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宛如一根根红线,将他与命轮中鬼哭狼嚎的动静隔开。
“当年的事儿?”他低声自语,掌心金纹闪耀刺眼。
“当年的你,可曾尝过糖糕的甜味?”
命轮的投影猛然一颤。
陆寒看到老人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这慌乱,与张婶担心糖糕凉了时的慌乱如出一辙,也与大柱照看孩子怕其摔倒时的慌乱无异。
天色渐暗。
陆寒站在小镇边缘,断剑指向天边的命轮,手腕上的小铃铛依旧作响,每一声都带着人间的温暖,仿佛一根细长的红线,怎样也斩不断。
归墟守主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涌,但这次,他并未急于捕捉那些记忆碎片。
他望着镇中亮起的第一盏灯火,听到苏璃唤小桃回家吃饭的声音,不禁笑了。
“宿命啊?”
他朝着愈发接近的血红色命轮说道:“那就让它见识见识,何为凡人之道。”
风呼啸而过,将他的话语卷入命轮之中,那命轮上的血色纹路被撞击得剧烈晃动。
陆寒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悠长,与镇中的灯火交织在一起。
在陆寒视线不及之处,苏璃站在老槐树下。
她凝视天边的奇异变化,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线。
那条缠着灰线的结,不知何时又多绕了一圈,宛如一朵即将绽放的花朵。
第179章 命轮老祖
傍晚的暮色如同被血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镇外的山路上。
陆寒站在镇边的老柳树下,手中的断剑斜指天边那团血红色的命轮。
他掌心的金纹仿佛活物般沿着手臂攀升,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光痕。
突然,命轮中心的黑洞中凝出一张脸。陆寒的瞳孔骤然缩如针尖。
那是一位白眉白须的老人,道袍上的北斗七星暗纹在血光中透着冷意。
这不正是玄天宗古籍《镇灵志》中记载的“封墟真人”——那位用三千条凡人性命祭命轮、封印归墟守主的老祖吗?
然而,此刻老人的眼眶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嘴角咧至耳根,露出黑褐色血渍的牙齿,道袍也换成了命轮术特有的暗红色纹路。
“陆寒,你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那声音如锈铁刮磨盘,带着空洞的回响,直钻耳膜。
陆寒指尖在断剑上微微颤抖,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他曾在宗门禁地见过《封墟录》的残卷,上面记载封墟真人以巨大毅力斩断情丝、断绝杂念,但为何眼前这张脸如此扭曲,那扭曲感难以言喻。
“阿寒哥哥!”一声清脆的童音拽了拽他的衣角。
小桃娘不知何时从镇中跑出,发辫上的野花随风抖动,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金光。
她仰头,手指甲几乎掐进陆寒手背,大声说:“不对劲儿!他脸上的命纹是假的!”
小姑娘皱着鼻子,像闻到馊糖糕般继续道:“就像上次看大柱哥画老虎,外表像那么回事,里面的线条却歪歪扭扭。”
陆寒低头,正对上小桃闪着金光的眼睛。
这丫头天生能感知天地气数的流动。
上次陆寒在铁匠铺试剑,小桃第一个喊出“剑里有星星在跑”。
此刻,小桃眼中的金光忽明忽暗,仿佛在拆解无形的线。
“记忆拟态。”
苏璃冷冷清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陆寒转头,苏璃不知何时站在老槐树下,手腕上的红线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这位被药王谷赶出的人,闭上眼掐诀,眼瞳泛起青金色波纹——那是净莲眼,能看穿虚幻法术。
苏璃指尖轻触嘴唇,生怕惊扰什么,轻声道:“这不是封墟真人本人,而是用命轮术抽取记忆碎片捏成的傀儡。”
她突然睁眼,青金色光纹在眼底流转,又说:“这气息中夹杂幽冥宗的腐臭味,是玄冥子所为。”
陆寒听后,后背骤然绷紧。
玄冥子,幽冥宗中擅玩弄人心的邪修。
三个月前,他在青牛镇屠了半条街,只为练那套“人心为炉”的邪术。
那时,陆寒毫不畏惧,追击玄冥子三天三夜。
最终,玄冥子用一百具孩童尸体作屏障,才得以逃脱。
苏璃走近,发梢带着煎药的苦香。
“他知道你惧怕封墟真人。制造这个记忆傀儡,意在扰乱你的道心,使你在对抗命轮时分心。”
说完,她伸手按在陆寒握剑的手背上,掌心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问道:“你还能稳住吗?”
