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尖朝着小桃的额头虚点一下。
“这丫头的通灵眼早已被归墟盯上,你以为你那凡人的儿女情长能起作用?”
小桃躲在陆寒身后,手指悄悄勾住陆寒的小拇指。
那一丝暖意透过粗布衣裳传递过来,恰似一颗小火苗落入陆寒冰冷的手掌心。
陆寒忽然忆起初次见到小桃之时,小桃蹲在铁匠铺门口,捡起他打落的铁屑串成风铃,还说道:“阿铁哥哥的铁屑会唱歌呢。”
那时他的手还在颤抖,因为前一晚被师父用戒尺打得肿如馒头。
可小桃举着风铃朝他微笑,说:“疼的时候听听这个,就不疼啦。”
“够了,别再说了。”陆寒的声音陡然沉稳下来。
他松开小桃的手,将小桃安置到大柱怀中。
此时大柱的眼神正逐渐恢复清明,捂着腿不停地倒吸冷气。
陆寒将铁剑举过头顶,剑上的金纹如同活物般流转,在他与阿铁之间划出一道闪亮的光痕。
“你所说的这些,我早已历经。”
他紧紧凝视着镜子里阿铁的双眼,那里面藏着他心底最深的渴望,最强烈的不甘。
“但我所选择的道路,并非斩断情丝成为无情剑客,而是带着这些痛苦、这些温暖,光明正大地屹立于世。”
虚空裂缝中传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好似有一头沉睡的野兽被人唤醒。
陆寒眼角余光一扫,便看到一个黑影从裂缝中浮现。
那黑影身形矮小,宛如一团裹挟着满满怨气的黑雾,原来是黑水童子。
这怪物停在镜子里阿铁的肩膀上,没有嘴唇的嘴咧开,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嘶声:“抉择吧……去做无情之道……”
镜子里阿铁的笑容瞬间淡了许多,但其眼底的红芒却愈发浓烈。
他抬手,与陆寒的剑尖相抵。
两把一模一样的铁剑相撞,溅出的火星却截然不同。
陆寒剑上冒出的火花带着温暖的黄色亮光,镜子里阿铁的剑花却透着一股妖异的紫色。
小桃从大柱怀里探出头来,拉了拉陆寒的衣角说道:“阿铁哥哥,你的手在发光呢。”
陆寒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背上的道源印记正缓缓浮现,宛如一朵被露水浸透的金莲花。
他蓦地忆起萧无尘师尊往昔所言:“真正的剑修,并非要斩断七情六欲,而是要让手中之剑,为那些值得之人,抵挡人间的风风雨雨。”
此时,风陡然增大。
虚空裂缝中的吸力裹挟着碎树叶旋转,镜子里阿铁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陆寒能察觉到,自己识海之中那团暗红色的躁动正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稳的力量,恰似春天的小溪冲破冰面,带着那难以消融的暖意。
“来吧。”
他向镜子里的阿铁挑了挑手指,铁剑上的金纹晃得人眼睛生疼。
“今日,我要让你知晓,承载人心之剑,究竟有多么厉害。”
黑水童子的叫声骤然拔高,那声音犹如一根细针,直刺众人耳中。
镜子里阿铁的模样开始变得扭曲,黑雾从他脚底下汹涌冒出,瞬间便笼罩了半个院子。
小桃身上的银铃在黑雾中急促作响,大柱一边咒骂,一边抄起了刀,然而他只能看清眼前三步远的地方。
陆寒紧紧握着铁剑,能感觉到剑尖在颤动,那是镜子里的阿铁正在靠近。
他深吸一口气,道源印记在手心处滚烫,将周围的黑雾烧出一个透明的圆圈。
月光再度洒落,落在二人对峙的剑刃上,映出两张看似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脸:一张脸上洋溢着人间的烟火气,另一张脸上则透着归墟的暗沉。
“这一次,我不会输。”
陆寒轻声说道,那声音中的坚定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黑雾之中,传来黑水童子尖锐的笑声:“那好……就选择吧……”
黑雾裹挟着碎叶子在院子里盘旋,黑水童子的尖叫刺痛耳膜,仿佛无数根细针扎向陆寒的后脖颈。
那团满含怨气的黑影瞬间膨胀,“噗”地分裂出七八个小雾团。
这些小雾团围绕着他和镜子里的阿铁疯狂旋转。
每旋转一圈,便发出刺耳的声音,不断重复着:“选择吧——是要成为无情的道,还是做一个软弱的人?归墟之中,只能容下一个‘你’!”
小桃在大柱怀里蜷缩成一团,手指如钳子般死死抠住屠夫粗布围裙上的褶子。
她那双通灵眼此时泛着青白的光,能看见黑雾中有暗红色的丝线游动。
这丝线便是归墟侵蚀的脉络,正沿着陆寒的鞋跟向他的脚踝蔓延。
小桃带着哭腔呼喊了一声:“阿铁哥哥……”
那声音被风一吹,支离破碎。
大柱手中握着砍骨刀,掌心满是冷汗。
他能感觉到腿部被黑雾侵袭的地方仍在发烫,好似有一群蚂蚁顺着血管向上爬行,麻酥酥地难受。
但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向前挪了两步,用自己厚实的后背护住小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阿铁,别听那鬼东西胡言乱语!你曾经保护过的人,如今都在这里为你撑腰!”
