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有些论文在手里,但那些不够。”小麦克斯韦先生羞惭但顽强地说道:“先生们,女王陛下并不是一个博识之人,要向她解释那些深奥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但她是乐于接受新鲜事物的,像是差分机,蒸汽枪,麻醉术,这些立竿见影立即就能展现出来的事物……”
“恕我直言,”法拉第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它之所以还不为人所知,是因为之前想要研究它的人几乎都夭折了——”他不那么愉快地微笑了一下:“我现在有点后悔当初和你谈论得太深了,这是我的坏毛病,麦克斯韦先生,但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那几个人吗?”
第170章 雷霆会(中)
这句话立即让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安静了下来,“这只是猜测,”他低声说:“并没有什么事实可以佐证。”
“查理也是我的学生,如果可以,我不会拒绝你拿着我的,或是你的,又或是我们的论文去给女王陛下交换肯特公爵夫人不再迁怒于麦克斯韦,”法拉第说道,在象牙柄先生面露不赞成的神色时他只是摇了摇头,若他是那种看重名誉和地位的人,他早就是法拉第爵士了,他也不会拒绝恩师汉弗莱-戴维的建议,摆脱“仆人”这个不名誉的称呼,在他的担保下成为公学的学生,然后进入大学深造,进而彻底地摆脱原有的阶级——他不在乎,一点也不。
和他来往的学者为数众多,也有不少偷偷攫取了他的想法与成果的人,而法拉第只要他们给予一定的回报,就不会追究他们的卑劣行为,当然,他的宽容引起了不少人的非议,但更多人因为钦佩他的胸怀,早在没有见面的时候就与他成了精神上的好友——法拉第所说的那几个人,他们可能间隔着海峡与国界线,但因为有着频繁的书信往来,他们也会相互交换研究进度,而他们最新的研究,也就是——麦克斯韦想要拿出去的那份资料,其中确实牵涉了不少性命。
经常有人嘲笑学者们在生活上的不拘小节,浑浑噩噩,可相对的,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必然拥有对其事业的不倦热情,广泛持久的好奇心,超越凡俗的眼光与敏锐的感知,以及为了求知而不惜一切的疯狂,所以,若是有同僚在实验中丧命,或是在疲惫中永眠,甚至被战争或是政治中的倾轧波及而死,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他们的研究一旦受到阻碍,这些人精神上的警铃就会立即大声发作。
法拉第凝视着桌面,雷霆会建立的时间并不短,也要近百年的历史了,但与会者并不多,而且他们就和圣植俱乐部那样,很多成员都是被卷入漩涡后才被引荐入会的,既是为了保证他们的自身安全,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研究还能继续下去,只是,就算有了雷霆会,他们做起有关于那样东西的实验和论证,还是需要百般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雷火,一个意外,就能让研究者与他的研究灰飞烟灭。
桌面上有一个点火器,点火器上镶嵌着一枚琥珀,它是雷霆会的信物,用天然宝石做信物的秘密结社不算罕见,但只要是与那个研究有关的学者,一看就能懂得其中的含义。
雷霆会以雷霆为名,但它指的是雷霆带来的东西——电。
但雷霆是thunderclap,源头是拉丁语的tempestas ,电是什么呢?电是electric。对此没有研究的人会感到奇怪,因为闪电是lighting,源头是光light,但怎么看,电和闪电都是两种东西。
这是因为,在电被发现的时候,它并不被认为与天空中闪电是一样东西。最早在公元六百年前,古希腊的哲学家与天文学家塞勒斯偶尔用一块丝绸快速地摩擦一块琥珀,这块琥珀随即犹如磁石般地吸引了周围一些质量细小的物体,如同羽毛,灰尘等,它们粘结在琥珀上,好一会儿才落下——若是一个普通人看到了这个景象,他也许转头就忘记了,也有可能以为是精怪作祟,但作为一个学者,塞勒斯即便不懂得其中的原理,也认认真真地把它给记录了下来。
这一记录一直被保留到了两千年后,伊丽莎白一世,英国女王的御医威廉.吉尔伯特先生,因为那时候女王身体康健,精神健旺,还不怎么需要御医的服侍,让他多出了很多空闲的时间,就如我们说过的那样,这是除了钱财之外科学必须的关键之一,那时候正是英格兰争夺海上霸权的重要时刻,这位御医先生也没有免俗,他开始翻阅各种资料,想要研究出更精确的指南针。