陆寒低头看向交叠的手,发现苏璃手腕上的红线不知何时又多绕一圈,灰线缠着红线,宛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此时,镇中传来大柱哥的喊声:“王婶,您要的后腿肉留着呢!”
随即是小桃娘的呼唤:“小桃,快回来吃桂花糕啦!”
再加上不知谁家灶膛柴火噼啪作响,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将陆寒与天边的血光隔开。
陆寒手中的断剑在掌心微微震颤,剑身上的金纹顺着他们紧握的手蔓延至苏璃的手腕,又悄然退回。
陆寒突然笑了,他用指腹轻抚苏璃手腕上的红线,轻声道:“当年封墟真人斩断情丝,了却尘念,却未必尝过刚出炉糖糕的甘甜。”
他抬头望向那血色命轮,断剑嗡鸣如龙吟。
“玄冥子根本不懂——”
“轰!”
命轮的投影骤然迸射出刺眼的红光,记忆傀儡的脸庞扭曲成重叠的人脸,有哭有笑,甚至有人高喊“归墟守主回来”,还有尖叫声“救命”。
陆寒感到识海仿佛被冰凉的手指戳刺,这正是命轮术特有的精神侵蚀。
他紧握断剑,剑上金纹如烈焰般蹿至肩头,将那冰凉感焚烧殆尽。
“阿寒!”大柱哥在镇中大喊着冲来。
陆寒转头,见那常系油腻围裙的屠夫手持半人高的砍骨刀奔来,刀刃在暮色中寒光闪烁。
“管他什么妖魔鬼怪——”
“大柱!”
苏璃陡然提高声音:“退到镇口去!”
她将陆寒推后半步,净莲眼中的青光炽盛。
“这是命轮制造的精神幻境,别被影子勾走魂魄!”
陆寒却未动。
他看着大柱哥跑过青石板路,带起的风掀翻了路边糖画摊,彩色糖丝如星般碎裂;又见小桃娘追喊“刀别碰着我家鸭子”,发辫上的野花滚至脚边。这些鲜活烟火气,比任何术法都更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幻境。
“这就是宿命吗?”
断剑金纹遍布剑身,在血色天幕下耀眼刺目。
“那就让它明白,凡人之路,绝非算计所得。”
话音刚落,天边命轮剧烈颤动。
记忆傀儡的脸裂如蛛网,露出后方黑洞。
陆寒感到识海深处有物苏醒,那是归墟守主残魂的共鸣。这次,他未加抵抗。
他注视镇中第一盏灯火,苏璃鬓发随风凌乱,小桃耳后插着野花,突然将断剑指向命轮中心。
“破!”
这一喝与镇中喧嚣交织,直冲血色命轮。
暮色血光被震碎,大柱哥的砍骨刀仍悬空。
他喘息如牛,汗珠沿络腮胡滴落,在油腻围裙上留下深色斑痕。
“阿寒,这就完了?”
话未毕,砍骨刀嗡鸣,锈迹迅速消退,露出青黑钢纹,金红细流沿刀脊爬向刀尖。
陆寒目不转睛,喉头微动。
他记得三天前,铁匠铺中,大柱哥蹲炉边帮他拉风箱,火星溅刀时还傻笑:“这刀砍了十年猪肉,能有啥灵气?”
如今刀身颤动,与掌心金纹呼应,如两弦同风共鸣。
陆寒按刀背,粗糙炙热,问:“大柱哥,你刚在想啥?”
“能想啥啊?”
大柱咧着嘴,手中的砍骨刀如同杂技般转了个圈儿,带起一阵风,“呼”地一下将脚边的糖渣卷走。
“我就想着啊,镇东头王婶家的小娃还等着买肉回去熬粥呢,还有小桃他娘做的桂花糕,那可得趁热吃啊。再就是……再就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去扛那个倒霉的命轮啊!”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脖子涨得像红萝卜一样通红。
此时,刀脊上的金红光芒猛地蹿出三寸长,在暮色中拉出一道半尺长的光刃,大柱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原来心里头想着护着那些在乎的人,这刀都能变得更锋利呢!”
陆寒看着那道光刃,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第一次见到大柱哥的时候。
那时,大柱哥正蹲在肉摊后面,给那些流浪狗分骨头,他那油渍斑斑的围裙上沾满了狗毛。
还有上个月,山匪打劫镇子时,大柱哥举着砍骨刀挡在妇女和小孩前面,刀背都被砍出大口子,他却半步不退。
你看现在这刀身上的金红光芒,明摆着就是最纯粹的“悟凡”剑意——这剑意不沾仙气,也无魔性,只守着人间烟火的那股热乎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