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抬头,见最近的命轮童子已爬至山脚,青灰色的指甲在石头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紧握断剑,剑意在全身涌动——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地被命运驱使,而是他自己握住了命运的锤子。
待三人的背影在村口消失,陆寒独自走到村外的崖边。
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遮住了月亮,仅余几缕月光洒在断剑上。
他轻抚剑身,脑海中浮现父亲临终前的话“铁是越打越硬的”,还有守道者最后的“小师弟”,以及萧无尘未说完的“你有个师姐”。
风声呼啸,阴云如沉重的铁块,被风卷着压向地面。
陆寒目光紧锁天边那黑压压、翻滚不息的乌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至极的笑声,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的:“来吧。”
他将剑高高举起,指向那阴沉的云层。
“这回啊,我可自己握着锤子呢。”
阴云愈发低垂,几乎要压到头顶。
崖边的松树枝在风中摇摆不定,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恰似当年铁匠铺被山贼焚毁时,他母亲最后未能喊出的那声“阿寒”。
陆寒紧紧握住那把断剑,手心的老茧与粗糙的剑身摩擦,传来细微而密集的疼痛。
但这痛楚,远不及他心中那股翻涌的热血。
那是剑灵在躁动,带着一股铁锈味的血腥气直冲喉咙。
“以前守道的人说过,这剑意如同双刃剑。”
陆寒对着风轻声自语。
突然,断剑猛地一颤,一道冷冽的光芒从剑脊上激射而出,在他手背上印出淡青色的纹路。
这是剑灵觉醒的征兆。
然而每次这纹路出现,他总会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那晚,他高举烧红的铁钳,将闯入铁匠铺的三个马匪钉在墙上。
鲜血溅落在父亲临终前赠予的断剑上,那滚烫的血液几乎让他昏厥。
“现在要唤醒它……”陆寒凝视着阴云中翻滚的命轮黑纹,喉结微微颤动。
“然后去杀更多人吗?”
“阿铁。”
这轻柔的呼唤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拂过陆寒的后颈。
陆寒转身,撞入苏璃那带着药香的袖角。
不知她何时归来,头发上的草籽被整理得井然有序,仍有几缕发丝沾着露水,在月光下闪烁如银。
她垂着眼皮,手指捏着一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半朵未开的莲花,正是药王谷的标记。
“我师父说,这玉能引血气护住心脉。”
她将玉佩按入陆寒掌心,指腹轻轻擦过他手背的青筋,顿时停住。
陆寒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犹如被火燎的蝴蝶。
“上次你为救小桃,硬接了玄冥子一掌……”
她的声音细若风中飘散的药末。
“别再逞强了。”
那玉佩带着她手心的温热,令陆寒心中一阵刺痛。
他忆起三个月前,苏璃为他疗伤时,也是这般低垂眼皮,用银针挑出他体内的毒素,银针后的红绳扫过他的手腕,痒得他不敢动弹。
“苏姑娘……”
他刚开口,她便后退两步,裙角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两个时辰。”
她抬头望天,阴云中透出的月光正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仿佛点燃了两团小火苗。
“我会带着丹药回来。”
话未落音,她脚尖轻点,跃上崖边老松,身影如受惊的大雁,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只余半缕尾音随风飘散:“等我啊。”
陆寒目送她消失的方向,掌心的玉佩渐渐变得温热,宛如一小团火球。
他将玉佩塞入衣襟,紧贴心脏——那剧烈的心跳,并非因剑灵,而是因苏璃转身时,他瞥见她药囊中露出的半截焦黑药引。
那是她昨晚在药圃中辛苦寻得的“回魂草”,本欲用来治疗自己时常疼痛的神魂。
“大柱哥!后面!”
小桃娘的呼喊如尖刺般,瞬间撕裂了崖边的宁静。
陆寒猛然抬头,听到村口传来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那是大柱的砍骨刀。
他疾奔向村口,断剑在手心灼热,剑意如游龙般在体内奔腾。
风中飘来腐肉的恶臭,夹杂着小桃的铜铃声,还有大柱的怒吼:“滚你娘的!”