他没能发明出更好的指南针,但发现了塞勒斯的记载,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种新的磁性材质,于是就开始复刻塞勒斯的实验,琥珀、玻璃、水晶石、硫磺、蜂蜡和一些矿石,这些石头都能在摩擦之后带上磁性,虽然不怎么强烈,时间短暂,也无法被用作指南针,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发现了一种新的事物,他借用塞勒斯最早的发现,引用了琥珀的拉丁文词根,琥珀(electron),造出了电(electric)。
这让之后的人们,一听到“电”这个词,根本不会和天空中凶猛的雷霆联想在一起,只会以为那是一种和琥珀差不多的东西,轻盈,光滑,透亮……
接着这位御医先生,也有一些学者或是以科学研究为兴趣的人参与到其中,像是冯·格里克,一个神圣罗马帝国的小小市长,他用天文学来消解政务带来的压力,做法就是旋转一个很大的硫磺球,然后摩擦它,硫磺球在受到摩擦后会吸引羽毛和其他小东西,然后把它们“吹开”,他用这个球和羽毛与客人开玩笑,为枯燥的生活增添点乐趣,有时候球转动速度过快,就会带起火光与亮光,当客人们问这是什么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是电。”
在他之后是一位同样出身寒微的学者斯蒂芬.格雷,这位先生发现了人体与很多物质都是能够导电的。
但同样的,他的研究发现没能引起什么重视,电仍旧是贵族们的小玩具,一些人将琥珀镶嵌在首饰上,摩擦后送给心仪的女士,让她放在嘴唇上感受那阵细微的酥麻,称之为“电吻”,也有主人将金属丝缠绕在椅子上,当客人坐下就餐的时候,他会惊奇地发现餐具上有小小的火光。
不过对于电的研究还在持续,然后,第一个牺牲品出现了,本杰明.富兰克林。
第171章 雷霆会(下)
本杰明.富兰克林,他是个美国人,但英国人对他都不陌生,对他深恶痛绝的也大有人在,毕竟在独立战争期间,这位先生作为北美殖民地的代表,多次来到欧洲四处游说,寻求愿意对北美殖民地伸出援手的人,当时的路易十六最终同意对北美殖民地给予经济与军事上的支持,这位仁兄功不可没。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先生不仅仅在政治上具备着敏锐的嗅觉与出众的天赋,他在科学研究上的成就也是不容小觑的,在数学,光学与传导学,甚至医学上都有独到的见解,发明创造大大小小的也有好几十项,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来无论在政坛上,还是在学术界,都能成为一颗熠熠生辉的明星——但命运无常,就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作为一个已经对“电”有了不少研究和探索方向的科学家,他提出了一个古怪但合理的想法——地上的“电”和天上的“电”,应当是一种相同的物质。
有了这个想法,他立即付诸于实施,他采用的方法就是在雷雨天,做了一次电传蓄实验,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风筝实验,他用了丝织的风筝,麻绳风筝线,然后在风筝线的末端拴上一把钥匙,在他看到风声线末端的麻绳纤维都像是接近了摩擦后的琥珀那样竖立起来后,他马上将手碰在钥匙上,果然感受到一股酥麻,这种感觉与他碰触琥珀以及其他会应摩擦产生电流的物体时没有什么区别。
有了这次实验,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才预备开始做第二次实验,当地的教会就找上了他,牧师的意思很明白,他希望这种近似于亵渎的行为不要再持续下去了——别忘记,他为雨露定命令,为雷电定道路,能够驾驭雷霆的只可能是天主,圣灵与天使,凡人不应当碰触到那些不该由他们知晓与掌握的东西——作为一个信徒,富兰克林应当听从牧师的劝导,但作为一个学者,他对未知的渴求永远超过了他对信仰的敬畏。
这就是开智的坏处了,法拉第想,对另一个世界,他们略有耳闻,雷霆会里一些需要隐藏身份的成员的真实身份若是说出来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但也像是一些人所调侃的那样,若是耶稣降临到梵蒂冈,教皇和高等教士们会怎么做——当然是立刻把祂重新钉回到十字架上去喽!瞧,在最虔诚,最纯洁,最坚定的地方,一群天主的仆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因为自己的私心立即否定掉所有不利于他们的东西——你还能指望一群胆大妄为的无信者会因为天使与恶魔的真实存在而选择舍弃理念,隔绝思想吗?
