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石床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眼眶滚烫得几乎要裂开。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交叠的手背上,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眼泪。
“你还好吗?”
低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陆寒转头,看见苏璃斜倚在石墙上,苍白的指尖还搭在他腕间——她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用药王谷的手法替他探脉。
月光从洞顶的裂隙漏进来,在她眼尾镀了层银边,让那抹关切显得格外清晰。
陆寒摇头,喉结动了动:“我欠一个人一句话......对不起。”
苏璃没说话。
她松开他的手腕,却将手掌覆在他手背。
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像团不烫的小火,慢慢煨着他发颤的指尖。
“那你现在说给他听吧。”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他能听见的。”
陆寒闭上眼。
洞外的风卷着松涛声灌进来,他对着虚空轻轻开口:“小哑巴,对不起。”
话音未落,腕间突然一热。
他低头,看见苏璃心口的剑心石正泛着微光,而自己腰间不知何时多了块半透明的玉佩。
那是神秘女子的,不知何时落在了他身上。
玉佩表面的剑纹突然亮起来,像被谁注入了灵气,在洞壁投下晃动的光痕。
“陆寒......”
模糊的唤声从玉佩里渗出来,像隔了层水雾的钟鸣。
陆寒刚要细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只余下玉佩表面的光纹还在轻轻跳动,像在应和他识海深处玄铁令牌的嗡鸣。
苏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玉佩:“是......守道者?”
陆寒没回答。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喉间的灼痛却慢慢散了。
小哑巴的笑脸在他眼前晃了晃,最后融进食指根节那道浅浅的疤痕里。
那是他十四岁时打铁溅起的火星烫的,小哑巴当时捧着烫伤药追了他三条街。
“我们该走了。”
他起身收拾行装,玄铁剑在剑鞘里发出清越的嗡鸣。
“去散修联盟,或者......”
“或者哪里?”
苏璃替他系好腰间的药囊,眼底有星子在闪。
陆寒望着洞外连绵的青山,突然笑了:“去该去的地方。”
玉佩在他腰间又轻震了一下。
这一次,他分明听见了那个声音的尾音:“......小心。”
玉佩的震颤比之前更剧烈了些,陆寒能感觉到那半透明玉质贴着腰腹的皮肤发烫,像块被捂化的蜜蜡。
苏璃的手刚要缩回,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不是用力的桎梏,而是指尖微微发颤的轻握,像怕一松手,连这点温度都会跟着玉佩里的声音散了。
“陆寒,别忘了你的使命。”
这次的声音不再模糊,清晰得像是就站在洞外的青松下。
陆寒喉结滚动,松开苏璃的手,将玉佩举到眼前。
月光穿透过玉身,那些原本若隐若现的剑纹突然活了过来,在他掌心游弋成一条银线,最后凝出个模糊的人影。
是个女子,广袖垂落如雾,眉峰间有道浅淡的朱砂痕。
“你是谁?”
陆寒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剑刃。
女子的虚影轻轻叹息,眉峰微蹙:“我是最后一个守道者,也是你母亲的挚友。”
洞外的松涛声突然拔高,撞得石屑簌簌落。
陆寒的瞳孔骤缩,玄铁剑在剑鞘里发出嗡鸣。
他从未听师傅提过母亲,只知道自己是个被遗弃在铁匠铺门口的婴孩,包裹里只有半块玄铁令牌。
此刻那令牌正在识海深处发烫,与玉佩的光纹遥相呼应,像两根被同一根琴弦牵动的银针。
“那你说,我该去哪里?”
他攥紧玉佩,指节发白。
女子的虚影开始淡去,声音却愈发清晰:“去玄阳峰。但记住,你所见未必是真相......”
话音未落,玉佩“咔”地裂开道细纹,光纹如退潮的水线般消失不见。
陆寒盯着掌心里的裂痕,忽然想起小哑巴临死前塞进怀里的画卷。
也是这样,明明小心护着,最后还是被碎石碾成了碎片。
“守道者......”
苏璃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她不知何时已摸出药囊里的银针,指尖搭在他后颈的大椎穴上。
“药王谷的古籍里提过,上古时期有守道者以命封剑,镇压世间戾气。但百年前最后一座守道碑倒塌后,这一脉就断了。”
陆寒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眼尾,将那抹关切镀得更浓。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母亲”,却被洞外的鸟鸣截断——天快亮了。
“飞鸢的储物袋。”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翻出个褪色的青布囊。
飞鸢是萧无尘的旧友,三个月前为引开幽冥宗追兵坠下悬崖,临死前把这袋子塞给了他,说“里面有你需要的答案”。
玉简便躺在袋子最底层,裹着层已经泛黄的丝帕。
陆寒将神识探入,眼前顿时炸开成片的金纹。
那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名字旁都刻着生卒年与“护道者”三个字。
最末一页,他看见“陆昭雪”三个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持玄铁令,承守道印,子陆寒,天命所归。”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陆寒的手指抚过玉简表面。
“这是一场延续千年的战争。”
苏璃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你母亲?”
“应该是。”
陆寒将玉简收进怀里。
“萧师叔说我是捡来的,可玄铁令和玉佩......”
他顿了顿,喉间又泛起那股灼痛。
小哑巴最后看他的眼神突然浮上来,像团烧不尽的火。
洞外的天光彻底亮了。
陆寒背起包袱,玄铁剑在身侧轻颤,像是急着要去见什么人。
他站在洞口,山风掀起衣角,将远处连绵的青山卷进眼底。
“从今以后,”
他望着云层下若隐若现的峰尖,声音比山风更沉。
“我不是谁的徒弟、不是谁的棋子......我是我自己。”
他转身看向苏璃。
她正低头系着药囊的绳结,听见这话,指尖微微一顿,抬眼时眼底有星子在跳:“你说过要去该去的地方。”
“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陆寒问得直接,像当年在铁匠铺问小哑巴“要不要学打剑穗”时那样。
苏璃忽然笑了,清冷却柔软,像春雪融在松针上:“我一直都在。”
山风卷着她的话音往更深处去,掠过断崖边的野杜鹃,掠过山脚下的青石板路,最后撞在二十里外的玄阳峰上。
玄阳峰巅,倒塌的宗门石碑旁,玄阳子倚着断碑坐下。
他的道袍浸透了血,却还攥着半块焦黑的玉牌。
那是玄天宗的掌门令。
远处传来清越的剑鸣,他浑浊的眼底突然有光闪过,用尽最后力气将玉牌塞进石缝,低喃:“寒儿......”
山风卷起他的话音,散进云里。
第76章 掌门信物,正道所托
山雾未散时,陆寒的鞋尖已沾了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