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立刻捂住鼻子,身体向后缩。
大柱则眉头紧锁,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陆寒忽然笑了,那笑容自眼底缓缓浮现,这一笑,冲淡了记忆中金袍剑修的冷冽。
他开始回想,今日清晨大柱硬塞给他的糖糕,彼时糖糕尚有余温,糖渣沾在了围裙上。
小桃蹲在门槛处,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剑。
还有雪夜打铁时,大柱偷偷往炉中添加松枝,松枝燃烧噼啪作响,迸出的火星比剑花更让人感到温暖。
“原来我往昔为道……”
他轻声说道,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口发烫的铁屑风铃。
那些被小桃串起的碎铁,此时嗡嗡作响,仿佛在应和他的心跳。
“然而,我如今选择为人。”
此时,识海深处传来一阵清亮的剑鸣声。
陆寒抬手一挥,“守心”剑自虚空之中浮现而出。
只见那剑身流转的青光之内,竟裹挟着几点如铁花般的金芒。
此金芒乃是他每日打铁时溅落于剑鞘之上的碎屑,不知何时已融入剑意之中。
他握住剑柄的手稳如磐石。目光掠过躲在大柱身后的小桃,又看向喉结上下耸动的大柱,最终落在那惊恐的童子身上。
“此生,我不会再逃避,亦不会再迷失自我。”
他将剑高举指向天际,说道:“我自己便是我的道。”
突然,归墟空间剧烈摇晃起来。
原本阴森的雾气如沸水般不断翻腾。
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声,似雷声又似历经多年的大铁链正逐渐断裂之声。
那小童子的身体开始一块块碎裂,流出的眼泪如脓水一般,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滋啦”的声响,仿若有东西被腐蚀。
它口中念叨着:“归墟……归墟即将覆灭……”
话未说完,便如被风吹散的灰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声惊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大柱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落于地。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说道:“我早说过,阿铁怎会走上那无情无义之道?上次我家老黄狗生小狗崽时,他在狗窝旁守了大半夜,比我这个主人还上心。”
小桃吸了吸鼻子,从大柱身后走出,捡起地上的银铃。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突然绽开笑容,说道:“阿铁哥哥所行之道,定是能烤红薯、还能为我编铁花银铃之道!”
陆寒低头,看到小桃递来的银铃。
这铃铛由铁屑串起,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铃铛中有一块三角形碎铁,正是上个月他打坏菜刀时崩飞而出的。
当时小桃在铁渣中翻找许久,称其形状如星星一般。
陆寒伸手接过银铃,手指摩挲着那些坑洼的边缘,顿觉这银铃比他前世所持的任何神兵都更为珍贵。
“咱们回家吧。”
他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又重若承诺。
大柱赶忙弯腰拾刀,小桃扯着他的衣角朝铁匠铺走去。
小桃手中的银铃丁零当啷作响,与大柱的嘟囔声交织在一起。
大柱嘟囔着:“明日,我便去买二十斤猪头肉,要挑最肥的,再让王婶儿送两坛新酿的桂花酒……”
山城方向的夜空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苏璃正跪在药王谷的残垣断壁前,手中的药锄深深插入焦黑的泥土之中。
她胸前佩戴的玉佩突然泛起微光,一股暖意顺着锁骨蔓延至心口。
此玉佩是三年前在破庙相遇时,陆寒用废铁为她制作的仿制品。
原玉佩早已在家族灭门的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这做工粗糙的铁牌子,今夜却烫得让她眼眶发酸。
“他回来了。”
苏璃轻声说道,指尖轻轻抚摸着玉佩上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二字的地方。
狂风呼啸,吹起她的衣摆,吹动残垣上的荒草沙沙作响。
但她听到,风中传来剑鸣声,正穿透层层云彩,且越来越近。
陆寒刚迈进铁匠铺的门槛,识海便如被搅动的水般泛起涟漪。
那道曾经裂开的金纹再度亮起,比之前更加明亮、温暖。
他抬手摸了摸眉心,金袍剑修幻影消失之处仍有余温。
向内探寻,似有某物正缓缓苏醒。这既非前世之道,亦非今生之铁,而是前世今生交融之后,只属于他自己的光芒。
院子外老槐树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虚空深处传来轻微的撕裂声。
第197章 虚空行走
陆寒缓步于古朴的青石板路之上,夜露悄无声息地将他的鞋尖打湿。
忽然之间,他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小桃本想轻拉他的衣角,询问那夜来香是否真的如传说中般迷人,却只见他眉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那紧张的神态,一如往昔被魔修紧追不舍时的模样。
大柱肩上扛着沉重的砍骨刀,那刀“哐当”一声跌落地面。
他粗犷的手按在陆寒的后颈上,沉声说道:“阿铁,你颈后的金纹正在烫手呢。”
话语未落,陆寒的识海之中,春冰融化的轻微声响瞬间化作震耳欲聋的惊雷。
眼前的青瓦屋檐扭曲变形,小桃发辫上的银铃之声被拉长,宛如水中浸泡的弦歌。
大柱的面孔在陆寒的视线中时远时近,最终化为一张焦急而模糊的面容。
“阿铁哥哥!”
