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温莎堡的晚宴(中)
半恶魔目送着俱乐部的马车远去,抛了抛手里的匣子,他与勋爵曾经的过往带来的好处就在这里呈出来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半恶魔受俱乐部雇佣,但他们所得的报酬也不总是那么及时,并且在分量与质量上都没有问题——毕竟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煤块”,而是从地狱的余烬中取出,用于囚禁人类灵魂的物质,每一块煤块中都囚禁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在地狱里,恶魔们以人类的灵魂为食,但凡落在他们手中,就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在很多情况下,知道这些“煤块”真正来源与用途的人,都会升起一股同情心与怜悯心,连带着对恶魔的憎恶,在俱乐部做事的成员当然早就过了悲春伤秋的年龄了,但他们在于半恶魔交易的时候,如果面对的半恶魔并不是那种危险的家伙,他们总是会有意留下品质较好的那部分,据说“煤块”的品质越好,里面的灵魂就越纯粹。
虽然就算留下,他们也没法将灵魂释放出来,但总有人仿佛觉得可以就此略微减轻一些内心的愧疚。
从战场上下来的北岩公爵就没有这种顾忌,这一整盒“煤块”都闪烁着动人的亮光。利维又打开匣子欣赏了一会,相信这些应该能让自己在地狱的“父亲“感到满意。
是那个乡巴佬大个子变得残忍了吗?利维摇摇头,不,应该说,经过了战场与政场,北岩勋爵至少懂得别在无可挽回的事情上加重损失,譬如这个委托,如果约翰.斯诺死了,对利维有什么伤害吗?没有,但对东区的人,还有所有依靠着肮脏的泰晤士河汲取生活用水的人却很重要,而且他也明白,这些“煤块”如果不拿出去,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随着时间逐渐暗淡,等到里面的光彻底熄灭,就真的变成一块废渣了。
“还是那个好人啊。”半恶魔感叹了一声,他环顾四周,拿出了那个我们熟悉的蜡烛头,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在几分钟后出现在野葡萄公寓门外。
“你在等我吗?”
“等你,”房东太太大利拉说,“也在等我的房租。”
在那次不太愉快的意外后,他们的关系亲密了很多,或许是里鲁说了些什么,房东太太对利维的态度更加随意,甚至有点放肆,她将手伸进利维的衬衫里,摸出那个匣子:“能给我多少?”
“给你三分之一。”利维说,房东太太顿时笑逐颜开,她甜甜蜜蜜地挽着利维的手回到她的房间里,坐在床上打开匣子,点出“煤块”,这里面也有一部分她帮着利维看着医生的费用,这样医生在野葡萄公寓过夜的时候,利维可以分心去做别的事情——不过她才挑出了三块,就听到门外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半恶魔走过去开了门,黑猫蹲在门口,看到他就气愤地喵了一声。
“进来吧,莉莉丝。”利维说。
房东太太有点不开心,但看在“煤块”的份上,她没说话,利维脱掉外套,一手抱着黑猫莉莉丝,一膝盖跪坐在她那张柔软舒适得像是不该出现在东区的大床上,随后从匣子里捏了一块塞进黑猫的嘴里,大利拉撇撇嘴,而黑猫则将那块“煤块”咬得咯咯作响,活像是在啃骨头。
等她终于挑完了自己想要的“煤块”,利维已经舒舒服服地在大床上躺好了,四肢展开,双眼微闭,他感觉到身边的床垫缓慢地沉了下去,一个丰满的躯体嵌进了他的右侧臂弯,不知道什么时候,房东太太已经去掉了身上的累赘,她紧紧地贴着他,长长地叹息着,用面颊和秀发摩挲他的胸膛,“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利维说的,而是对黑猫莉莉丝说的,黑猫不屑地喷气,两只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恶魔与魅魔都不会在乎礼法和隐私,但房东太太被莉莉丝咬过,抓过,她不想在之后的享乐中被分心。
“行啦,”半恶魔一伸手,就将她们一起揽进怀里:“我有点累,好姑娘,先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几天他还真是有点疲惫不堪,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因为医生的行为很明显就是善行,这让他浑身不适,人世间的恶魔虽然也不怎么欢迎瘟疫,但他们也不会向人类伸出援手,只会乘火打劫,落井下石,这段时间来利维简直就像是几百年后007的小职员,浑身充满了痛苦悲壮而又无可奈何的悲剧感。
他将手指插进黑猫耸立起来的毛皮,轻轻地抚摸着,另一边拢住了房东太太的脖颈,在她的耳后动脉搏动的地方咬了一口。
“那么和我说说话吧。”房东太太要求道:“那个医生应该是个普通人,谁为他支付了那笔费用?”
