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中的小石头正用未受伤的手背擦拭眼睛,碎铁上的紫斑已蔓延过手腕,在孩子雪白的皮肤上爬成扭曲的藤蔓。
苏小璃的指尖还沾着续骨草的绿汁,此刻却紧紧揪住他的衣袖,药囊里传来“噼啪”的轻响。
是最后一株朱果彻底炸裂,暗红的汁水在囊布上晕染开来,竟凝结成极小的“无”字。
“寒子!”
老村长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头,带着烟火气息的暖意却让陆寒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向小石头的手腕,紫斑边缘泛着极淡的金色,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着,不肯扩散。
识海里的剑纹突然如同活物般游动,在他意识深处划出一道明亮的痕迹:“混沌在寻找容器,它挑选最薄弱的,也挑选最……”
那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掐断了喉管。
“嗡——”
地面突然震颤起来,比归墟裂隙闭合时的震动更为轻微,但却更为持久。
陆寒抱着小石头踉跄地退了半步,鞋底碾过的碎石竟在接触的瞬间化为齑粉。
苏小璃的药锄“当啷”一声落地,木柄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老村长举着火把的手开始颤抖,火光中,原本焦黑的岩石表面正渗出淡紫色的黏液,宛如腐肉中爬出的脓水。
“你以为你赢了?”
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夹杂着石子摩擦的沙沙声。
陆寒的剑纹猛地烫穿了衣襟,在胸前烙下半枚月牙形的红印。
小石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指尖的碎铁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紫光,照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待陆寒再次睁开眼睛时,紫雾已在他们脚边凝聚成漩涡,中心处悬浮着半枚血珠。
暗红之中泛着妖异的紫色,正是无相子被混沌反噬时喷在归墟石上的那滴。
“真正的梦魇才刚刚开始。”
带着腥气的声音钻进鼻腔,陆寒的胃里翻涌着灼烧感。
那是清神露在作祟,此刻正顺着血脉往剑纹里钻,仿佛在为某种东西喂药。
他猛地将小石头塞进苏小璃怀中,抽出腰间的铁剑(那是他做学徒时打造的第一把剑,从未开锋)。
剑刃触及紫雾的瞬间,原本钝重的铁剑突然发出龙吟之声,剑身上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正是他心口的守道印记。
“退到我身后。”
他嗓音沙哑地说道,眼角的余光瞥见苏小璃正解下药囊扔在地上。
染血的囊布刚一触地便燃起幽蓝的火焰,连带着紫雾都被烧出一个缺口。
她夺过老村长手中的火把,将其投入其中,火星溅落在紫雾之上,竟发出如婴儿啼哭般的尖厉啸声。
“走!
带石头回村!”
陆寒反手推了苏小璃一把,此时铁剑上的青光已蔓延至整柄剑身。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剑纹在识海之中与守道印记相互缠绕,宛如两根被熔铸在一起的铁丝,先是带来刺痛之感,接着转为麻木,最后是一种奇异的清明。
他竟能“看”到紫雾里的脉络,每条脉络都通向地下某个漆黑的点,而在那个点的中心,正蜷缩着无相子的残魂。
“陆寒!”
苏小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被老村长拽着往后退,药锄再度握于手中,其尖端凝着一滴翠绿的药露。
“小心他的虚无法则!”
陆寒并未回头。
他凝视着那滴悬浮的血珠,突然忆起初次见到无相子时,那人运用虚无法则碾碎了三株百年灵草的场景。
彼时,他躲在药铺后巷,目睹灵草化作齑粉,叶尖还凝着未干的晨露。
这与此刻紫雾里的血珠,就连颤动的频率都毫无二致。
“你杀不了我。”
血珠突然裂开,无相子的脸从中挤了出来,半张脸呈现出腐烂的灰白之色,半张脸则保留着生前的冷硬神情。
“混沌是活的,它会把我……”
“喂。”
陆寒打断了他,将铁剑向前一送。
在青光裹着紫雾刺进血珠的瞬间,他听见识海里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守道印记和剑纹彻底融合了。
那是一种比疼痛更为清晰的感觉,仿佛有人在他心口种下了一棵树,根系穿透肋骨,直达指尖。
他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清亮:“你搞错了。不是混沌在滋养你,而是你在滋养混沌。”
无相子的脸扭曲起来,紫雾疯狂翻涌着试图裹住铁剑。
然而,青光愈发强盛,顺着剑刃爬进紫雾,所到之处,紫斑如同被撒了盐的蜗牛,滋滋地冒着白气。
陆寒能够感觉到,那些被混沌侵蚀的生机正顺着剑纹涌入他的身体。
这并非吞噬,而是治愈。
在他的“视线”中,小石头刚才哭红的眼尾泛着暖黄之色,苏小璃药囊里烧焦的草药正渗出极淡的绿意,就连老村长颤抖的手背上,都浮现出米粒大小的光,那是他年轻时时常抱孙子的温暖温度。
“凡道……”
他轻声呢喃,终于明白剑纹里那个沉睡的声音究竟是谁了。
并非玄冥,而是他自己,是每一个在田间辛勤劳作的农夫,是在药铺精心熬药的姑娘,是在铁匠铺奋力挥锤的少年。
那些被修真者所轻视的“凡心”,原来才是最为锋利的剑。
“不!”