当他赶到村口时,月光恰好从阴云中撕裂一道缝隙。
二十余名命轮童子将大柱和小桃围在中央,那些童子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尸斑,指甲长如能嵌入石缝。
大柱的砍骨刀上沾满了血迹,刀背上还嵌着半片童子的碎骨。
小桃躲在他背后,指尖的金线绷得紧紧的,宛如银弦,正瞄准最前面那个童子的额头中央,标记红点。
“小桃标得真准!”
大柱咧嘴一笑,手中的刀划出一道半圆,瞬间将左边童子的胳膊砍飞。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那断臂并未落地,反而不停地蠕动着向大柱脚边爬去,黑血在青石板上蔓延,形成诡异的图案。
小桃身上的铜铃突然炸响,她伸出手指,直指右侧最边缘的那个童子,尖声叫道:“阿铁哥哥!你看,你看那个,那个家伙在笑呢!”
陆寒闻声,顺着小桃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最角落的那个命轮童子正在笑,嘴角咧至耳根,两排尖牙暴露在外,而眼睛却依然是空洞的黑色,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猜猜,我们到这儿是来干什么的呀?”
那童子开口了,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互相摩擦,却隐约带着一丝人声。
众人还未及反应,童子便抬手一挥。
刹那间,虚空中窜出黑色锁链,链身上缠绕着无数细如小蛇的黑线。
“我们可不是来杀你们的……”
锁链“刷”地缠住了大柱手中的刀。
“我们是来请他——”童子歪头看向小桃。
“来当命轮的芯儿呢。”
小桃身上的金线“啪”的一声断裂。
大柱瞪大双眼,双手紧握刀柄,奋力向外拉扯,但锁链却越勒越紧,刀面上已现出深深的痕迹。
“小桃啊!快跑!”
大柱一边吼叫,一边踢开脚边的断肢。
然而,小桃早已吓得僵立当场,手中的金线在掌心颤抖,铜铃碎裂,发出杂乱的响声。
此时,陆寒手中的断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声响。
他望着小桃苍白的小脸,又看看大柱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再瞧瞧缠在小桃脚踝上的锁链。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
七岁那年,他正蹲在铁匠铺后巷啃冷馒头,小桃举着半块烤红薯跑来,对他说:“阿铁哥哥,这个可甜了呢。”
去年冬天,他被埋在雪堆里,大柱费尽力气将他挖出,用皮袄将他裹紧,嘴里还嘟囔着:“老子可不想给你收尸。”
“行了,别说了。”
他低声喝止,断剑上的青色纹路瞬间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杀意如同滚烫的铁水在血管中奔涌,但他却突然笑了。
这不再是当年那个血糊双眼的小男孩的笑,而是一个握紧命运铁锤的铁匠的笑。
他举起剑,冲向前方,风裹挟着剑意,瞬间撕裂阴云,月光如银色瀑布般倾泻而下。
“现在轮到我了。”
第183章 命轮围村
月光劈开阴云的瞬间,陆寒的掌心与断剑一同颤抖起来。
那些温暖的记忆画面,如小桃手上沾着的糖渣、大柱皮袄上的羊膻味,骤然化作滚烫的铁水,在他喉咙处灼烧得剧痛。
“行了,别这样了。”他低声喝道,断剑上的青纹已蔓延至腕骨。
这把陪伴他打铁三年的旧剑,此刻比他曾锻造的任何精铁都要锋利。
杀意与剑意沿着脊椎攀升,他却恍惚看到了七岁时的自己。
那时他缩在巷角啃冷馒头,目睹小桃举着烤红薯跑来,心跳得仿佛要撞碎肋骨。
就在锁链缠上小桃脚踝的刹那,他出手了。
断剑脱手飞出的弧度,宛如铁匠挥锤,带着熟练的狠劲。
“问道·断因果”,这一招他曾在砧石上练了八百遍,此刻使出,犹如劈出满天星光。
最前端的锁链瞬间被剑气绞碎,缠住大柱刀的黑链也应声断裂,飞溅的黑血烫得陆寒眉毛一跳。
“你们这些东西,还敢来村子里撒野?”
他接住弹回的断剑,剑脊擦过嘴角,血腥的甜味与杀意一并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