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眼眸却逐渐明亮起来。
第176章 砍猪成佛,咱这次真没砍歪!
阴云在头顶翻腾,命纹老僧原本佝偻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犹如拉紧的弓弦。
他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声中,夹杂着符印破碎的声响。
那黑血从下巴滴答滴答地落在青石板上,石板被滋滋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洼。
再看他那对浑浊的眼珠,竟然有金光在黑雾中挣扎着往上冒,宛如被暴雨淋湿的萤火虫,一闪一闪。
“我……我这是在干啥呀?”
他干瘦的手指狠狠抠进手心,僧衣前襟早已被黑血浸染得不成样子,犹如一幅狰狞的地图。
“不是要普度众生吗?为啥……为啥要让这些人受苦呢?”
他一抬头,迎上了小桃娘那亮晶晶的眼睛。
这小姑娘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发梢上的铁剪还挂着半根烧焦的头发丝。
陆寒站在老槐树下,断剑在他手心里热得发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镇民们的“光”正顺着空气中命轮术残留的波动回流,如同无数细针扎在老僧身上。
这并非杀戮,而是剥离,将裹在他身上千年的、玄冥子下的毒茧一层层剥去。
“你这个和尚也太不讲道理了!”突然,枣树下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吼声。
大柱哥拎着半尺长的剁骨刀冲了过来,腰间的围裙还沾着猪毛和血印。
他扯着嗓子喊:“老子杀猪时最看不得牲口受罪,你都疼成这样了,还在这儿死撑啥呢!”
只见他粗壮的胳膊用力一挥,剁骨刀带着风声直劈老僧后脖颈,苏璃之前就注意到那地方有金光渗出。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一刀虽未带半点灵力,却让陆寒掌心的断剑嗡嗡作响。
就在刀光闪过的瞬间,他瞥见一抹淡青色的剑意缠绕在刀刃上。
这剑意,源自镇上居民每日看他打铁时潜移默化的记忆,那是对“锋利”最纯粹、最原始的渴望。
“当!”一声脆响。
剁骨刀在距老僧后颈三寸处停住。
大柱哥原本涨得通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盯着刀刃上冒出的青光,转头看向陆寒,一脸困惑地问:“阿铁,这刀……咋还冒仙气儿了呢?”
此时,老僧仿佛被刀风惊醒。
他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触刀刃上的青芒,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这……这是佛光?不对,比佛光还暖和……”
他那浑浊的眼珠突然变得清亮,喃喃道:“就像……我小时候,师父给我擦药时,灶膛里的火一样。”
“你心里好疼呀。”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不知何时,小桃娘已蹲到老僧脚边,踮着脚伸手想去碰他胸前的佛珠。
她手中的铁剪在掌心转了一圈,头顶的小辫子随之晃动,说道:“我来帮你把那些黑线剪掉好不好呀?”
老僧低头,只见小姑娘眼中闪烁着细碎的金光,那些金光仿佛有了生命,在空气中勾勒出他体内命纹符印的脉络。
在交错的黑纹中,几缕金红色的线艰难地向上冒,犹如被石头压着的小嫩芽。
“黑线……”老僧嘴里嘟囔着,干瘦的手指摸向佛珠。
他戴了近百年的檀木佛珠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急忙缩回手,手心却留下一个淡金色的印子。
他仿佛突然醒悟,说道:“是……是我自己的执念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黑色血迹溅到小桃娘的布裙上,他大声喊道:“走!快走!这个符印会……”
“我才不怕呢!”小桃娘歪着脑袋,铁剪“咔嚓”一声剪断飘到眼前的一缕黑丝。
那黑丝在半空中瞬间炸成黑雾,小桃娘却咯咯直笑,说:“阿铁哥哥说过的,坏东西就得剪掉。你看呀,剪掉一根,你的眼睛都变亮了一点儿呢!”
陆寒目睹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感到喉咙一阵紧绷。
他回想起初到小镇时,小桃娘紧追不舍,执意要剪那最甜的红线;大柱哥每次送猪肉,总会多塞两根猪筒骨给他;刘婶更是有趣,将他修补的锅供奉在灶台上,称之为“铁仙的福”。
折腾了半天,他终于明白,最厉害的剑并非仅能斩断敌人脖颈,而是能劈开心中那些污秽之物。
“苏姑娘!”王二婶突然高声喊道。
陆寒转头一看,只见苏璃站在老槐树下。
也不知她何时解开了药囊上的乱结,掌心托着碾碎的净心丹粉,那粉末在风中如薄雾般散开。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老僧的后颈,那里的金光已胜过黑血,正沿着脖子蔓延至脸庞,宛如初升的太阳撕裂乌云。
此时,老僧突然双手合十。
他的背脊瞬间挺直,原本浑浊的双眼流出泪水,与黑血交织成两道清晰的痕迹,口中低语:“多谢……多谢各位。老衲……老衲这就将那贼人的魂灯送往西天。”
他抬头望向阴云深处,那幽蓝的魂灯疯狂摇晃。
“我佛曾说,众生皆可渡,包括老衲自身。”
他的声音骤然清亮,犹如晨钟破雾。
陆寒感到脚下的青石板在震动,这并非灵力所致,而是老僧体内那缕佛光终于挣脱束缚,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佛光。苏璃的手指尖微微颤动。
净心丹粉随风飘向老僧,在他周围形成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
她注视着雾气中时隐时现的金光,又瞥了一眼腰间的药囊,囊中尚存半株千年净莲,其叶片纹路竟与小桃娘眼中的金光相似。
突然,阴沉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洒落,正照在老僧身上。
他那僧衣不再黑红污秽,而是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大柱哥手中的剁骨刀“当啷”落地,小桃娘扯着他的围裙角又蹦又跳,欢呼道:“快看呀!和尚变成金色的啦!”
