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推推南丁格尔女士,南丁格尔女士却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凶狠地支起手肘:“我要知道真相,伦蒂尼恩先生,我应当知道真相,我询问过你以前的雇主,你对他们可是很慷慨的,无论什么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到了这里,我就得乖乖的待在房间里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呢?”
“让她留下吧。”卓库勒意外的插话道,南丁格尔女士要知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我虽然是个吸血鬼,但我可以说我并没有残害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事情的开端都来自于一个善意的想法。”
利维看看他们,耸了耸肩,他倒不是被他们说服了,而是南丁格尔女士巧妙的踩在了每一根底线上。
首先,她不是没有碰触过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她在战场上看到过食尸鬼,在医院里遇到过幽魂,她甚至面对面的遭到过精怪致命的威胁,她还雇佣了利维这么一个半恶魔做护卫和仆人;再则,若是他们要尊重世俗的法则与伦理,该死的,她居然是这座老宅里唯一一个可以行使主人权利的人。
因为梅森先生还活着,他的继承者们还不算数,而这里唯一与他有血脉关系的人,就只剩下了南丁格尔女士——别说他还有妻子和儿女,那三位比梅森先生还要不能自理,他们能保持现有的状态已经是上上大吉。
南丁格尔女士还真是仅有的,可以代替梅森先生发号施令的人。
以及这桩事情还直接牵涉到了乔慕利家族,乔慕利家族在惠特比的分支几乎凋零殆尽。那伦敦的主支却还能算人丁旺盛,他们现在仿佛避世绝俗,东山高卧了,但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被人想起来,引入政场,宫廷,站在女王陛下面前。
如果他们这家族内部埋藏有可怕的隐患。南丁格尔女士这次无论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欺瞒,都可以算是叛国罪。何况女王陛下也给了堪称强有力的支持,即便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她都不可能背叛女王。
最后只能说,她是个女性,但偏偏在恶魔与精怪之中,性别与实力无关,如食尸鬼这样的族群,雌性还要强于雄性呢。
“好吧,”半恶魔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们去哪儿谈?”
“先等等吧。”南丁格尔女士说,“我知道你有药,你可以将这份这笔钱先记在我的账上,”她担忧的望了门外,那里正传来一阵细微的嘈杂声。看来那些人都已经被搬回来了,“你能救他们吗?”
“这我可不太好说,”利维诚实的回答说,“我只能说我可以设法让他们好受一点。”
但要说到痊愈与否——如果能痊愈,乔慕利家族不会走投无路到与卓库勒先生达成交易,“足够了,”南丁格尔女士叹息了一声,放下肩膀:“愿上帝保佑这些无辜的人。”
梅森夫人以及其子女被放在了曾被梅森先生占据的主人卧室里,南丁格尔女士要求病人居室的房间必须干净,大,通风要好,设施齐备,这样的房间在老宅里固然有很多处,但能够同时容得下母子三人的,也就主人卧室里的那张大床,忙碌的仆人们因为受到了吸血鬼的操纵与迷惑,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服侍怎样的三个人,他们在床上铺上了干净厚实,洁白如雪的棉布,将三个人放上去之后,从他们皮肤,或者说从层层叠叠的疤痕里渗出的体液和血,就将棉布染成了半透明的红褐色色。
之前梅森先生把他们放在阳光下折磨了很久,在发硬的瘢疤下,新的水疱正在形成,这种剧烈的瘙痒就像是无数只小虫在他们的伤口里爬来爬去,如果他们还有力气,甚至会将自己抓挠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幸好他们如今只能喘息。