在后世有人将科学称之为科学教,这句话倒也没错,当一个人坚信科学胜过原有信仰的时候,他就等于是个叛逆了,而一个善于探索,嗜好破题的叛逆,见到天使,见到恶魔,他们不但不会惶恐,还会狂喜地扑上去,想要仔仔细细地研究一番呢?
就像法拉第先生对占星术的态度,他相信占星术,但不是相信那种虚无缥缈的命运之说,他相信的只是数学中的概率论与数理统计。
富兰克林就和所有的科学家那样,对牧师的警告置若罔闻,他不仅没有停止实验,还秘密在庄园里竖立起了一个高高的杆子,杆子缠绕着金属线,尾端系着两个铜铃,金属线中间吊着铜球,铜球连着风筝线,他决定,要在下一次雷雨到来的时候,将天上的雷霆引下来——他自制了一个很长的金属杆,允许在场的宾客们将手放上去感受电的存在。
他还说,本来他听说,荷兰的一位物理学家和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位副主教都在研究可以将电存储起来的容器,但不知道为什么,副主教突然停止了研究,并且舍弃现有的圣职,去了一座与世隔绝的修道院,而那位物理学家,也受了友人的感召,发愿一起做修士去了——他们的研究无人接手,不了了之,富兰克林原先想要自己研究一些这种容器,但因为政务缠身,一时间无法找到空挡,只得罢休。
不过他现在所要证明的也不过是天上的雷霆与地上的电流的异同而已,在场的人——有几位宾客缺席了,其余的人和富兰克林一起触摸了那根金属杆,按照富兰克林的计算与之前的实验,这份电流顶多能将他们电得头发竖起,引起一场哄堂大笑,但……
蓝白色的粗大电流犹如一条发光的巨蛇那样从黑沉沉的天幕垂直落下,它击中了那根高高的杆子,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冲入了那根金属杆,雷霆直接在地面炸开,将每个握住了金属杆的人攫住,澎湃的电流穿透了他们的躯体,火焰从躯体的内部爆发,他们的眼睛,口鼻,耳朵都喷出了白色的雾气与灰黑色的灰烬,他们都死了,没有一个生还者,其中还有富兰克林的儿子。
这桩惨绝人寰的意外震动了当时的整个科学界,之前因为研究和探索而死的学者也不在少数,但这样悲惨痛苦的死亡简直让人无从想象,据说那时候室外正是暴风雨的天气,富兰克林的仆人,也是当时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雇主和他的儿子,朋友烧得一干二净,等到他反应过来,去叫了人,人们上来的时候几乎分辨不清凝结在那根金属杆上的固体污渍究竟属于谁,死者的尸骸都无法收取,高温,蒸汽,暴雨冲刷,最后他们只能勉强挖了一些泥土。
如果说,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死亡还是一场不幸的事故,那么紧接着,另一位科学家,也在试图复制这场实验的时候遭到雷击而死,就让人觉得不怎么对头了……一些学者开始退出对电的研究,还有一些学者则将研究转向了地下,但还是频繁地出现了各种意外。
仿佛有什么在阻止他们。
第172章 真相这样的简单而又荒唐(上)
学者们从来就是普罗大众中最为聪明的一些人,何况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贵族或是官员,善于揣摩局势,察言观色,何况他们做研究很多都是为了娱乐自己和他人,并不固执,但也有一些人,即便,不,应该说,正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大部分人都有的东西,才会对未知的世界这样迷恋,他们畏惧冥冥中的惩戒,却
不那么愿意舍弃自己的学术之路,于是他们开始秘密结社,在城市中就是俱乐部,在乡村就是公社或是慈善学校,雷霆会也只是其中之一。
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年轻有为,思维敏捷,在研究中确实出了不少力,但这些成果都是阶段性的,片面的,凌乱的,简单地说吧,就是无法如蒸汽机,差分机,或是其他有用的发明那样得到女王陛下的青睐的,他要设法将自己的侄子从这桩事情里解脱出来,非要雷霆会近百年上来所有
的积累不可。
“你考虑到会社里的其他人吗?”象牙柄先生严厉而又失望地说道。
“我不会说出其他人的。”詹姆斯坚决地说。
“那么你就不是剽窃而是厚颜无耻地掠夺了,”法拉第说,这个残酷无情的单词让詹姆斯脸红,“我们在进入公社前都曾经发过誓,除非牵涉其中的人都已经死了,最后一个人才能将这些东西发表出来,而且必须标注上每个人的名字——你拿走这些东西,就算你能弄懂里面的每一个步骤,不用担心在之后的研究与应用中露马脚,但他们呢?他们的努力就注定要成为你成功的踏脚石吗?当然,你也可以说出他们的名字,但事态尚未明朗的时候,你是想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出了‘意外’么?”
