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围坐的妇女们本能地护住了怀中的孩子,而几个半大的孩子却兴奋地跳起来大喊:“流星!是流星落到我们村子了!”
然而,那“流星”越落越低,最终悬停在归墟裂隙上方,轮廓逐渐清晰——原来是一位背负铁剑的人。
他的衣袍在无形的气流中翻飞,脚边的草叶却未被压弯分毫。
老周头手中的铜灯“当啷”一声坠地,油洒了一地:“阿铁爷?”
“阿铁哥回来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
原来是卖糖人的王婶家的女儿小翠,她扎着双马尾辫,跑得最快,怀里还揣着半块未送出的桂花糕。
这桂花糕是她特意留下的,打算在阿铁哥打烊后送给他。
然而,当她跑到离陆寒仅三步之遥时,突然一个踉跄,跌进了草堆里。
她瞪大眼睛,手还伸向陆寒,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阿铁哥?”她的声音颤抖,手指紧张地扭动着被揉皱的裙角,眼眶渐渐泛红,“是你吗?”
陆寒转头望向她。
月光洒在他的眉骨上,往日沾满铁屑的眼尾现在干净如洗,眼神看似温和,实则冷漠。
“是我。”
他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尾音仍带着那熟悉的沙哑,就像过去被火星烫到时强忍疼痛说话的感觉。
小翠立刻泪如雨下。
她一边擦泪一边爬起,怀里的桂花糕掉落在地,沾上了草屑:“你变了……以前我扑到你怀里,你还会笑我像个小黏糕,现在……现在你连让我碰一下都不愿意。”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卖豆腐的张叔搓着沾满豆汁的手说:“阿铁这是修得什么神通了?”
补锅匠老李头摸着胡子点头:“我就说那铁匠铺半夜总是冒青光,肯定是在炼制什么宝贝。”
陆寒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草甸边缘。
苏璃正撑着草堆站起来,她的裙角沾着草屑,发间的青玉簪子歪斜,但她依旧挺直脊背。
为了给陆寒渡灵力,苏璃几乎耗尽了所有修为。
此刻她站立不稳,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说道:“你的气息变了。好像……融合了什么东西。”
陆寒向她走去。
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轻盈,却仍带起细微的风,吹乱了苏璃额前的碎发。
“我看见了道源之心。”
陆寒在离苏璃仅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低头时,残碑上“净莲”二字的金光映照在苏璃的脸上。
“那光团中蕴含着你递药碗时发梢轻扫过我手背的温度,还有小翠举着玉符想要雕刻小花时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
“还有青莲婆婆所说的,人心比剑更难修炼。”
苏璃突然伸出手。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却准确无误地按在了陆寒的心口上。
那里有一道特别淡的剑纹,被她这么一触,便泛起了圈圈涟漪。
苏璃轻声说道:“你已不再是过去的你。但是……感觉上更贴近真正的你了。”
远处老槐树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青莲婆婆扶着树干缓缓站起,她手中的菩提子串线断了,十几颗深褐色的珠子滚入草丛。
老人的指缝间渗出血迹,在青色布裙上晕染出暗红色的花印。
她直直地盯着陆寒的方向,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异常明亮,仿佛有某种力量瞬间驱散了那团混沌。
她守护归墟裂隙三百年,见过无数剑修陨落,但陆寒身上散发的光芒,她从未见过。
“阿铁哥!”小翠突然喊了一声。
小翠正蹲在地上捡拾沾有草屑的桂花糕,她不停地拍打着糕点。
“阿铁哥,虽然你不让我抱你,但这个……这个桂花糕真的很甜,尝尝看吧。”
陆寒转过头来。
他注视着小翠沾有草屑的手,以及她发梢上沾着的蒲公英,突然伸出手去。
那股无形的气劲消散了一些,小翠扑向他怀里时,这次没有被弹开。
他低头看着怀里抽泣的小翠,手掌轻放在她的头顶。
这个动作与以往相同,但这一次,他能真切感受到小翠头发间的温度,仿佛道源之心里封存的温暖,此刻正沿着血脉流向全身。
