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扑上前去,紧紧抱住陆寒的腿,脑袋抵着他那染血的裤脚,哭泣着说道:“阿铁哥哥变了!他不再欢笑,也不再言语!”
陆寒低下头,注视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桃,喉头动了动。
他感觉自己的识海之中有物翻腾,好似被埋于雪下的火种,时明时暗。
他欲伸手抚摸小桃的脑袋,然而手指伸至半空,最终还是垂落下来。
“他即将抵达终点。”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屋檐处传来。
赤影刺客立于青瓦之上,他的灰袍被风吹起一角,腰间那块刻有“影”字的铁牌显露出来。
他望着陆寒的侧脸愈发冷硬,手指在掌心的羊皮卷上划下一道痕迹,说道:“接下来,便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了。”
此时,第七层光幕陡然泛起血红色。
陆寒的道源印记开始发热,不过此次并非那种灼人的热,而是彻骨的冷。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识海之中记忆碎片掉落的声响。
他忆起小桃在铁匠铺偷糖吃时的笑颜,大柱醉酒后拍他肩膀时的响亮声音,还有苏璃发间玉簪晃动时散发的暖黄色光芒……
那些带有温度的回忆,正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被抽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捏碎。
“阿铁哥哥呀!”
小桃抬起脸,满脸泪痕,哭喊道:“我不愿你变成冰块!”
她这一哭,声音撞在那血色光幕上,如同往水中投下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
陆寒的手指不知不觉掐入手心,血珠滴落在小桃头顶,那血有些滚烫,小桃被烫得颤抖了一下。
陆寒张开嘴巴,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极为沙哑的气声,只说了句:“你快躲开。”
白霜老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按在第七层光幕剩余的碎片上。
只见此处,一道剑痕比之前更深,且不断蔓延,看上去与三百年前那个人的剑意别无二致。
白霜老祖望着陆寒的背影,轻声说道:“想当年,那小子也是如此,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度一股脑地淬入剑中。”
在那虚空之中,归墟主宰那一双猩红的眼睛又往里缩了缩,缓缓隐没于黑雾深处。
此时,大柱突然向前迈出一大步,一下子挡在陆寒与第八层光幕之间。
他将杀猪刀横于胸前,刀面映出陆寒那张冷峻的脸。
大柱瓮声瓮气地说:“欲破此阵,须先过我这一关。”
不过,当他的目光扫到陆寒手心中的血时,喉结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第八层光幕上的符文开始转动,好似在回应着什么。
陆寒望着大柱宽厚的后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犹如一点火星骤然亮起。
他忆起大柱第一次带他去镇口吃混沌时,汤碗中冒出的热气,大柱在那热气中说:“寒子啊,哥会一直护着你。”
他紧紧握着铁锤,道源印记散发的冷意与体内剑意相互缠绕,宛如织成一张网。
这一回,他打算让这九极阵,不仅记住剑痕,还有……
“大柱,闪到一旁。”
他言语之声较往昔更为冰冷,且略带一丝几近难以察觉的沙哑。
大柱手中紧握着杀猪刀,掌心因紧张而沁出冷汗。
当那刀背抵至陆寒胸口时,他能清晰感知到陆寒的心跳,较平日慢了三下,仿若被霜雪冻结的鼓点。
“寒子”
大柱喉咙发紧,脑海中瞬间浮现上个月为陆寒抵挡醉汉的场景。
彼时,这小子还会红着脸将他拉至铁匠铺,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言曰“哥手糙,我来”。
“你此刻的眼神……恰似村头那位磨砺了三十年刀具的老猎户之刀,令人心生寒意。”
陆寒的目光从刀刃上掠过,其掌心中的道源印记如蜘蛛网般绽出细纹,那彻骨寒意顺着血管向脊椎蔓延。
他能听闻识海之中剑灵残魂的嘶叫,那声音宛如生锈的铁链,正缓缓绞碎最后那些许温暖的回忆,诸如小桃偷糖被捉时狡黠的笑容,大柱蹲于门槛为他修理风箱,火星溅至对方粗布围裙烧出的小窟窿等。
“让开。”
他再度说道,尾音被剑意削得尖锐,但其喉结仍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仿若在吞咽极为烫嘴之物。
大柱的手指在刀把上掐出了青白色的印子。
他蓦地忆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陆寒蜷缩于破庙角落。那时陆寒浑身湿透,却仍紧紧抱持着半块带血的铁胎。
想当初,这小子连话都难以表述清晰,如今,莫非是想将自身化作一把冰冷、毫无温度的剑?
他狠狠咬紧后槽牙,握着横刀的手向前探出约一寸,高声喊道:“除非你砍了我!”