“瑞典的乔治.里奇曼是在富兰克林之后死的,和富兰克林一样,被雷电击中身亡,之后还有巴黎的诺莱,都灵的贝卡里亚,意大利的亚利桑德罗.伏特,他的父亲是耶稣会的成员,在卸任之前和他的三个叔叔一样都是牧师,家里九个兄弟姐妹,五个都在担任圣职,他安然无恙快快乐乐地活到了五十岁,可就在他试图制作放电盘的时候就突然染上了来势汹汹的疾病,还有意大利医生和解剖学家路易吉·高尔瓦尼,他宣称人体与动物体内一样具有电——没多久他就因为在外科手术中失手杀死了病人而被判决处死——就连我的老师和雇主,汉弗莱.戴维,他突然终止了实验并强烈要求我销毁所有资料,就在我们的研究已经初见成果的时候……我也被他要求离开科学院,你觉得他在畏惧什么?”
“或许你是在想,意外总是无所不在,作为研究者,在实验贵过程中出现什么差错也是在所难免,但你要为那些无辜的死难者负责吗?”象牙柄先生锐利地指责道,直到整个鲁莽的年轻人低下了头。
“查理是个好孩子,”这时候,从象牙柄先生这里补全了整个事情经过的法拉第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会到伦敦去,寻找我的朋友们看看是否能够从中斡旋一番。”
“肯特公爵夫人是个疯女人,”象牙柄先生说:“我觉得,小麦克斯韦先生,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劝说你的兄长和你的嫂子立即离开萨里郡,”他停顿了一下:“不,离开英格兰,他们可以去爱丁堡,但上上之计应该离开大不列颠岛,去法国或是意大利,总之就是肯特公爵夫人手伸不到的地方去。”
“他们……”詹姆斯口中发苦,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建议才是最可行的,但问题是,如果做出这个选择,他的兄长和嫂子就必须舍弃查理,若他探听到的消息是对的,查理被卷入的不是一桩普通的公学霸凌致死案件,而是一场黑弥撒,不仅仅是查理,他的父母亲友都有可能被波及——他听说过那些最恶劣的后果,恶魔的诅咒可以蔓延上百年,上千年,范围可以大到一整座村庄乃至一整个城市。
甚至一整个王国都有可能,亚瑟王最终背弃了他的导师与首相,也就是大恶魔穆林化身的梅林,他或许以为自己利用了湖中仙女薇薇安将梅林囚禁在了橡树或是岩石里,但梅林还是逃回了地狱,而这位大恶魔的诅咒确实导致了亚瑟王的骤然离世,圆桌骑士的分崩离析,还有他最珍爱的国家的消亡,它消亡的这样彻底,以至于人们都以为那只是个杜撰出来的传说。
他想要向女王陛下求助,除了肯特公爵夫人之外,也是在隐隐恐惧另一个世界的威胁。
他更不能和自己的兄长说清这件事情,迄今为止,查理也是守口如瓶,大概这孩子也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被不知情的人获悉,他们就无法避免被卷入漩涡——他或许可以用肯特公爵夫人的歇斯底里来恐吓兄嫂暂时离开萨里郡,但他们一定会要带走查理,而查理……如果他的想法无法兑现,他根本保不住查理!
