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雾突然翻涌如沸。
另一个声音从雾心漫出来,带着某种陈酿般的醇厚:“我只是沉睡了。”
陆寒的剑尖微微发颤。
他看见雾中走出个穿月白广袖的男子,眉目与他有三分相似,额间一点朱砂红得妖异。
男子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护道令,眼底泛起水光:“二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
陆寒咬着后槽牙开口,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月白男子抬手。
陆寒眼前的雾突然凝成一片光影。
雪色殿宇前,一位白衣女子怀抱襁褓,身后跪了满地玄衣修士。
女子的面容被雾气遮着,可陆寒却听见自己喊出了声:“娘?”
他的铁剑“当啷”坠地。
记忆里总在铁匠铺角落咳嗽的妇人,此刻竟穿着缀满星纹的法衣,指尖流转着他曾在剑心石里见过的金色光纹。
她低头吻了吻婴儿的额头,声音穿透千年雾霭撞进陆寒耳中:“阿寒,娘要送你去个没有纷争的地方。”
“她是最后一任护道者首领。”
月白男子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陆寒眼眶里的热意。
“三百年前正邪为夺上古剑意血洗护道山,你娘用本命精血封了你的灵识,将你投入凡人胎。”
陆寒踉跄着扶住树干。
他想起小时候总梦见的火海,想起师娘说他娘临终前攥着块带裂痕的铁牌,原来那不是普通的铁匠铺信物,是护道者的命魂所化。
“所以我觉醒剑意、被玄天宗收徒......”
他喉结滚动。
“都是她的安排?”
“是,也不是。”
月白男子指尖拂过光影里女子的眉眼。
“她算到你会觉醒,但算不到幽冥宗的手伸得这么长。秦昭那小崽子......”
“够了!”
玄衣童子突然尖笑,指甲划过陆寒手背。
“你当他真会感激?这小子的剑意里可还锁着上古杀念呢。”
陆寒猛地甩脱童子的手。
他感觉有团火从丹田窜上后颈,那是觉醒剑意时就缠上他的杀戮欲望,此刻正顺着血管往指尖钻。
他死死攥住树干,树皮扎进掌心的痛让理智勉强回笼:“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娘的道侣。”
月白男子的声音突然哑了。
“也是被你娘用护道令封在禁地的守灵人。”
他抬手按在陆寒额间,陆寒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母亲在血雨中撕毁密卷,萧无尘跪在断剑前发誓,苏璃的药鼎里浮着半枚染血的护心镜......
“小心!”
月白男子突然拽着他往旁一扑。
陆寒听见头顶传来机关启动的嗡鸣,转头正看见玄衣童子趴在块凸起的青石板上,指尖沾着血。
那是触发禁制的引信。
“臭小子,你以为我真想帮你?”
童子舔了舔指尖的血。
“等幽冥宗的人破了护道令......”
“闭嘴!”
月白男子掐住童子的脖子,转身对陆寒吼。
“快走!这禁制撑不了多久。”
陆寒捡起铁剑的手顿住。
他听见林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片叶子落在另片叶子上,却让他心口发紧。
那是苏璃的步频,她总爱把药囊系在左腰,走动时会有当归混着薄荷的香气。
此刻风里果然浮起一丝清苦药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是她常用的避毒香烧尽了。
“陆寒!”
月白男子的吼声被机关轰鸣淹没。
陆寒望着雾深处忽明忽暗的红光,又回头看向林子入口处那团若隐若现的影子。
他握紧护道令,铁牌上的裂痕硌得掌心生疼,像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
“你先走。”
他对月白男子说,声音比想象中稳。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玄衣童子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笑。
陆寒没再看他们,转身冲进雾里。
他听见身后传来石块崩裂的巨响,还有苏璃低低的惊呼。
那声音裹在机关启动的嗡鸣里,像根细针,扎进他刚筑起的所有防线。
陆寒冲进雾团的瞬间,发梢沾的雾珠凝成冰粒砸在眉骨上。
他望见十米外的青石板上,苏璃半跪在满地碎裂的玉符间,左肩衣裳被划开道血口,腕间缠着拇指粗的金光锁链。
那锁链正滋滋冒着青烟,像活物般往她皮肉里钻。
“苏璃!”
他踉跄着扑过去,铁剑“当”地磕在锁链上。
金光骤然炸亮,震得他虎口发麻。
苏璃抬头看他,眼尾沾着血渍,却还勉强扯出个笑:“别碰......这是护道山的锁魂链,专克......”
她突然呛咳,锁链勒进手腕的位置渗出黑血,“专克护道者血脉。”
“你跟来做什么?”
陆寒喉头发紧。
他想起方才风里那缕焦糊味。
苏璃的避毒香烧尽了,意味着她至少在林外守了半个时辰。
他伸手去掰锁链,掌心刚触到金链就像被火烫了般缩回。
“你明知道禁地有禁制......”
“我听见琴音。”
苏璃的指尖颤巍巍抚上他手背。
“冷霜的《离魂引》......她被执法堂杖责时,我偷给过她半颗续脉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锁链上的金纹突然泛起红光。
“陆寒......小心......这地方不对劲......”
“她说得没错。”
阴恻恻的童音从头顶飘落。
陆寒抬头,正看见黑衣童子吊在断枝上,晃着两条细腿:“这里是你母亲最后的牢笼——当年她用护道令封了剑意,自己却被锁在这禁地里,用命魂养着剑心石。”
他歪头笑。
“你以为那月白老鬼是你便宜爹?他是你娘用护道者精血养的守灵傀,早没了活人魂气!”
“住口!”
陆寒挥剑劈向断枝。
童子一闪身跃上石梁,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
苏璃腕间的金链竟顺着她手臂爬上了脖颈。
她的脸迅速涨红,指尖死死抠住锁链,药囊里的药材撒了满地,当归的甜香混着血锈味刺得陆寒眼眶发酸。
林外传来清越的剑鸣。
墨青带着七八个执法堂弟子破雾而来,腰间玄铁剑鞘相撞,发出冷硬的脆响。
他手中握着枚刻着“执法”二字的青铜令,在雾中泛着幽光:“好个玄天宗外门弟子,私闯禁地,勾结邪修。”
他的目光扫过苏璃。
“连药王谷的余孽都护着,当真是......”
“够了。”
陆寒打断他。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杀戮欲望在血管里翻涌,却被另一种更烫的东西压着。
苏璃颈间的锁链又收紧寸许,她的指甲在石面上抓出五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