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哥!”
苏小璃的尖叫混杂着小石头的抽噎声。
陆寒侧身闪避,却听见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他用余光扫过村外的山林,暮色中一个灰影正穿过竹丛,手中的东西泛着暗黄的光——好似一串佛珠。
黑雾凝聚而成的手擦过他的耳侧,在院墙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陆寒回头望去,那灰影已隐入竹影深处,只余下一声极轻的“阿弥陀佛”,随着风钻进他的耳朵。
“想跑?”
风铃儿的笑声中染上了几分急切。
“就算你今日能躲过去,混沌会要找的人……”
“小璃带石头进屋!”
陆寒突然吼了一嗓子。
他凝视着山林的方向,掌心的剑纹愈发滚烫。
刚才那声佛号,竟让识海里的剑鸣减弱了一瞬。
苏小璃抱着因恐惧而颤抖的小石头,刚退到门槛边,便看见陆寒反手抄起地上的青锋剑。
剑纹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剑身,原本蒙尘的剑突然泛起清光,仿佛被唤醒了某种力量。
风铃儿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转身欲逃,然而刚迈出半步,便听闻身后传来剑刃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此声响并非源自陆寒,而是那片被暮色所笼罩的山林。
暮色之中的剑鸣,比青锋剑的声响更为沉郁,恰似古寺檐角垂挂百年的铜铃,被山风撞击后发出沉闷的嗡鸣。
陆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这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某种血脉中的共鸣,宛如久旱的田地终于迎来第一滴雨。
竹影分开的瞬间,灰衣僧现身。
他的僧袍已被洗至发白,肩头还沾染着几片竹叶,手中的那串佛珠却油光锃亮,每颗珠子上都刻有极小的梵文,在暮色里泛着暗黄的光。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焦痕,最终落在陆寒眉心,开口时,声音如同浸了松脂的老木:“你并非来毁灭秩序,而是来成为秩序的。”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识海里的剑鸣突然化作清越的长吟,金红剑纹顺着青锋剑剑身蹿至剑尖,在半空划出半轮金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灰衣僧的话语宛如一把钥匙,正试图撬开记忆中某道封死的门。
那些被雷火灼烧时闪过的片段,打铁铺里父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都在剧烈翻涌。
“守道者?”
他声音干涩。
“我娘从前总说……我爹是走南闯北的锻工,何来守道者一说?”
灰衣僧却并未接话,目光转向正在疯狂结印的风铃儿。
那女子指尖的红线已缠上小青后颈,将傀儡的七窍都染成了腥红:“小和尚,你以为自己是来度人的?混沌会要的是——”
“因果丝术。”
灰衣僧低声诵念,佛珠突然化作十九道金光,精准地撞在风铃儿结印的手腕上。
女子痛呼着踉跄后退,红线“啪”地断裂成数截,其中一截竟逆着飞回去,缠上了小青后颈的血珠。
陆寒这才看清,那红线并非普通绳索,每根丝里都裹着细小的眼睛,此刻被佛珠金光一照,纷纷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他握剑的手攥得更紧,剑纹突然在掌心灼痛。
是识海里的剑灵在躁动,宛如困兽嗅到了自由的气息。
“你体内所藏之物,并非仅仅是剑灵。”
灰衣僧转身看向他,眼底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
“还有‘守道者’的意志。”
这句话如重锤般砸在陆寒心口。
他忆起三个月前在破庙避雨时,老乞丐抚摸他的骨相说“此子有大劫,亦有大缘”。
忆起每次锻铁时,火星溅落在手臂上,那些剑纹便会隐隐发烫。