“我们会尽力,”象牙柄先生顿了顿手杖:“但小麦克斯韦先生,”他低声说:“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当然是最坏的结果了。
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一开始还抱着一点希望,他虽然聪慧过人,但人生中的大部分依然在象牙塔里,他从长老会的老师那里听说的事情也不免罩上了一层道德与体面的薄纱,以至于他的想法过于天真和鲁莽,就算是非常喜欢他和查理的法拉第,也不会允许他拿着雷霆会的成果去和女王交易。
会社会吸纳这样生机勃勃,思维敏捷的新血,但不代表就会将原先的枝桠剪除干净来让出位置,即便只看利益,原先的枝桠已经可以反哺了,而他这样的新芽,也不知道有没有长成的机会呢。
詹姆斯只能失望又痛苦地离开,没有雷霆会的帮助,他不知道自己该向谁求助,爱丁堡大学的老师与同学已经将他视作一个叛徒,而剑桥大学的教授呢?他们看重的是他的才能而不是他的麻烦,他不用开口就知道不会有结果,甚至可能自取其辱。
他回到麦克斯韦的庄园时已经接近黎明,此时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他回到房间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叔叔,”查理站在门外:“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第173章 真相这样的简单而又荒唐(中)
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对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侄子很头痛,他之前一直在爱丁堡大学就读,对这个侄子没有多少感情,但他爱自己的兄长,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他们的家境每况愈下,不是有兄长放弃了学业成为一个商人,他根本没法安安稳稳地度过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期,遑论拥有现在的成就——他的兄长比他年长许多,他不太可能再有孩子了,詹姆斯已经下定了决定,无论如何要留下查理的性命,即便从此不再回到英国也行。
“你要和我谈什么呢?查理,”詹姆斯按了按额角:“如果是威斯敏斯特公学里的事情,我比你父母知道的可能要多点……”
“所以不必了,”查理说,“叔叔,不必再为我操心了。”
“你在说什么?”
“叔叔,”查理走过来坐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你看,叔叔,既然你已经能够知道了一些内情,那么我也可以在你面前坦白了——”他平静地和詹姆斯说了他去到威斯敏斯特公学之后的事情,他父亲尽心竭力为他铺设的前路在如他们这样与贵族略有点血脉联系的家族中并不少见,但坏就坏在他拥有别人没有的天赋与才能,而最初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的他并未察觉到来自于高年级生的“爱护”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么沉重,就如利维查探到的那样,查理入学的时候公学的霸凌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他又不敢对自己的父亲或是母亲倾诉——他们在他入学的时候还举办过一场小小的宴会,他们对他充满了期待。
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得到帮助,无异于苦水里终于有了一点蜂蜜,回想起来,查理觉得自己那时还是很高兴的,何况隐约间他也感受到父亲是愿意他与那些达官显贵的子嗣们有着亲密的来往,只是自从他成为高年级生,先前含情脉脉的假面具终于被揭破,堂皇的上流阶层所隐藏的狰狞面目不再掩藏——作为一个尚有良知与道德的人,他想要摆脱,但没有成功,不仅如此,他还被视作了白痴和叛徒。
“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詹姆斯疲惫地说:“不管他们如何辩解,查理,你都是受害者。”
“我见过很多受害者,”查理打了个寒颤,“你不知道我见过多少受害者,我也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些人的,”他垂下头:“叔叔,自从我离开威斯敏斯特公学后,吉尔福德伯爵,也就是我的舅舅,没有来过一封信,也没有派来过一个仆人,他就像是死了,或者……”他古怪地了然一笑:“我已经死了,或是更正确地说,我注定要死了。”
“查理!”
“别大声,你要吵醒别人了,”查理说:“我回来了,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我想活着,我还那么年轻,但,”他举手阻止詹姆斯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不行,你知道了多少?”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叔叔,“你的老师也不会对你毫无隐瞒,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是沥青,粘在身上就没法摆脱,叔叔,我——我是被奉为祭品的,”他干巴巴的,直白地说道:“他们为了复活一个人,就要将我奉献给一个恶魔,但他们搞砸了,来的可能不是一个恶魔,也许是两个,谁知道呢,他们的胆子很大,或许他们召唤的是谁都没能弄清……”