“一位绅士。”利维一抬手,房间里的蜡烛和煤气灯就全灭了,黑暗令他们感到放松,他想了想,对于房东太太,北岩勋爵的事情倒是无需隐瞒,毕竟里鲁知道的比公寓里的任何人(除了利维)都要清楚,他简单说了说俱乐部的事情,但没有提起北岩勋爵和自己之前的事情。
“我就说那个匣子不像是东区的东西。”房东太太懒洋洋地说:“那位绅士可能是个贵族。但要么就是没落了,要么就是一个新人。”她用做了十来年交际花的眼光精准地评价道。
——
第二天就是圣诞节的前三天,也就是在温莎堡中举行的,女王陛下,阿尔伯特亲王,俱乐部首领以及重要成员的秘密宴会。
女王陛下与阿尔伯特亲王是宴会的主人,他们是肯定要出席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维基公主(最大的女儿),还有爱德华王子,爱德华王子今年只有九岁,维基公主比他大一岁,放在普通家庭,他们还没有资格参与到成人的博弈中,但在王室,他们已经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一部分职责。
北岩勋爵一踏进黄金厅,就看到了一颗几乎碰触到屋顶的冷杉,上面悬挂着数之不尽的装饰品和丝带,悬挂着几十颗闪闪发光的金球,大厅里难得地烧起了壁炉,壁炉里火焰熊熊,让偌大的庭室都温暖起来了,这不是女王陛下喜好的那种“干净清爽”的感觉,估计是为了年近八十的威灵顿公爵考虑。
威灵顿公爵正坐在一把最靠近壁炉的椅子上,他一看到北岩勋爵,就高兴地朝他招了招,示意他过去。
第71章 温莎堡的晚宴(下)
北岩勋爵刚抬起脚,就听见厅堂一侧的乐队忽然演奏起了“天佑女王”,在这种场合里,人们听到这首乐曲就知道女王驾临,他立刻站住,转过身去,就看到有两位绅士已经为女王拉开了门,并向她深深鞠躬,身着墨绿色丝绒露肩礼服的女王陛下走了进来,勋爵低下头,看到精致的赤褐色盘发上垂挂着的同色头巾正从眼下掠过,勋爵身材高大,身高只有五英尺不到的女王陛下正好到他胸口——他听到一声“你好,勋爵。”但不是女王的声音,而是跟随在她身边的阿尔伯特亲王,勋爵再一次低下头,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这对帝国里最尊贵的夫妻已经站在圣诞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这群特殊的臣子。
威灵顿公爵已经在一个年轻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这个人北岩勋爵也认识,他就是著名的旁遮普之狮,东印度公司嘴里最血腥的獠牙,尼克尔森,他今年不过三十一岁,但已经在与锡克人的战争中战绩斐然,并且留下了相当恶劣的名声——当然,只是对印度人的,他在英格兰,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也因为这份功勋和他的出身,他得以成为玛哪俱乐部的首领副手,人们都看好这个虔诚但暴躁的军官,认为他完全可以接过威灵顿将军的衣钵。
威灵顿将军却始终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此时女王已经开始向诸位臣官发放礼物,这些礼物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上面都标着标签,由女王亲手签名并写上一两句祝福的话,第一个接过礼物的毫无疑问是威灵顿公爵,尼克尔森想要搀扶他被他拒绝了,他顽强地独立走到女王面前,接受每年一度的馈赠,即便是女王陛下,对这位军功显赫的老人也表露了足够的敬意,毕竟这位铁公爵曾经带着俄罗斯帝国、奥地利帝国、普鲁士王国、汉诺威王国、西班牙王国、葡萄牙王国和尼德兰王国七国授予的元帅杖回到英格兰——在他最后一次击败拿破仑之后。
歌斐木俱乐部从来就排在玛哪俱乐部的后面,北岩勋爵穿过人群的时候,注视着他的目光简直就像是要在他身上燃烧起来,有人钦佩他,有人却觉得他不过是适逢其会,也有人觉得,无论如何,让一个平民走到这样高的位置,相当不妥,但女王陛下似乎将对威灵顿公爵的尊重延续到了他的学生与下属身上,她不但送上了礼物,还按着勋爵的肩膀,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勋爵平静地垂着眼睛,他的视线落在女王陛下肩膀上的圣嘉德勋章上,威灵顿公爵曾经希望他回到军队,或是进入下议院,要么就进入内阁。但北岩勋爵思虑再三后,还是拒绝了,“除非圣嘉德勋章有朝一日出现在一个平民身上,”他在心里说,不然他是不会离开帷幕之后的,他看多了那些误以为可以轻易迁跃阶级的可怜人,他们被欲望和权力弄昏了脑子,任由真正的掌权者摆布,结果可想而知——不是成了替罪羊,就是成了小丑。