忆起苏小璃总说他睡着时会喊“莫要毁了这方世界”。
原来并非梦境,而是刻在灵魂里的记忆。
“守道者……”
他喃喃重复,突然感觉有温热的力量从脚底升起。
那是村东头张婶端来的热粥,是李叔教他打镰刀时粗糙的手掌,是小石头攥着他衣角说“寒哥的剑比星星还亮”时的眼眸。
这些最为平凡的温度,正顺着他踏过的青石板,顺着他触摸过的铁锤,顺着所有他曾用心守护的烟火气息,向他的丹田涌来。
“凡道……”
灰衣僧露出释然的笑容。
“原来你唤醒的是最为纯粹的凡道剑意。”
陆寒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经脉中的淤塞正被这些温暖的力量冲开,中断三月的修为竟在这一刻开始流转。
青锋剑突然发出龙吟,剑纹从他掌心蹿至剑尖,凝聚成一道金色的剑影,比他所见过的所有法宝都更为朴实,却让风铃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
她尖叫着欲再结印,然而陆寒的剑已然挥出。
金色剑影划过虚空的瞬间,小青后颈的红线突然炸成血雾。
傀儡的身体剧烈颤抖,黑雾从她七窍涌出,却不再具有侵蚀性的阴毒,反而如同被风吹散的云,露出底下那张满是血污却终于平静的脸。
“师兄……”
她最后一声呢喃轻如叶片。
“我……回家了。”
陆寒的剑刃垂落。
他听见身后传来苏小璃的抽噎声,感受到小石头悄悄拽他衣角的触感。
然而下一刻,天地突然剧烈震动。
村外山林之中,一道紫色裂隙缓缓张开,仿若巨兽咧开之嘴。
裂隙深处翻涌着如星屑般的光芒,有一身着玄色道袍之人从中走出,面容清俊却透着如冰碴般的冷意:“甚好,陆寒,你的力量终得觉醒。”
此人抬手之间,裂隙中溢出的气息令陆寒膝盖发颤。
“接下来,便是天机裂隙真正的开启仪式。”
“无相子!”
灰衣僧突然踉跄一步,嘴角溢出黑血。
其佛珠失去光泽,梵文之上出现如蛛网般的裂痕。
“你……你竟以混沌之气反噬于我……”
陆寒此时方才注意到,灰衣僧后背的僧袍已被染成暗紫之色,皮肤之下有黑色纹路正在蔓延。
他冲上前欲搀扶,却被灰衣僧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
老和尚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塞入陆寒手心:“前往归墟之门……那里有你真正的答案……守道者的传承……不能断绝……”
“前辈!”
陆寒紧握玉简,能感觉到其上尚带着灰衣僧的体温。
他欲输送灵气为对方延续性命,却见那些黑纹已然爬上灰衣僧的脖颈,老人的目光逐渐涣散,最终定格在他眉心:“记住……凡道……才是……最锋利之剑……”
话音未落,灰衣僧的身体突然化作点点金光,连僧袍亦未留下。
陆寒掌心的玉简却愈发滚烫,烫得他几乎难以握住。
“多令人动容的戏码。”
无相子的笑声自裂隙处传来:“不过无妨,待天机裂隙完全开启,这方世界的道统……都将成为我混沌会的养料。陆寒,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不,你只是个——”
“住口!”
陆寒打断他。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玉简,其上刻着些模糊的纹路,似某种古老的阵图。
灰衣僧临终前的话语在耳边回荡,识海里的剑鸣再度响起,这一次,他听出了几分熟悉的温柔。
似父亲拍他后背时的力度,似苏小璃递来药汤时的温度。
远处,紫色裂隙仍在扩大。
风铃儿不知何时已逃得不见踪影,小青的尸体渐渐冷却。
苏小璃抱着小石头站在门槛边,眼神之中有担忧,有信任,还有陆寒从未见过的坚定。
他握紧玉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
那并非剑灵的力量,亦非守道者的传承,是他于打铁铺中挥动十年铁锤的双手,是他护着村民躲避三次兽潮的双肩,是他在每个寒夜为苏小璃留下的那碗热粥。
这些最为平凡的事物,此刻在他血脉中沸腾,比任何剑意都要滚烫。
“我是谁,并非由你说了算。”
他抬头看向无相子,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但这方世界……我守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