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回头,看见她扒着无形屏障,药篓里的药材散落一地,发间那株干薄荷被气流卷得打转。
她的嘴唇动了动,他读懂了口型——“小心”。
“我自会小心。”
陆寒对着空气轻声说道,而后迈步跨入裂隙。
血腥味率先涌入鼻腔。
他置身于童年的铁匠铺中。
炉火烧得正旺,火星子噼啪溅落在青石板上,父亲陆铁山的背影在火光中晃动,正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剑。
那是他十二岁那年的冬天,雪下得极厚,铺子里却因炉火温暖得冒出白雾。
“寒儿,把淬剑的水端来。”
陆铁山的声音带着笑意,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陆寒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门外涌入七八个黑衣修士,带头那人腰间挂着幽冥宗的骷髅玉牌——正是三年前屠戮村子的邪修!
“交出那柄残剑,饶你全家性命。”
带头修士的剑尖挑起陆铁山的下巴。
“听说你打铁时总念叨‘剑有灵’,老子倒要看看,什么灵能挡得住我的淬毒剑。”
陆铁山的血溅落在断剑上。
那柄被他打造了三年的残剑突然震鸣,剑身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龙纹。
陆寒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父亲的肩膀——这是幻境。
“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愤怒使者从阴影中走出,赤红色的瞳孔里翻涌着火焰。
“那天你去后山捡铁矿,若早回来半个时辰,你父亲就不会……”
陆寒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幻境里的自己正跌跌撞撞冲进铺子,怀里的铁矿撒了一地,哭着去抱父亲逐渐冰冷的尸体。
断剑在他怀里震颤,龙纹顺着他的手腕爬进皮肤——那是他第一次觉醒剑纹。
“够了。”
陆寒咬着牙转身。
“我知晓自己并非完美之人。”
他望着愤怒使者身后不断重复的血腥画面,父亲的血一次又一次溅落在断剑上。
“但后来我杀了那七个邪修,将他们的头颅放在父亲坟前;我学会了淬剑,让村子里再没有孩子遭受欺辱;我……”
他突然笑了。
“我还活着,这便是弥补。”
愤怒使者的瞳孔收缩成细线。
他身后的幻境开始扭曲,血雾被剑气撕成碎片。
陆寒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识海深处剥离,好似一块烧红的铁被拔了出来,疼得他膝盖发软,却笑得愈发开怀:“这一关,我通过了。”
裂隙再次张开。此次涌出来的并非血腥味,而是刺骨的寒意。
陆寒站在一片焦土之上。
他的左手沾满鲜血,右手握着守道剑,剑刃上还滴着血珠。
不远处倒着苏小璃,她的药篓被劈成两半,发间的干薄荷混着血贴在脸上,眼睛睁得很大,仿佛难以置信。
“小璃!”
陆寒疾步扑去,然而在触及她的刹那,身体竟直接穿透而过——又是一场幻境。
“瞧瞧你自己。”
恐惧使者自焦土之下爬出,皮肤呈现出死灰之色,声音犹如指甲刮擦镜面般刺耳。
“混沌容器觉醒之日,便是你屠戮亲眷之时。你以为能够反抗?你体内的剑纹本就是开启混沌的钥匙!”
陆寒的左眼不受控制地泛起幽蓝光芒。
他目睹幻境中的自己转过身,挥剑劈向缩在树后的小石头。
那孩子手持半块碎铁,哭喊道“陆大哥”,碎铁瞬间被剑气劈成齑粉末。
“不。”
陆寒紧紧握住守道剑,剑鸣声陡然变得清亮,仿佛在回应他内心的抗拒。
“我有苏小璃,有小石头,还有……所有我在乎的人。”
他望着幻境中自己染血的双手。
“他们让我明白,人并非被命运随意驱使。”
恐惧使者的身体开始崩裂,每一片碎肉都发出尖锐的叫声:“你不过是自欺欺人!你根本无法掌控……”
“够了。”
陆寒将守道剑插入焦土,剑纹顺着剑身蔓延开来,在地面绘出一幅巨大的星图。
“我无惧未来,因为当下我便能做出选择。”
焦土幻境如冰面般裂开。
陆寒脚步踉跄地扶住剑,抬头望去,只见道源碑的光影重新凝聚,此次眉目较之前更为清晰——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两关已过。”
光影的声音中多了一丝赞许。
“第三关……正等待着你。”
陆寒顺着其目光望去。
裂隙深处的雾气逐渐消散,露出一片荒芜之境。
那里既无树木,也无青草,连风都带着铁锈的味道。
他看见远处矗立着一块断碑,碑上刻有“心有尘寰”四字,却被一道裂痕劈成两半。
“这是……”
他刚欲举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是无相子的声音,夹杂着荒墟三使的尖啸:“快!趁他还在试炼之中,毁掉道源碑!”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回头望向裂隙之外,隐约看见苏小璃正被绝望使者缠住,小石头手持碎铁冲上前去帮忙,却被一道黑芒掀翻在地。
“第三关……是绝望吗?”
他低声自语,守道剑突然自行出鞘,悬浮于他身侧,剑纹在他左眼流转成漩涡状。
“无论是什么,我都定能通过。”
他最后看了一眼荒芜之地的断碑,随后转身冲进裂隙。
这一次,他的步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沉稳。
陆寒的靴子碾压过荒地上的碎石,沙沙声响在死寂之中格外刺耳。
他环顾四周——不见苏小璃被缠住的身影,也不见小石头被掀翻的狼狈模样,就连无相子的爆炸声也仿佛被抽干一般,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撞击着耳膜。
“害怕了?”
沙哑的低语声从背后缓缓传来。
陆寒转身,看见绝望使者正从断碑的裂痕中渗出,皮肤好似被泡烂的灰布,眼眶中翻涌着墨色雾团。
“你以为前两关是侥幸?这才是真正的深渊——”
他的指尖划过陆寒的肩膀,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即便你获胜,你在乎的人都将死去。苏小璃的药篓将永远沾染着血迹,小石头的碎铁会被踩进泥土之中,就连你师父萧无尘……他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也会随着你的道源之力暴露,被七大宗门碎尸万段。”
陆寒的喉结动了动。
他忆起苏小璃发间那株干薄荷,每当她低头采药时便会轻轻摇晃;忆起小石头手持碎铁冲过来时,睫毛上还挂着被黑芒掀翻时的泪水;忆起萧无尘在寒夜中为他盖上剑谱,白发扫过他手背时的温度。
这些画面在他的识海中翻涌,却并未像前两关那样化作血腥幻境——它们只是纯粹地、温暖地存在着。
“你在说谎。”
陆寒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轻柔,却犹如淬了钢的剑一般。
“因为你根本不明白,他们在世时,给予了我多少‘不会输’的理由。”
他紧紧握住守道剑,剑纹在掌心滚烫异常。
“即便只剩我一人……我也会替他们看遍尘寰的日出,替他们守住应当坚守的道。”
绝望使者雾团般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身后的断碑陡然震颤,“心有尘寰”四个刻痕之中渗出金芒,似要撕裂这一层绝望的茧缚。
陆寒感觉到有某种东西从脚底升腾而起,沿着脊椎向识海钻去。
并非痛苦之感,而是如久旱逢甘霖般的畅快,就连之前剥离心障所留下的灼痛亦被抚平。
“第三关……过。”
道源碑的光影不知何时立于他的身侧,眉目已然完全清晰,竟与他在镜中所见的模样毫无二致。
光影抬手按压在他的额间,金色流萤顺着指缝涌入识海,说道:“凡道剑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