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少年苍白的手指点在剑图中间的树纹上,轻声说道:“这扇门的后面,便是‘命运之树’的核心部位。”
陆寒听闻此言,呼吸瞬间一滞。
他心想,往昔小哑巴常以树枝在泥地上书写,如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生涩的停顿,恰似被岁月磨损的刀刃重新打磨锋利。
苏璃悄然将手搭在陆寒的手背上,她手心里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递过来。
苏璃说:“那些古书中记载,当原初之道开始复苏,归墟便会展露其最核心的秘密。”
她的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药囊上,其中装着她耗时三年收集的血菩提,此时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大柱哥的杀猪刀置于脚边,他俯身拾起,刀背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当啷”一声。
“我不过是个杀猪的,来到这神仙之地……”
他挠了挠后脖颈,络腮胡子下的脸庞通红,却仍将刀插回腰间。
“但阿铁兄弟去往何处,我便跟随至何处。”
小桃突然扯了扯陆寒的衣角。
这小姑娘的麻花辫上沾着归墟特有的雾珠,她仰起脸,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滚落而下:“阿铁哥哥,小哑巴哥哥的图在发光。”
此时,众人方才发现,逆命剑图上的青纹与光门的星纹连成一线,宛如一条闪亮的绳索,轻轻晃动着指明方向。
陆寒紧紧握住小桃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里薄薄的茧子——这皆是她每日帮自己拉风箱留下的痕迹。
“走。”
他的声音比预想中更为沉稳。
“一同前行。”
刚跨过光门,陆寒便觉鞋底传来一种奇异之感,仿若踩在活物的血管之上,柔软且带着些许跳动。
抬眼望去,诸多透明的丝线在半空中相互缠绕,每一根都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有粗如孩童手臂的,也有细如发丝的,最远的几根已延伸至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苏璃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瞧见一根细线上挂着一个小红点——那是当年她被药王谷逐出时,在雪地中咳出的血珠。
“这些……”
“是众生命运的丝线。”小哑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站在光门旁,已将逆命剑图收于袖中。
此时他正仰头望着那些丝线,说道:“每一根丝线,起点即为出生,终点便是死亡。有些丝线会相互缠绕,有些则会断开……”
他突然停顿,喉咙动了动,接着说:“我曾见过丝线断开的情形。”
陆寒的识海泛起温热的涟漪。
原初玉牌在他的眉心处发烫,往昔闪过的千年画面再度在脑海中翻腾:持剑少年的笑容、山巅的光链、归墟雾团中的光……而此次又增添了新的片段:小哑巴在泥地上写下“哥哥”二字,小桃举着新打好的铁剑蹦蹦跳跳,大柱哥将第一块烤猪腿塞到他手中。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剑鞘上的凹痕是小桃去年用石头砸出的——彼时她坚持要在剑鞘上刻一朵花。
“陆寒……”
此声自头顶传来,宛如春日小溪漫过卵石,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陆寒抬头望去,只见正中间的丝线相互交缠,化作一棵巨大的树。
数不清的光粒于枝叶间流转,每一片叶子上都映照出不同的人间景象:有孩童扑蝶嬉戏,有老妪缝补衣物,有修士御剑飞行,还有凡人扶犁耕地。
“汝可愿成为新的执棋之人?”
命运之树发声,其声似夹杂着万千生灵的叹息。
“掌管众生命运,使命运之线不断,令世间之爱长存。”
陆寒太阳穴不住跳动。
他忆起往昔,于铁匠铺熬夜锻造宝剑时,听老匠头念叨“天地如棋局,众生皆棋子”;又想起被山贼追赶之际,苏璃以折断的发簪划破手掌,引开追兵;还想起小哑巴被人贩子抓走前,塞给自己半块沾着泥的烤红薯。
“执棋人……”
他喃喃自语,指尖抵在胸口——在此处,他能清晰感知苏璃的心跳,以及小桃紧攥他衣角的力量。
“似有不妥……”
小桃突然开口,声音尖锐,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
她松开陆寒的手,踮起脚尖凑近最近的丝线,鼻尖几乎触碰到那微弱的光亮。
“这些丝线似在移动!并非被风吹动,而是……”
她眉头紧皱,小手指轻轻触碰丝线。
“似在躲避我!”
陆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原本静止的丝线果真在微微收缩,仿佛在躲避小桃的手指。
苏璃立刻从药囊中取出银针,银针尖端刚触碰到空气便生出黑锈——这是她特制的“探灵针”,专为探测诡异气息所用。
“有阴寒之气。”
她压低声音,眼尾的泪痣因紧张而微微泛红,轻声说道:“与当年灭我苏家满门的气息极为相似。”
大柱哥“唰”地抽出杀猪刀。
他那魁梧的身躯瞬间挡在小桃身前,刀身在命运之树的光亮下闪烁着寒光,大声吼道:“管他是何执棋之人,若敢动我等兄弟姐妹,先问过我这把刀!”