“弗洛.哈斯廷斯作为主持人都死了,仪式没有成功,恶魔可能还在人世间,又或是没能成功的离开地狱,祂在愤怒,我感觉的到。”查理茫然地说:“他正在召唤我,我是祭品,我必须去。”
“……并不是每个祭品都会下地狱。”詹姆斯说:“我可以为你找牧师,找教士,找那些愿意帮助我们的
人。”
“我周围的教士与牧师已经足够多了,”查理明明白白地说:“我看过‘所罗门的钥匙’,在召唤恶魔的阵法与咒语前,有很大一部分篇幅都是警告与威慑,但凡与恶魔和地狱有所牵扯的人从躯体到灵魂都算是毁了,尤其是祭品,恶魔会纠缠不休,他们在看着我,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从我身上找出那个恶魔的线索——”
“没关系,”说到这里查理倒是有点坦然了:“反正到时候死得绝不只是我,在场所有的参与者都要遭殃。”他往椅子上靠了靠,“我到这里来,是希望你能劝说父亲和母亲,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请他们不要去徒劳地追究,吉尔福德伯爵都噤若寒蝉,他们一个商人,一个远离了伦敦交际圈十来年的伯爵之女,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请他们离开萨里郡吧,去爱丁堡或是更远的地方,免得我招来的灾祸降临到他们身上。”
“这不可能。”
“我知道很难,”查理看了看头顶,间隔着一层楼板,他的母亲正在安然入睡,不知晓其中内情的她还怀抱着美好的愿望——“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叔叔,有关于雷霆会……”
詹姆斯抬起了头,他的神情有点困惑,完全不明白查理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雷霆会。
迈克尔.法拉第是雷霆会的成员,但查理的天赋是在文字和语言上,而不是数学,物理和天文,法拉第即便是查理的启蒙老师,又和詹姆斯长期书信往来,但也没打算将查理引入秘密结社,一来是因为雷霆会有着不少危险的秘密,二来查理的前程也不在这方面,但查理知道有雷霆会的存在,还是可能的。
“就在几个月前,”查理平稳地说道:“我看到一个曾经造访过老师的人,他应该是雷霆会的一员——他走过一条小道,在那条道路上杀死了威灵顿公爵。”
他没有等詹姆斯给出反应:“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位老人就是威灵顿公爵,”这时候的照相技术远不如后世那样纤毫毕现,报纸上的图像更是模糊不清,大部分时候报纸还是用插画来呈现某个景象,何况那晚天光昏暗,查理只看到了一个老人无辜被杀,后来他到了公学,综合周围人对这件事情的讨论才推算出那个人就是威灵顿公爵。
第174章 真相这样的简单而又荒唐(下)
查理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再怎么稳重他也是一个孩子,对于骤然到来的死亡他毫无察觉,更何况他在死后还有可能被拖入地狱,成为恶魔的所有物,即便他在法拉第的影响下信仰已经不那么坚定,他还是会害怕,非常的害怕——他甚至有一种冲动去忏悔,去祈祷,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不过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也知道这么做大概没什么用,他曾经背弃过天主,也轻蔑过恶魔,他诵读经文,不是要澄清自己的罪孽,而是要坚定自己的意志——就像是人们总是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向主保圣人与上天祈求。
只不过他祈求的是科学。
但当他发现科学并不是万能的时候,他的信心动摇了,他知道自己的结局无法更改,就只能提醒他的叔叔詹姆斯,免得他落入和自己一样的窘迫境地。
“你是说雷霆会的成员?”詹姆斯不可思议地问,这么说吧,雷霆会就和早期的教会一样因为入会门槛很高,并没有多少成员,哪怕其中有如艾萨克.牛顿那样既热衷于学术又追逐着权势的,他们也很少会采取如此粗暴的手段,毕竟科学不是绘画,音乐或是炼金什么的,你宰了你的对手也没法掠夺他的成果——所有的成果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或者一个发明家可能与另一个发明家争夺专利权,会做出一些下作的事情来,但威灵顿公爵是什么人?他是政界与军队里的无冕之王,他和雷霆会成员根本不在一条跑道上。
“你认得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查理说:“但如果看到他,我是能认出来的。”
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闭上了眼睛,他在回到萨里郡之前,或者说,在自己的侄子遇到这件可怕的事情之前,他是有意加入雷霆会的,也就是从预备成员转为正式成员——他在伦敦势单力薄,单靠吉尔福德伯爵……这个关系简直要比家臣和领主还要疏远。别以为他已经被三一学院接纳,每年都有幸运儿进入牛津,剑桥或是罗素,他们的同学也都是显贵的子嗣,但真的有用吗?真的有用阶级迁跃就不会那么艰难又罕见了,像是查理这样,哪怕进入了威斯敏斯特公学仍旧只能做仆人与替罪羊的可不在少数。
但他也明白了查理的意思,如果雷霆会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单纯,像他们这样的背景,被卷进入就是一场根本无法应对的灾难。
“我画了那个人的肖像。”查理将一张小画像交给了詹姆斯,然后就向他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