他退回行列后,随意地打开盒子一瞧,里面装着一柄裁纸刀,纯银的手柄上镶嵌着红宝石与钻石,这份礼物至少价值六百金镑,在女王的置装费已经从两万金镑一年降低到一万五千金镑一年的时候,这份礼物堪称贵重,毕竟这里有二十个俱乐部的首领呢——不过如果这些礼物是出自于阿尔伯特亲王的手笔,那么勋爵又觉得不是那么意外了,这个外国王子自从与女王结婚后,就一直不遗余力的敛财并向陛下身边所有的人示好。
报纸上总是在说,女王陛下以及阿尔伯特亲王,还有他们的孩子正过着如同平民百姓般朴素的生活,想起这点勋爵就要发笑,看看他们落座的桌子,那些闪耀的水晶灯,玻璃器皿,银器,餐具把手都刻着不同的符号与花纹,它们都是成套的,如果宴会是连续好几天的,那么每晚都会使用不同的餐具,鲜花更是不用说了,在这里简直就如同身处在伊甸园般,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新鲜的玫瑰与百合。
数以百计的侍臣在温莎堡的走廊与房屋中穿梭,为主人与宾客服务,在他们的脚下,厨房里还有同样数量的厨房雇员在忙碌着准备各种各样的美食,从四百磅的牛肉到五十只火鸡,牛腰子,酥皮馅饼,烤鸡蛋,奶油华夫饼等等,据说厨房里用来吸收油渍的沙子每天都要更换六次。
北岩勋爵低着头,餐盘里的食物满满登登,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些尸体——那些东区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就算没有霍乱,他们也是干瘦干瘦的,没有一个孩子的脸是圆的,也没有一个女人的胸部是鼓胀的,你更看不到红润的嘴唇和累赘的脂肪,即便是干苦力活的搬运工,他们的肌肉也像是直接攀附在骨头上,皮肤更是紧绷绷的,好像随时都会爆开。
除了北岩勋爵,其他人倒是其乐融融,大快朵颐,尼克尔森更是盛赞用一百只山鹬做的雀肉馅饼香甜美味,他痛饮葡萄酒和香槟,并不断地夸耀自己在旁遮普与外伦敦区的赫赫战绩,就他说,他对待魔鬼就如同对待那些锡克人——他没弄颠倒,是的,在这个军官的眼里,锡克人比恶魔更低劣,卑微,他说起他在旁遮普的时候,因为怀疑汤里有毒,就吊死了厨房里所有做工的人……
北岩勋爵可知道为什么威灵顿公爵不喜欢这个人了。
他忍耐到宴会结束,绅士们转移到另一个大房间,阿尔伯特亲王告退,女王陛下坐在一个矮塌上,与首领和她看重的人交谈,了解情况,他们也会诉苦和请求支持,威灵顿公爵是第一个,,然后是北岩勋爵,等到这桩工作完成,
“来,”公爵说,“我们打一会儿牌。”
除非是极其重大的事情,不然绅士们的交流总是在牌桌或是球桌上,又或是一边品鉴着雪茄和威士忌完成,他们打了几圈牌,北岩勋爵一如既往地输得惨不忍睹,公爵哈哈地笑了笑:“一整晚你都心不在焉,亲爱的,”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像是不在意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北岩勋爵并不打算向公爵隐瞒他为瘟疫地图做出的努力,但他还不确定要不要在这时候说出来,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阿尔伯特亲王快步踏进房间,“抱歉,先生们,我有一件急事要和我的妻子商量。”
说着,他就俯身在女王耳边,说了几句话,北岩勋爵眼看着女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猛地站起来,吓得亲王和身边的几个首领连忙伸手搀扶——女王和亲王迅速地出了房间,不过只一会儿,在这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埃里克森爵士死了。
