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隐约飘来一股药香,其间还夹杂着净莲的清甜气息。
陆寒心中明了,这场战斗才刚刚揭开序幕,犹如一道细小的裂口初现。
苏璃轻触药囊上的净莲纹,只见她眼底青光骤然激增,竟猛地涨了三寸之高。
这是她自被药王谷逐出后,首次完整地运转净莲眼。
曾几何时,药王谷谷主言此眼能洞悉万物虚妄,而如今,苏璃却借此看清了命纹女子心口黑雾中的秘密,她轻声吐出二字:“信仰。”
那声音轻柔如晨露滴落花瓣,却令陆寒手中的断剑微微颤动。
苏璃续道:“她将村民的恐惧、迷茫及对命运的无助织成一张网,再将这些情绪喂养给命轮。”
陆寒蹲下身时,围裙口袋中的铁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铁片是他昨日打造菜刀所剩的边角料,边缘尚留有锤击的凹痕。
“所以,我们要打破的不是幻境,而是她的‘食物’。”
他边说边用铁片在青石板上划出杂乱的纹路,宛如铁匠铺中随意堆放的废铁。
“大柱,你站这儿。”他指向阵眼处,“小桃,你去那边。”
大柱挠了挠后脑勺的短发,嘟囔道:“阿铁啊,你这铁片子画的阵能行吗?咱平时杀猪都得使老大劲儿呢——”
话未毕,便被小桃拽着胳膊拉到一旁。
小桃转动掌心的铁剪,剪尖轻戳大柱后背,说道:“大柱哥,别怕。阿铁哥哥的剑能砍天,他画的阵肯定也能斩命!”
她眼眸明亮如新拭的铜灯,连睫毛上的薄汗都闪烁着光芒。
那脸覆命纹的女子,面纱已被命纹完全覆盖,脸色青灰如朽木。
她瞥着陆寒所绘的破阵,突地尖声大笑:“凡人的信念?哼,他们连明日米缸是否有米都不知!”
此时,黑雾轮盘旋转愈速,幻境边缘的老槐树开始扭曲,刘婶的小食摊飘起半尺,蒸笼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刘婶!”陆寒猛然抬头。
“您前天还说要给我留最后一笼糖糕,可不能食言啊。”
刘婶闻言,身躯一颤。
她望着飘空的蒸笼,再看看陆寒脚边被铁片围住的大柱和小桃,毅然抄起擀面杖戳地,高喊:“我信阿铁!”
擀面杖砸在青石板上,沉闷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什么命轮不命轮的,我就信我蒸的包子是热乎的,信我家娃能考上县里书院!”
张木匠的刨子“咔”的一声顶在门框上。
他一瘸一拐地挤到刘婶身旁,围裙口袋里的刨花纷纷扬扬落下。
“老周前几天还说要送我两斤新晒的梅干,他眼睛好好的,可不是什么窟窿!”
被他扶着的老周扯下蒙眼的黑雾,浑浊的眼珠重见人影,忙应道:“没错!我家石榴树今年结了二十三个果子,命轮能数得清吗?”
小桃手中的铁剪骤然发出清脆声响。
她察觉到那些灰线变得脆弱,如同被阳光晒干的棉线,轻轻一扯便会断裂。
“阿铁哥哥!”
她高举剪刀对准头顶翻腾的黑雾,兴奋地喊道:“我能剪到真的线啦!”
大柱不知何时握回了杀猪刀。
他看着阵外逐渐清醒的村民,喉咙一动,大喊一声:“去他奶奶的命!”
这声呐喊如烧红的铁块投入冰水,瞬间引发众人的呼应。
卖糖葫芦的老周拍着架子大喊:“我不信!”
补鞋匠举着锥子喊道:“我就想咋地就咋地,我偏要!”
连常嫌打铁声吵的王老汉也拄着烟袋锅子喊道:“我家那口破锅还等着阿铁去修呢!”
陆寒手中的断剑突然脱手飞出,悬停于阵眼上方。
剑身上淡淡的金色纹路瞬间连成一把完整的剑形,这是那残魂首次主动显露真容。
他望着被村民们呼喊出的声浪震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塌的黑雾轮盘,突然想起昨天小桃为他剪下的红线。
那红线此刻正从他的围裙口袋中探出头来,宛如一根点燃的火绳,沿着剑身的纹路缓缓爬升。
“我才不信命呢!”