只见那杀猪刀与道源印记所散发的红光相互碰撞,迸溅出几点金色光芒。
那金芒炽热,致使大柱的手背瞬间起了水泡,可他仿若毫无知觉,额头紧紧抵住陆寒沾染血迹的肩甲,说道:“你忘了吗?你往昔说过,等攒足钱财,要在村子口盖一间宽敞的铁铺,还说让我每日去那儿蹭热乎乎的打铁水。”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陆寒手中的铁锤缓缓扬起。
这一扬动,仿若电影中的慢镜头,极为迟缓。
道源印记的冷意裹挟着剑意自丹田处猛然炸开。
他目睹自己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扭曲变形,宛如剑的形状。
大柱的惊呼声被剑意瞬间撕得粉碎,消散于风中。
第八层光幕上的符文陡然剧烈颤抖,恰似平静的深潭被投入石子。
“对不起啊。”
他听见自己如此说道,那声音仿若自极远之处飘来,且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沙哑。
就在铁锤落下的刹那,整个空间回荡起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声响。
第八层光幕瞬间碎成无数如星星般的碎屑,每一粒碎屑都泛着暗沉的血红色光芒。
陆寒的瞳孔骤然缩至针尖大小,他识海深处的最后一段记忆“啪”地破碎。
那段记忆里,小桃将烤好的红薯塞入他手中时,红薯皮上还沾着炉灰。
他眼睁睁看着大柱被震飞,“哐”地撞在墙上,小桃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
而他,胸口本应疼痛之处,此刻只剩一片空落的冰凉。
“下一层。”
陆寒喃喃自语,举起锤子的动作极为流畅,仿若这动作是铭刻于骨子里、融入血液中的本能。
就在锤子即将触碰虚空之际,他的识海突然如煮沸的水般翻腾。
此时,一道身着青衣的身影自记忆最深处浮现,带着药王谷清晨雾气的湿润。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陆寒的脸庞,那温度比小桃的红薯更暖和,比大柱的酒更炽热。
“你还记得药王谷的雨吗?”
她的声音似裹挟着雨打青竹的清脆。
“那日你为我挡毒蜂,后背肿得如发面馒头,还骗我说‘不疼’。”
陆寒手中的铁锤“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他凝视着虚空中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月白色的裙子上沾染着几点药渍,头发上的玉簪闪烁着暖黄色的光,正是苏璃时常念叨着“等任务完成了就要换个新的”那支簪子。
有温热之物从他眼眶中涌出,他抬手一拭,触碰到满手的湿润,这才蓦然发觉自己已然落泪。
“我……我似乎遗忘了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不已,犹如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棉絮。
“可我不应忘却啊。”
青衣女子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柔声说道:“你此前可是答应过要带我去看花的,你可还记得?青丘山那儿有十里桃林,需等我将最后一味‘还魂散’炼制完成。”
陆寒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诸多画面。
有一个雪夜,苏璃裹着他的旧披风,就那么蹲在药炉前,睫毛上沾着雪花,还说“等咱俩都年迈了,就寻一处没有纷争的小村落,我开设药铺,你打造铁器”。
他又忆起苏璃被药王谷逐出门时,回头望向他的眼神,宛如一个被碾碎的琉璃盏,满是破碎之感。
还有她偷偷塞在他枕头下的信,信的最后一句写着“阿寒,莫让剑吞噬了你的心”。
“苏璃……”
他低声呢喃,喉咙仿若塞了一团浸湿的棉花,言语都不顺畅。
“我……我想起来了。”
他识海之中那种冷冽的感觉开始逐渐消散,而道源印记烧灼的疼痛却愈发清晰,仿若能够直接触摸到一般。
陆寒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见掌心的血珠正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宛如一朵朵晕染开来的暗红色花朵。
小桃仍在哭泣,那哭声恰似一块被揉得皱巴巴的布帛发出的声响。
大柱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他的杀猪刀掉落在脚边,刀面上映出他通红的双眼。
“阿铁哥哥!”
小桃小小的身躯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泪水将他染血的衣襟浸湿。
“你总算回来了!”
陆寒缓缓伸出手臂,环抱住小桃,那动作极为生疏,仿若他初次抱小孩一般。
他伸手轻抚小桃发间的银铃,这银铃乃是他亲手打造,上面还刻着“平安”二字。
银铃被触碰后,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仿若撞进了他心里,让他眼眶瞬间温热起来。
他扭头看向仍在发愣的屠夫大柱,嗓音沙哑至极,说道:“大柱哥,你后背受了伤,我来为你敷药。”
大柱的泪水瞬间落下,“啪嗒”一声砸在他那粗布围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