这位爵士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是的,他只是女王陛下为自己准备的麻醉医生,之一,他一直在深入研究乙醚与氯仿的使用,但非常隐秘,几乎无人知晓,而且他只在怀特岛的夏日行宫用羊和兔子做实验,近日他回到伦敦,终于开始对需要拔牙与放血的病人用麻醉——在听说了约翰.斯诺医生已经成功进行了好几例减轻分娩疼痛的手术后,在女王的许可与催促下,他又征集了数位女士的许可,在她们分娩的时候使用麻醉镇痛。
能够让这位祖父父亲都曾为国王效力的御医亲自动手的,当然也不会是工人的妻子或是农夫的女儿,她们最少也是乡绅或是银行家的女眷,在成功数次后,他在今天为一位上尉的妻子施行麻醉术,结果,意外就这么发生了——他可能放了太多的乙醚,产妇在吸入后就迅速陷入了昏迷,怎么也无法唤醒,失去了母亲的努力,孩子也没能生下来,胎死腹中,孩子的父亲勃然大怒,当即要求与医生决斗。
私人决斗早在1571年由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宣布非法并取缔,但绅士们是你取缔你的我决斗我的,决斗依然时常发生,威灵顿公爵就决斗过好几次。
埃里克森爵士当然立即拒绝了,但那位上尉不愿意接受,他背对医生走到房间的尽头,然后转身,向医生开枪,当即打死了他。
第72章 奇怪的坚持(上)
房间里立即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无不露出了愤怒之色,北岩勋爵在为埃里克森爵士哀悼的时候,心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的念头——在埃里克森爵士之前,也有两位享有盛名的医生遭到刺杀,约翰.斯诺医生距离死亡也只有一步之遥,他的学徒死在了大火里,但对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几个平民死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即便这件事情身后有天使隐约的身影,也不能让他们更关切一些——就像是利维曾经对房东太太说过的那样,天使也好,恶魔也罢,只要不影响到上层的利益,底层的民众就全都是祭品和牺牲。
那位旁遮普之狮,尼克尔森先生更是站了起来,向女王请求,要将这件事情追究到底,他们可不会以为这是一桩意外。
“交给歌斐木,”威灵顿公爵却有不同的意见,“玛哪不能直接参与其中。”
女王点点头,她的想法与公爵一致,黄金厅的玛哪是属于汉诺威王室的最后一道防线,虽然埃里克森爵士的死亡直接影响到了她的计划,但玛哪必须按兵不动,这样在伦敦城内,歌斐木俱乐部反而成了最合适的——尼克尔森站在一旁面色又红又白,他大概没想到竭力谋求到的位置反而成了掣肘,在玛哪俱乐部里他虽然是副手,但在威灵顿公爵死前他无法动作,可除非王朝倾覆这样的大事,玛哪俱乐部这枚沉重的棋子又不会被女王轻易挪动。
北岩勋爵大踏步地走出来,向女王鞠躬,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工作。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可调查的,那个上尉未必是被收买的,什么样的报酬比得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且就算有,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拿不到这份报酬——在决斗已经被取缔并设定为非法的19世纪,他大概没法在军队里待下去了,最大的可能是流放,如果埃里克森爵士的家人还不能满足,那么他也许会在流放途中“意外”死亡。
但要说会不会有人一直在他耳边怂恿,欺骗,催促,那就说不定了。埃里克森爵士曾经公开说,做任何开胸开腹手术都是谋杀,像这样一个保守的老人,你要说他会突发奇想般地在接生手术中使用新兴的麻醉药剂,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只能说,他是受了女王的委托,在练习如何让产妇在分娩过程中减轻痛苦。
既然知道了幕后之人的用意,除了丰厚的佣金(给产妇的),那位军官可能也怀抱着为女王效力的想法,何况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女性做了手术,并未出现异常——所以死亡来临的时候,他接受不了这份刺激,发了疯,完全有可能。
——
“哦。”利维盯着报纸,吹了声口哨,“他们开始变聪明了呢。”
“什么?”