“很甜。”陆寒说道。
苏璃看着这一幕,不禁笑了。
她的灵力尚未恢复,但她的神魂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
她凝视着陆寒肩上的月光,又望向他背后那模糊不清的影子。
只有她注意到,在陆寒低头的瞬间,云层中似乎有个既像剑又不似剑的轮廓,正凝视着陆寒的背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该醒了。”
老槐树下,青莲婆婆的手指紧紧掐入树干。
她看着陆寒怀中的小翠,又望向苏璃眼中闪烁的光芒,突然想起了三百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时,残碑从归墟裂缝中坠落,碑底刻着一行字——“待净莲重光日,宿敌再醒时”。
夜风带着草香吹过草甸。
陆寒抬头望向夜空。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识海中逐渐苏醒,就像一块沉睡在深海的玉,终于被捞起,连周围的海水也随之摇曳。
他伸手触摸心口的残碑,“净莲”二字的金光似乎更加明亮。
在无人可见之处,那模糊的身影正轻轻点在眉心的剑纹上。
“醒了。”
老槐树的枝叶在夜风中哗哗作响,青莲婆婆指甲缝中渗出的血珠沿着树皮沟壑缓缓流淌。
她望着陆寒怀中的小翠,又看向苏璃眼中跳动的光芒,积压了三百年的那口气突然消散。
就像胸口的大石被劈开,又仿佛等待了三百年的剑终于落下。
“你已非俗世之人。”
她的声音沙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那枯瘦的手撑着树干,缓缓挺直了佝偻的背,但刚要继续说话时,突然踉跄跪下,膝盖重重砸在草甸上,“砰”的一声,惊起夜鸟扑棱飞起。
只听她说道:“你已触及‘道’的门槛。”
陆寒怀里的小翠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桂花糕从指缝间掉落,滚到了青莲婆婆脚边。
陆寒垂下眼帘,看了看小姑娘头顶翘起的呆毛,然后抬头望向月光下跪着的老人。
三百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在残碑上见到了青莲婆婆的影子。
那时的她还是个梳着双鬟的道姑,怀抱着残碑跪在归墟裂隙之前。
此刻,青莲婆婆眼角的皱纹中闪烁着点点月光,宛如当年碑底刻着的“待净莲重光日,宿敌再醒时”那行字的刻痕。
“婆婆……”
苏璃试图扶着草堆走过去,但因灵力尚未恢复,身子摇晃,陆寒迅速伸出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
苏璃的指尖仍停留在陆寒心口的剑纹上,能清晰感受到那剑纹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您……是否发现了什么?”
青莲婆婆沉默不语。
她颤抖着抬起如枯枝般的手,指向陆寒背后那模糊的剑影,正是刚才只有她和苏璃所见,云端上那似剑非剑的身影。
此刻,那影子的轮廓变得愈发清晰。
它的腰间悬挂着半截断剑,剑穗已氧化成暗红色,宛如凝固的血。
“三百年前,残碑坠落时,碑底除了预言,还刻有一行小字。”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仿佛一声叹息。
“上面写着‘见剑影者,必承剑厄’。”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了在道源之心里目睹的场景:无数剑修在归墟裂隙前倒下,他们的血渗入残碑,最终形成了“净莲”二字。
最后倒下的那位身着白衣的剑修,腰间挂着的不正是半截断剑吗?那剑穗的颜色与云端影子的剑穗颜色完全一致。
“阿铁哥?”
小翠抬起头,扯着他的衣摆,那被泪水泡肿的眼睛里还沾着草屑。
“婆婆说的剑厄……会很疼吗?”
陆寒低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道源之心里封存的那份温暖。
他八岁那年,在雪地里冻得发抖,是小翠的母亲给了他半块烤红薯,让他感到温暖;十岁时,他的铁匠铺被地痞砸毁,小翠偷偷将自己积攒半年的买糖钱塞进他的工具箱。
这些温暖的点滴如同丝线,此刻正一圈圈缠绕在他识海中沉睡的剑影上。
“不疼的。”
他声音比月光还要柔和。
“不过阿铁哥得去处理一些事情了。”
他的话音未落,怀中的小翠突然“呀”地一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