无相子的残魂发出尖叫,紫雾突然全部缩进地底。
陆寒的铁剑“当”地一声落地,他单膝跪地,心口的新道意依旧发烫,但此次却是温暖的,宛如揣了块刚出炉的铁。
苏小璃冲过来扶住他,小石头挂在她脖子上,正用未受伤的手抚摸他的脸:“师父不疼了?”
“不疼了。”
陆寒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抬头时恰好看见废墟边缘的风铃儿。
她站在阴影里,手中的红线断了一截,在风中飘荡,宛如一条垂死的蛇。
见他望来,她轻轻扯动嘴角,眼神却比归墟的雾更为寒冷:“命运偏移了,但我还不确定……”
话未说完,她便转身走进黑暗之中,红裙宛如一滴血,渐渐融入山雾里。
当夜色彻底笼罩青岩镇时,陆寒在药铺后院的老槐树下擦拭着剑。
新道意在他体内流转,就连被剑纹烫红的皮肤都开始结痂。
苏小璃在灶房熬药,药香与饭香混杂着飘了过来,小石头趴在门槛上打盹,碎铁被他压在枕头下,紫斑已经淡得几乎难以察觉。
就在他以为一切暂时平息之时,后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并非寻常的雀啼,而是带着金属刮擦声的尖厉啸声。
陆寒抬头望去,月光被云层遮住了一瞬,等再度明亮起来时,他看见远处山林间,有只漆黑如墨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呈竖状,宛如某种洪荒古兽。
“寒子!”
苏小璃在灶房呼喊他:“吃饭了!”
他回应了一声,转身时却瞥见院墙外的影子。
那影子比夜色更为浓重,站在离药铺二十步远的地方,身形有些摇晃,肩头的血正顺着衣摆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出暗红的花。
是秦昭。
第255章 暗流涌动,旧敌再现
陆寒的指尖在剑脊之上略微停顿。新觉醒的凡道意,使他对气息的感知较以往更为敏锐。
那裹于血雾之中的身影,伤口处翻卷的皮肉正渗出黑紫色的黏液,混合着铁锈味的腥气被夜风吹散,如同一根细针,刺入他的鼻腔。
“寒子?”
苏小璃端着青瓷碗自灶房走出,见他凝视着院墙外发愣,便顺着其视线望去,脚步陡然停住。
青瓷碗里的药汁晃出几滴,在青石板上晕染开浅褐色的痕迹。
小石头原本趴在门槛上打盹,此时也揉着眼睛坐起,碎铁从枕头下滑出半寸,剑刃上的紫斑突然泛起极淡的光。
孩子本能地攥紧苏小璃的裙角,小脑袋往她腰后缩了缩。
院墙外的影子动了动。
月光重新洒落时,陆寒看清了那张脸。
秦昭的右脸被血污覆盖,左眉骨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挂着惯常的淡笑。
他的右手按在腰间,指缝间渗出的血正顺着衣摆往下流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你不该回来。”
陆寒的声音仿若淬了霜。
上回在幽冥宗地牢对峙之时,这人还能轻松避开他的剑招,如今却连站立都不稳。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铁剑,凡道意在体内流转,竟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半分魔气波动。
这比直接动手更令他警惕。
秦昭的喉结动了动,似欲咳嗽,却强忍着笑出声来:“我来告知你一个真相——‘混沌’并非敌人,它是答案。”
他的尾音颤抖,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