“很简单,”半恶魔坐在大餐桌旁,用每一桩不幸的消息为自己的早餐增添风味,“之前他们一直在袭击医生,想要这种方法来阻止医生们研究在分娩
时使用的麻醉技术,但这没用,袭击那些出身世家,身上有着爵位的医生代价有点太打,而平民医生的生死无法让绅士或是淑女动容……”
“所以他们弄死了个爵士?”
“不仅如此,”利维点着报纸上的图画,插画非常精细、准确并且富有情感,实在不像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看看这个,大利拉,无辜的医生,悲痛的丈夫和父亲,惨死在床榻上的产妇和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血流在地毯和床单上,周围的人不是在惊呼,就是在恸哭——即便说是身临其境也不为过了,想象一下,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看到这幅画你会有什么想法?”
房东太太皱着眉看了一会,利维给出的前提是必须的,半天使,或是半恶魔,以及大利拉这样的半魅魔,他们在生产的时候根本不会如同普通女性那样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幸而在她长达几十年的生涯中,见过修道院里的修女和妓院里的娼妓生产,“我,”她迟疑地说:“我或许会对这种技术产生疑虑,但那有什么用,女王会为之退缩吗?”
“不需要女王退缩,”利维折起报纸,往咖啡里加了一点雪莉酒:“虽然现在女王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其中还有两个男孩,但最大的王子不过九岁,女王一旦在生产中死亡,王子登基,那么阿尔伯特亲王就可以有最少十年的执政生涯,英国人一向很讨厌外国人对他们的国家指手画脚,从血腥玛丽那时候就开始了,所以,在他们的思想中,比起痛苦,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一定会设法向女王进言,请求她不要在生产过程中采用麻醉术。”
“原来,”房东太太举着咖啡壶,忘了给自己的杯子里倒咖啡:“他们是这样打算的吗?”现在早不是国王或是女王可以一言九鼎的时候了,王室成员,贵族与大臣都可以劝谏女王,无法说服他们,女王陛下也很难一意孤行。
“不过我真是不明白,”房东太太将咖啡倒进杯子,在升起的烟雾中说道:“女王陛下究竟用不用麻醉术,到底有什么妨碍呢?竟然要弄到现在这个局面。”
——
“我不明白,维基,”阿尔伯特亲密地呼唤着维多利亚女王的昵称,维基是维多利亚的缩写,只是在女王登基后,能够这样称呼她的人就只有阿尔伯特了,她的大女儿继承了这个名字,当人们听到有人在呼唤维基的时候,都只默认是公主——这也是一个传统,维多利亚的名字也是来自于她的母亲维克多丽(维多利亚的德语发音):“你为什么要坚持在生产过程中使用麻醉呢?它并不安全,或许我们可以等到下一个孩子……”他伸出手,搭在女王赤裸的肩膀上,他想要低下头给她一个吻,却被梳妆镜中倒映出来的面容吓了一跳。
那不是一个妻子的脸,那是一张女王的脸。
“这不是你可以干涉的事情,阿尔伯特,”女王温和地发出了警告,亲王往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的妻子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走出去,却不敢问她要到哪儿去,那个眼神也在提醒他不要跟随。
良久后,亲王捡起女王落在凳子上的头巾,墨绿色的丝绒上缀着红宝石,这是他今天的建议,正如人们“看到的”,维多利亚是个多么温顺的妻子啊,她甚至只愿意按照他的喜好来选择衣服——但也只有衣服了。
阿尔伯特疲倦地低下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最新送来的文件。
——
而在他无法看见,听见和知晓的地方,女王接过了威灵顿公爵递来的纸条:“还是那个结果?”
