上未干的血渍,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月夜,白芷裹着她的外衣冲进暴雨里,只为替她寻回被风吹走的药锄。
那时师姐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哪里有半分此刻空洞的模样?
“如果她认错了仇人......那我呢?”
苏璃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哽咽,指甲深深掐进泥里。
“我是不是也错了?”
泪水砸在青石上的脆响,惊得芦苇叶簌簌落了几片。
陆寒踉跄着上前半步,伸出的手在半空悬了悬,终究没敢碰她颤抖的肩。
他能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泪珠,在蓝光里泛着幽冷的光,像极了当年他在铁匠铺熔炉前,被火星溅落时迸出的碎晶。
那时他以为疼的是皮肤,现在才懂,有些疼是要啃到骨头里的。
湖面突然传来“轰”的闷响。
陆寒猛地转头,只见原本幽蓝的湖水正翻涌成墨色,无数细碎的光片从湖底窜起,像被搅碎的星子。
他识海里的剑意突然暴烈起来,仿佛有团火在魂魄深处燃烧,每根经脉都在发烫。
“归墟......”
燕北的声音突然像破了的风箱,他怀里的断剑发出嗡鸣,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纹路。
“它醒了。”
陆寒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缩。
他看见自己手背的皮肤下,有青黑色的纹路正顺着血管蔓延,像无数条小蛇在皮下游走。
喉间的腥甜翻涌得更厉害了,这次他尝到的不是血,是铁锈味的杀意。
那是刻在骨血里的,比他更古老的意志。
“我不该再来这里......”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尾音却带着不属于他的森冷,像是有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苏璃猛地抬头,正撞进他发红的眼底。
那里不再有她熟悉的隐忍与温柔,只剩一片翻涌的黑浪,像要把世间所有活物都撕成碎片。
“阿寒?”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弹开。
陆寒周身腾起黑色的气浪,发梢在无形的风暴里倒竖,连脚下的青石都被掀得粉碎。
燕北抱着断剑倒退三步,断剑上的红布被气浪卷走,露出完整的剑身。
与陆寒识海里那柄刺瞎他“眼睛”的断剑,竟完全重合。
“小心!”
燕北的断剑划出一道金芒,试图锁住陆寒的气机。
可那道剑气刚触到黑气,便像被吞吃了似的,瞬间消弭无形。
陆寒仰起头,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右手不受控地抬起,指尖凝聚的剑气竟比他平日全力一击还要凝实三分。
“轰——”
镜湖掀起十丈高的巨浪。
浪尖上裹着无数泛着幽光的碎片,那是湖底沉了千年的残剑、断甲,此刻全被剑意唤醒,如利箭般射向四周。
苏璃被气浪掀得撞在槐树上,额角擦出血痕,却仍死死盯着陆寒。
他的身影在黑浪里若隐若现,唯有眼底那抹不属于他的冷光,像两盏鬼火,烧得她心尖子发颤。
远处山巅,秦昭的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镜湖方向腾起的黑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在随身携带的羊皮地图上点了点。
“玄天宗...青霄长老、问心真人...”
他抽出腰间短刃,在“问心真人”四个字上划了道血痕。
“归墟之力果然比我想得更快。陆寒,你以为自己在控制剑意?不过是被上古残魂当剑鞘罢了。”
他转身欲走,忽然注意到怀中的铜铃轻轻晃动。
那是雾影婆婆给他的“见面礼”,此刻正随着镜湖方向的波动发出轻响。
秦昭的瞳孔微缩,随即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笑意。
“有意思...看来那老东西的铜钱,也要派上用场了。”
镜湖边,苏璃摸向腰间的药囊,却触到个温热的硬物。
她这才想起,是前日雾影婆婆塞给她的铜钱。
此刻正贴着她的皮肤发烫,纹路里渗出细密的金光,像在指引着什么方向。
陆寒的嘶吼声突然拔高。
他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地抬起,指尖的剑气凝聚成实质的黑芒,连空气都被灼出焦痕。
苏璃踉跄着爬起来,想要冲过去,却被燕北一把拽住:“没用的!那是归墟残魂在借他的身体苏醒,除非......”
“除非什么?”
苏璃的指甲几乎掐进燕北手腕里。
燕北望着陆寒周身翻涌的黑气,喉结动了动:“除非他自己能压下那道残魂...或者......”
话未说完,陆寒突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瞳孔里,黑芒与原本的墨色正激烈交锋,像是两团火在争夺主导权。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破碎的呢喃:“不...不能...伤害她......”
下一秒,黑气骤然暴涨。
陆寒的眼神彻底沉进黑暗里,他抬起的右手,缓缓转向了苏璃的方向。
第44章 剑气冲湖头,凉得有点慌
镜湖的浪头还未完全落下,陆寒的身影已浮在湖心。
他的衣袍被黑气浸透,原本清瘦的轮廓在幽光里显得棱角尖锐,像一柄刚从熔炉里抽出的淬毒剑。
苏璃被燕北拽着退到岸边,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撞在槐树上的刺痛,可她的目光根本挪不开。
陆寒的右手还举在半空,指缝间凝着的黑芒正滋滋灼烧空气,那是比她见过的任何剑气都要暴戾的东西,仿佛每一缕都裹着千年血怨。
“别靠近我......”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前半句是陆寒自己的沙哑,后半句却突然拔高成冷硬的金属音。
“我会杀了你们。”
苏璃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腰间的铜钱在发烫,纹路里渗出的金光正顺着衣料往心口钻。
前日雾影婆婆塞给她时说的“这是你命格里的转圜”,此刻突然在耳边炸响。
她想冲过去,可燕北的手像铁钳似的扣着她手腕:“归墟残魂在夺舍,他现在的灵识被压在最底下!”
陆寒的左手指节突然发出脆响。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像是有两个人在他身体里撕扯。
苏璃看见他眼底的黑芒忽明忽暗,有那么一瞬,他的瞳孔重新映出了她的影子。
是那个在铁匠铺里替她包扎伤口的陆寒,是那个在药庐外替她挡住毒蜂的陆寒。
“阿寒!”
她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
“我在这儿!”
回应她的是更剧烈的震荡。
陆寒周身的黑气骤然暴涨,原本十丈高的浪头被剑意压成冰面,裂纹从湖心辐射开来,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苏璃的脚刚踩上去,冰面就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燕北猛地拽着她往后退,却见陆寒的右手已经转向了她的方向。
“小心!”
燕北低喝一声,断剑突然从腰间飞出。
那剑刃缺了半截,却在离手的瞬间发出龙吟般的清鸣。
镜湖守墓人常年佝偻的脊背挺直了,他踏着冰面狂奔,每一步都在冰上凿出碗大的窟窿:“归墟之力不该再醒!”
断剑与黑芒相撞的刹那,冲击波掀起的冰屑如暴雨倾盆,苏璃被溅了一脸冰渣,刺痛中却看见陆寒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头发出闷吼。
“够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血沫。
“别逼我......”
苏璃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想起三天前在雾影婆婆的竹楼里,婆婆盯着她的命盘摇头:“小丫头,你这仇啊,是团乱麻。”
当时她只当是江湖骗子的胡诌,直到昨日在药王谷废墟里翻出的密卷。
原来灭门那晚,带头的根本不是她追了三年的“青面鬼”,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