“我就要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式生活!”
这股声浪猛然间将最后一层幻境彻底掀翻。
老槐树的枝条重新长满了嫩绿的叶子,刘婶蒸的包子冒出了腾腾热气,甚至连那命纹女子心口的黑雾轮盘也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她身形一晃,连退数步,手指甲在胸口处抓出了血痕,口中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啊……这些凡人的信念……怎么可能如此强大……”
话音未落,断剑射出的金光已穿透她的胸膛。
“因为他们的命运,从未由你掌控。”
陆寒伸手接住断剑,剑身落回掌心,剑刃上还残留着那命纹女子消散前的惊恐神情。
村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刘婶一边拭泪,一边将糖糕塞进陆寒的兜里。
大柱则不停地拍着陆寒的后背,傻笑着。
小桃则高举铁剪,追逐着飘散的灰线跑开了。
然而,陆寒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发现小桃手中的铁剪变得炽热无比,剪尖直指镇外。
他还听到苏璃的药囊中传来净莲瓣碎裂的细微声响。再一嗅,风中飘来一股比先前更浓重的腥气。
“阿铁哥哥,你在看什么呀?”小桃跑回来,铁剪上还挂着半缕灰线。
“是在看天上的云吗?”
陆寒低头看向小丫头手中的灰线,那线尾端系着一粒极小的朱砂点,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液。
他抬头望向镇外的官道。
那里有商队正缓缓驶来,铃铛声由远及近;有挑着货担的小贩,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还有身着青衫的书生,骑着毛驴悠然经过。但这些声音太过寻常,寻常得让陆寒后颈的汗毛竖起。
不知何时,苏璃已站在陆寒身旁。
她的净莲眼虽已闭合,眼底却仍闪烁着微光。
她凝视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商队旗帜,说道:“命轮术啊,或许从来就不是一种阵法。”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而是种子。”
此时,一阵风吹起,掀起了陆寒围裙的一角,露出了里面缝着的红线。
那线的尾端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一根灰线的线头,随风轻轻摇曳。
第178章 人间有道
老槐树的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刘婶塞给陆寒的糖糕依旧热乎乎的,沾在他围裙上的糖渣在阳光下闪烁,散发出甜滋滋的香气。
然而,当他看到小桃手里那截带着朱砂点的灰线时,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接一根地竖了起来。
这并非警觉,而是血脉中剑意被唤醒后的共鸣,仿佛剑鞘中的剑在急切地蹭着鞘壁,渴望冲出。
“阿铁哥哥?”小桃抬起脸,睫毛上还挂着跑回来时出的细汗。
“你的手在抖呀。”
陆寒这才察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手中的断剑烫得灼人。
他低头一看,发现围裙下缝着的红线不知何时勾住了灰线的线头,两根线缠成了一个歪七扭八的结。
苏璃的声音从旁边飘来,带着药香和血腥味:“净莲瓣碎了三瓣。”
她打开药囊,几片焦黑的花瓣正从囊口掉落。
“命轮术并非阵法,而是种子。刚刚那个女子不过是催芽之人。”
风突然改变方向,从镇外的官道刮来一股腥气,如同泡在血中的烂木头味。
陆寒嗅了嗅鼻子,回忆起在铁匠铺烧红铁锭时,火星溅入血水的味道。
那是他第一次目睹修士杀人,血沫子溅到铁砧上,发出刺啦声响。
“大柱哥!”他扭头喊道,声音比平时低沉。
大柱正帮王老汉扶挑子,听到喊声回过头来。
他脸上还沾着刚才别人拍他后背时蹭上的灰。
这大柱,可是镇子里最壮实的屠夫。
只见他晃了晃胳膊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把亮闪闪的砍骨刀。
“咋啦?要修刀吗?我刚磨好的,砍猪骨头就像切豆腐,快得很。”
陆寒接过刀,从刀身上看到大柱那泛红的眼尾。
他清楚,大柱昨晚守了大半夜,帮着被幻境迷了心窍的赵二家看孩子。
刀把上还留着大柱手心的温度,那些粗糙的老茧在木柄上磨得发亮。
“哥,我得走了。”
陆寒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蹭了蹭刀刃。
“镇外面出事儿了。”
大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还挂着未收的笑意。
他轻拍陆寒的肩膀,仿佛生怕拍碎了什么。
“是去砍更大的猪吗?”大柱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