“还是那个结果。”公爵说,一个半恶魔能看出的东西威灵顿公爵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事情发生后,具体事宜与后续交给歌斐木,他第一时间来到了整个伦敦最为隐秘的地方,重新询问了那个重要的问题。
回答一如之前。
第73章 奇怪的坚持(下)
“新生在痛苦中终结。”
女王重新看了一遍字条,从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开始,从贵族,到大臣,以至于反应最为激烈的教会,都不明白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异想天开,甚至不在意接受一种新的,还没能大范围实验的手术方式,人们的猜测多种多样,但事实很简单,那就是维多利亚按照传统,在胎儿满三个月的时候,为它请求了一份占卜结果。
“您说,诺查丹马斯会出错吗?”她低声问。
“已经三十年了,”威灵顿公爵说:“诺查丹马斯从来没有错过。”他看着女王,女王身形娇小,加之有天使的加持,她看起来简直就和公爵的孙女儿一样大,“或者您希望祂出错?”
“我还没有愚蠢到不接受现实。”女王有点疲惫地抬头望着“诺查丹马斯”,祂当然不是那个历史中的诺查丹马斯,但祂没有辜负这个名字,祂的预言就和诺查丹马斯的一样准确——祂第一次预言的时候,就预言了威廉四世不可能拥有合法的亲生子,才出生的维多利亚将会登上女王的位置,不过威廉四世还是挣扎了好几年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侄女。
可就在上一次,女王陛下得到的预言并不好,“新生在痛苦中终结。”甚至无需占卜师们来解释,这具堪称意义鲜明的预言也能让人看懂——非常不祥。假如是痛苦在新生中终结,那么就是说,在婴儿呱呱坠地的时候,产妇的痛苦就可以结束,那就是一句吉利但平平无奇的预言,也算是个好兆头,但新生在痛苦中终结,往好的方面说,死的就只有婴儿,往坏的方面走,那就是连同母亲都要遭殃,因为在婴儿诞生的同时,也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母亲也随之产生了。
御医埃里克森的死亡让女王陛下有所动摇,但既然拿到的还是这句预言,她就不会改变主意。
“我不仅仅是我自己的,孩子的或是丈夫的,”维多利亚说:“公爵,我还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女王。”她将纸条撕碎,“告诉歌斐木的首领,”她神色严峻地说:“继续为那位医生保留一个入场资格吧,叫他随时做好准备。”
——
女王的担心在次日果然得到了验证,利维也没猜错,贵族与大臣们纷至沓来,只为了劝说女王陛下改变主意,而那些御医,除了那些已经被排斥在女王信任名单之外的,那些接受了女王的招揽,一直在秘密行事的医生,也都或是委婉,或是直白地请求陛下取消手术中的麻醉——一来,他们原本就不怎么看重所谓的新技术,分娩中的痛苦是上帝的旨意,数千年来,女性们从来就无法摆脱这份严厉的惩戒,而这份痛苦也只是痛苦,有谁在生产中因为痛苦而死了呢?连受伤的都没有。
二来,何况自从埃里克森爵士的病人死在了产床上,他们已经没法寻找到愿意接受手术的病人了,当然,会有妓女、农夫的妻子和洗衣妇接受免费的手术,但她们的体质与女王陛下不尽相同,就算是手术成功了也不能作为有力的例证。
一些人固然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但还有一些人,是真的在关心女王陛下的健康,这就有点令人啼笑皆非了,“诺查丹马斯”的预言也没办法拿给他们看……毕竟诺查丹马斯的存在就是一个仅限于极少数人中的秘密。
对于歌斐木俱乐部的首领北岩勋爵而言,虽然他并不知道女王为什么会如此固执,但女王陛下愿意重新启用约翰.斯诺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只要能够围绕在掌握实权的君王身边,不夸张地说,一条狗都能发挥难以令人想象的大作用,何况是如医生这样亲密紧要的职业,放在其他时候,约翰.斯诺的出身是个限制,但在现今,勋爵知道自己不该喜悦于三条生命的逝去,但他们确实给了同样身份低微,但依然心怀赤诚的勋爵与医生一个再好也没有的机会。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医生,“你要设法多做几次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