陆寒掌心的道源印记疼痛难忍,如火烧火燎一般,金色纹路沿着血管向小臂蔓延,恰似流动的熔金。
他凝视着镜子里阿铁眼底翻涌的红芒,蓦地忆起昨夜小桃蹲在灶前为他煮南瓜粥的情景。
小桃担心粥溢出,守在炉边打盹,睫毛上沾着粥沫,嘴角还挂着半块未吃完的糖蒜。
“我并非为受命运摆布而活。”
他的喉咙似被异物哽住,声音却清脆异常,宛如经淬火的精铁。
“我为守护而战!”
镜子里的阿铁,瞳孔骤然紧缩,左手仿若不受控制,径直摸向心口位置——那正是陆寒放置小桃所赠铁屑风铃之处。
他嘴角的冷笑凝固,被黑雾包裹的指尖微微颤抖,吐出几个字:“你……你一无所知……”
“我明白。”陆寒突然收起剑。
铁剑“当啷”一声坠地,黑水童子的雾团受惊般瞬间散开。
陆寒张开双臂,身上道源印记金光闪烁,如水面涟漪般向外扩散,逼近小桃的黑雾顷刻间被灼成青烟。
“我深知失去之痛,亦懂无能为力之恨。正因如此,我必须坚守此地。”
他看向小桃,小桃脸上沾着面粉,泪水冲过后,有两处露出白皙肌肤,小桃仍不住点头;他又看向大柱,大柱虽手持屠夫刀颤抖不已,但刀尖始终对着镜子里的阿铁。
这些画面似小火种,在他脑海中噼里啪啦作响。
镜子里阿铁的身影变得扭曲,左边眉尾那块淡疤开始渗出黑色的血。
“软弱……必然失败。”
他的声音突然带上陆寒十五岁时的哽咽——那晚陆寒手持未淬好的铁剑冲向山上土匪,被一脚踹翻在泥地时,说话尾音便是如此。
“不。”
陆寒弯腰拾起铁剑。铁剑上金纹闪烁,剑刃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这并非软弱。”
陆寒稍作停顿,接着道:“这是……”
他边说边用指尖轻划过剑脊,剑脊上刻着小桃用铁屑画的歪扭太阳。
“这是活着的证据。”
此时,天地突然震动。
陆寒与镜中阿铁同时拔剑,剑气相撞发出的轰鸣声,震碎了院角的瓦罐。
陆寒剑花中暖黄色光芒跳动,每道光都从小桃发梢、大柱刀背掠过;而镜中阿铁剑上的紫芒,如毒蛇般钻向两人脚边的阴影。
小桃的银铃被气浪卷至空中,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线。
这银铃是她用陆寒打落的铁屑串成,此时随剑气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似一首跑调的战歌。
“够了!”陆寒低声喝止。
他蓦然将剑尖转向自己心口,剑上金纹犹如有生命之物,钻进了他的身体。
镜中阿铁的瞳孔瞬间收缩至如针尖般细小,他能清晰感觉到,陆寒竟将道源印记的力量引向最为脆弱的识海。
“你可是疯了?”
镜中阿铁的声音终于显露出慌乱之意,黑雾裹着他的脚踝,向虚空裂缝中缩去。
“这会让归墟……”
“我要赌上一把。”
陆寒额头冷汗直冒,但其笑容却如初习打铁的年轻后生一般。
忆往昔,他首次打出完整剑胚,师父满脸不悦,嘴上斥其愚笨,暗地里却在他碗底藏了两枚卤蛋。
“要赌便赌人心比归墟更为坚实。”
此时,镜子里阿铁的身形骤然炸开。
那黑雾仿若被扎破的气球,“轰”的一声,散作千万缕,带着不甘的尖叫钻进虚空裂缝之中。
陆寒摇摇晃晃地扶住墙壁,手中铁剑“当”的一声坠落在青石板上。
小桃哭着扑了过来,脸上沾着面粉,在他衣襟上蹭得满是白印。
大柱则粗手粗脚地拍着陆寒的后背,他的砍骨刀不知何时掉落至脚边,刀刃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阿铁哥哥,你可还好?”
小桃一边抽泣,一边轻抚他的脸庞说道:“方才你的眼睛……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陆寒正欲回应,识海之中突然泛起波动。
他眼前如放映幻灯片般闪过一些画面:青铜古鼎中剑气纵横,有一位白衣剑修立于断墙之上,将半块玉牌塞入婴儿的襁褓;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血沫说道:“这把剑名为‘守心’,待他明白何为‘护’时,此剑自会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