陆寒紧握着那把断剑。
残魂的念头在他识海中翻涌,但此刻已不再是杀戮的欲望,而是一种温暖而厚重的情感,如同老槐树的年轮。
他看着镇民们围拢过来,又见苏璃将最后一点药粉撒向空中,瞬间顿悟。
何为悟凡?
便是明白自己不过是人间一粒尘埃,但无数尘埃汇聚,便能成山成海。
那团幽蓝的魂灯在阴云深处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苏璃的手指尖在药囊口稍作停留,半株千年净莲的幽香突然溢出,与她血脉中沉睡的记忆碰撞,仿佛两人在小巷中不期而遇。
她忆起幼时在药王谷药庐中,师父指着净莲说:“此花能照亮人心最深处的光亮。”
此刻,她眼尾的金纹微烫,最终抬手按在眉心。
“净莲眼——开。”
她低声吟诵,药香随之飘散。
众人目睹她瞳孔浮现淡青莲纹,原本清澈的眼眸变得深邃如潭,能洞悉人心最隐秘的曲折。
小桃娘手中的铁剪“嗡”的一声轻轻颤动,头顶的小辫子无风自动,竟随着苏璃的目光转向了老僧的后颈。
那里的黑纹与金红色的光芒交织,宛如一团乱麻,又似被暴雨浸透的经幡。
苏璃向前迈出半步,鞋尖碾碎了一块被黑血侵蚀的青石板,她说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曾在千佛阁前为大雷音寺的小沙弥挡下落石;在寒夜中,你用袈裟裹住冻僵的小乞丐;你可是护法金刚,绝非任人摆布的傀儡。”
老僧的手指突然抠进自己的胸口。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半颗被黑血浸透的佛珠从脖子上滑落,掉至小桃娘脚边。
小桃娘蹲下身,用铁剪轻轻挑起那颗佛珠,只见黑纹如活物般顺着剪刃攀爬。
她鼻尖微皱,冷不丁“咔嚓”一声将佛珠上的黑丝剪断,嘴里嘟囔着:“阿铁哥哥说过,坏东西就得剪掉!”
就在黑丝断开的一瞬,老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感觉记忆碎片在眼前飞旋:晨钟敲响时,香火蒸腾;师父手心的温度仿佛仍能感知;那夜跪在佛像前发誓“愿为众生挡业火”时,头顶的长明灯始终未熄。
“苏姑娘!”陆寒的声音从旁传来。
苏璃扭头,见陆寒握着断剑缓步走来。
他的步伐比打铁时还轻,却似每一步都踩在众人心尖。
大柱哥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刘婶将怀里的小孙子抱得更紧,连风也变得轻柔。
“你是谁,应由你自己决定。”陆寒将断剑轻轻搁在老僧肩上。
剑刃本应冰冷,此刻却如刚出炉的铁水般温热。
镇上居民的窃语顺着剑身传入老僧脑海:“阿铁补的锅最结实。”
“他给小桃娘做的铁剪,连红线都能剪断。”
“前些天我家孩子摔伤,就是他用碎铁片固定骨头。”
这些细碎的信任如沙,逐渐填平他脑中命轮术留下的沟壑。
老僧后背一挺,清晰地感觉到千年黑纹正在脱落,底下的金红底色逐渐显露。
陪伴他百年的檀木佛珠突然“咔嚓”一声脆响,十八颗珠子齐齐崩裂,溅出的不是木屑,而是碎金粉。
这金粉是当年他在佛像前许愿时,每一滴真心的眼泪凝结而成。
“我这和尚……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再干哑,宛如古寺晨露润湿的钟磬。众人目睹他眼角黑纹迅速消散,露出高僧应有的慈祥。
紧接着,他猛然转身,干枯的手掌朝阴云翻滚之处拍去,那里尚存命轮术的投影,如一团裹着黑雾的茧。
“砰!”
这掌风掀起的气浪将大柱哥的围裙瞬间掀飞,然而,却未引发半点灵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