小桃的尖叫划破空气,那声音如同利刃。
此时,陆寒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识海。
地面裂开,如蜘蛛网般蔓延的黑缝中,归墟特有的幽蓝荧光沿着裂缝攀升,瞬间将陆寒整个人托离了地面。
大柱猛扑过来,试图抓住陆寒的脚踝,指甲在陆寒小腿上划过,疼痛如火烧。
然而他一触碰到那片蓝光,便被弹开,还将院角的腌菜坛撞翻,前天刚腌的醉虾和盐水洒落一地。
“小桃别怕!”
陆寒咬紧牙关,努力去够小桃伸出的手,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开始剧烈旋转。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熟悉的山城已消失无踪。
一片混沌。
上下左右,破碎的光片子纷飞。有的光片映出玄天宗的白玉石阶,有的光片飘着幽冥宗的血月,还有的光片里,是他无比熟悉的铁匠铺——风箱的响声,铁锤的起落,少年弯腰捡炭的背影,颈后的金纹若隐若现。
“这……”
陆寒伸手欲触摸最近的光片,指尖刚一接触,便被吸入其中。
他看见自己身着玄天宗月白色的剑袍,在演武场上挥剑挑倒二十七个木人桩,萧无尘站在观礼台上抚须点头;紧接着,他又看到自己裹着幽冥宗的黑色大披风,血液从袖中滴落,染脏了秦昭脸上的面具;最后,画面最为清晰:他蹲在铁匠铺中教授小桃打铁,火星溅到她绣着并蒂莲的围裙上,大柱提着酒坛子撞开木门,大声呼喊:“阿铁,新腌的醉虾配温酒,才是真正的美味。”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陆寒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他伸手按向胸口,那块苏璃赠予他的玉牌依旧紧贴在那里,玉牌上的裂痕硌得皮肤生疼——那是三年前苏璃为救他,硬生生承受魔修一掌所留下的痕迹,若是幻境,又怎会连玉牌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你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空旷的虚无之中,突然传来声音,如寒风掠过枯井。陆寒转身,只见一团更浓的黑暗正在凝聚成人形,这无面无轮廓的黑暗,却让陆寒颈后的金纹如同被火灼烧,仿佛即将裂开。
归墟……绝不容许任何变数存在。
那团深邃的黑暗抬起了它的“手臂”,最近的一片光明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陆寒目睹了在玄天宗的自己被那崩裂的光刃刺穿胸膛,幽冥宗的自己被血月吞噬殆尽,铁匠铺的场景也开始扭曲变形,小桃那银铃般的笑声化作刺耳的蜂鸣,大柱挥舞砍骨刀的身影也变得朦胧不清。
“不可!”陆寒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将剑抽出。
这剑是萧无尘赠予他的“问心”剑,剑吟之声如龙吟般震耳,令周围的光片颤动不已。
金纹沿着他的手臂蔓延至剑身,此刻虚空中突然显现出前世泪滴的轨迹,宛如金线串联起散落的星辰。
“这……莫非是上古剑意?”陆寒的双目瞪得溜圆。
他想起自己识海中总是被封印的那股力量,还有那个金袍人最终落入轮回的那滴东西——原来并非眼泪,而是剑意的种子。
虚无使者的“身躯”上开始出现裂纹。
它朝陆寒手中的剑投去一眼,声音首次出现波动:“道的化身……竟然与变数共存……”
话音未落,整个虚空开始崩溃。一片片光明接连破碎,陆寒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猛力拉扯他的意识。
他手中的问心剑,震动越来越微弱,最终“当啷”一声坠地,被黑暗吞噬。
“苏璃……”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时,眼前仿佛播放电影般,闪过药庐那扇暖黄色的窗户,苏璃整理药谱时垂下的发丝,甚至她药囊中自己特别喜爱的蜜饯也浮现在眼前。
“阿铁!阿铁,你快醒来啊!”
模糊的呼喊声穿透了那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