陆寒的脑袋突然如遭针刺,剧痛难忍。
他赶忙捂住额头,此时一些零碎的画面如石子投入深潭般浮现:一间弥漫着药香的竹屋,一位身着月白色裙子的姑娘背对着他,发间插着的青玉簪子熠熠生辉——那是苏璃的气息,是他初次在雨夜捡到受伤的她时,留在衣襟上的味道。
“阿铁哥哥?”
小桃伸手贴在他的手背上。
“你可是又头疼了?”
陆寒深吸一口气,而后放下捂头的手。
他望着命运之树枝叶间流动的光,又看向身旁三人:小哑巴紧握藏于袖中的剑图,手指关节因用力而煞白;苏璃掌心的银针扎出了血珠;大柱哥紧绷的脸映在刀面上。
“吾不愿如此。”
他抬头望向命运之树,声音如铁匠铺中历经百遍锻打的铁般沉稳有力。
“众生的命运,应由自身掌控。”
命运之树的枝叶陡然剧烈晃动。
那些原本金光闪烁的丝线开始扭曲,数根最细的丝线“啪”地断裂,化作小黑点坠入黑暗之中。
小哑巴突然拽住陆寒的手腕,只见逆命剑图那青幽的光从他袖中溢出,瞬间在众人周围形成一个光罩。
小哑巴喊道:“速离!它即将……”
话未说完,陆寒的太阳穴再度剧烈跳动。
此次,他所目睹的画面较之前清晰许多。
一位身着月白色裙子的姑娘转过身来,眼角还挂着泪珠,手中的药瓶“啪”地一声摔落在地,碎片四处飞溅,闪烁着如同繁星般的光芒。
此场景正是他与苏璃初次相见之时,是他一直未曾忆起的过往。
“阿铁!”
苏璃的这一声呼喊,将陆寒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再看那命运之树的树干,裂开了如同蜘蛛网般的缝隙,黑红色的液体从缝隙中渗出,滴落在那些丝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好似丝线正被某种物质腐蚀。
小桃已被大柱哥抱在怀中,正不停地朝着陆寒挥手,大声呼喊:“哥哥,你快过来!”
陆寒紧紧握住剑柄。
此次,他的手并未颤抖。
剑鞘上小桃刻下的那朵歪扭小花,摩挲着他的手心,仿佛在轻声低语:“莫要害怕,我们都在你身旁。”
命运之树发出的低语声,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所掩盖。
陆寒看着身边三张面容,虽都带着紧张,但神情却格外坚定,他忽然露出了笑容。
他“唰”地抽出剑,用剑尖挑起一缕正被腐蚀的丝线。
这丝线正是他自己的,此时正闪烁着与原初玉牌相同颜色的光芒。
陆寒说道:“真正的问道之旅,方才开启。”
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识海深处,原初玉牌瞬间绽放出万丈光芒。
光芒中,一个身着月白裙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手中的药瓶掉落摔碎,这一破碎,仿佛破碎出一段他全然未曾记起的、璀璨的过去。
陆寒刚用剑尖挑断那缕被腐蚀的命运丝线,识海便如突然爆炸一般,涌现出无数星芒。
那些碎片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清晰得能看清每一粒尘埃的画面。
他站在药王谷的竹篱前,晨雾尚未消散,苏璃正蹲在药圃里,月白色裙子的裙摆沾着泥点。
她抬起头,眼尾那颗泪痣在水光中格外明显,递过来一株青芽说道:“这是雪参,需埋在背阴之处。”
然而,下一秒,画面如被揉皱的布般扭曲,青芽变成了带血的断簪,苏璃的面容变得陌生而凶狠,大声喝道:“滚出药王谷!”
再看第二幕,他跪在玄天宗的演剑台上,萧无尘的剑穗从他额角扫过。
一位长老说:“剑修所求的是本心。”
那声音宛如清泉。话未说完,老者的脸如同裂开一般,下方露出青灰色的鬼面,干枯的手猛地掐住他的咽喉说道:“你本就该是魔种!”
第三幕的景象格外刺眼。他挥剑径直刺穿了秦昭的胸膛,幽冥宗执事的血溅到他的衣服上,染出怪异的紫斑。
秦昭嘴角竟还带着笑意,声音与记忆中的狠厉截然不同,说道:“谢谢你,帮我演完这场戏。”
陆寒踉跄着后退,一下子撞进苏璃怀里。
她立刻将手按在陆寒后颈的命门处,此时,药香与铁锈味涌入陆寒的鼻腔,那铁锈味,是她刚刚捏碎银针时流出的血的味道。
苏璃声音略带颤抖,唤着陆寒:“阿寒?你都看到了什么?”
小哑巴处,其逆命剑图突然“嗡嗡”作响,那些青色纹路仿若活物,瞬间窜至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