南丁格尔女士走上前,面色忧虑,她将手指轻轻的放在微信夫人的手上,不知道她是否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触碰。“如果想要叫喊的话,就叫出来吧。”她可以感觉到对方正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梅森夫人应当听见了她的话,向她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但她依然努力咬紧了所剩无几的牙齿,坚持不让自己呻吟放肆的溢出口唇。
另外两个孩子也是一样,南丁格尔女士立即想到了,他们是在顾及彼此,他们担心自己呻吟的声音大了,或是惨叫起来。他们的母亲,她的孩子都会为之感到痛苦,南丁格尔即便已经见过了许多的绝望和悲哀,但还是不由得为之动容,她看向利维,希望他能有办法。
半恶魔当然有很多方法,要让他们痊愈,可能要让真正的天使来亲吻——这当然不可能,不说他们原先就背负着人类的原罪,听梅森先生的控诉,他们是吃过血的,”——利末记中说,凡以色-列家中的人、或是寄居在他们中间的外人、若吃甚么血、我必向那吃血的人变脸、把他从民中剪除。
虽然也有人说,这不是诫令,而是劝告,但对于天使这种只要一闪念就会堕落的纯洁圣物来说,这一点小小的罪恶就足以叫人堕落了,即便是个真正的圣人,祂们也未必愿意去吻,何况是这么一个罪人。
但若只是减轻痛苦,恶魔的手段就多了——等等——“您的箱子里就有啊。”半恶魔兴致勃勃地叫道。
南丁格尔女士卡了一下,突然想起她药箱里确实有药,约翰.斯诺医生非常擅长使用乙醚,它可以有效地减轻外科手术中的病人或是产妇分娩中的痛苦。
这次她也带来了一瓶,以防万一,“但我没有带工具,”她带着乙醚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会用到它。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问题,乙醚麻醉所需要的工具非常简单,即便没有专业工具,用其它东西也完全可以代替。这不,南丁格尔女士在主人卧室里走了两步左右,打量了一番,就马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东西,那是一个灯罩,真丝的材质,制作得非常精美,不过南丁格尔女士更看重的是它的大小和重量,她把它拿了下来,快步走回床边,在梅森夫人口鼻处试了试大小,将大的这一端罩在他的下半张脸上“可能不是那么标准,但还能用,”她咕哝到,“从我的药箱里拿一块纱布来,”她对利维喊道:“把它打湿。”
利维欣然从命。从药箱里找出了一块纱布,并且将它打湿,南丁格尔女士接过,欣慰地发现半恶魔做得居然不比在她身边跟了很长时间的护士差,打湿但不是湿漉漉滴水的纱布蒙上灯罩较小的那一端,然后往上滴上乙醚,只需要几滴,不能多,多的话,是有可能导致患者病情加重甚至死亡,等乙醚逐渐挥发,往下沉降——夫人的眼睛睁大了,她被囚禁了一段时间,惠特比这个地方也较为偏僻。在伦敦所流行的乙醚麻醉术可能还没传到这个地方,但她的感受是立竿见影的,痛苦正如潮水一般的褪去,她情不自禁的加深了呼吸,想要将这些宝贵的气息完全吸到肺里。
但几秒钟后,她突然挣动起来,身上的疮疤裂开,流出了血,南丁格尔女士连忙按住了她,不过她也马上懂得了梅森夫人意思,“我们马上为你的两个孩子实行手术,别担心,他们会好的,和你一样。”
灯罩有两个,剩下的一个被拿来覆盖在那个较大的男孩脸上,南丁格尔女士用羊皮纸做了一个小圆筒,用在女孩身上,接下来如法炮制,两个孩子终于得以从他们父亲所赐予的痛苦中摆脱出来,梅森夫人居然一直坚持到身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安然,才终于放弃了坚持,陷入了沉睡。
“这就是母亲。”卓库勒先生感叹般地说道,南丁格尔女士站起身来,将灯罩放回原处:“之后可能还要来几次。”
利维拿出了一瓶圣水,装在只有指头大小的玻璃瓶里,近似于纯金色的圣水——吸血鬼的视线几乎无法离开,他可能吞咽了好几次,半恶魔却像是没看到似的,往一旁的水瓶里滴了两滴,进行稀释然后交给南丁格尔女士,“每五分钟给他们各自喂一勺。”乙醚不是完全安全的,它有副作用,在用量少的情况下,一个普通病人接受了乙醚麻醉,在醒来后可能会咳嗽,呕吐,这些都是病人愿意,也可以承担得起的副作用。但对于床上的这三个人来说,任何一点震动都会导致他们痛楚异常,更不用说是咳嗽和呕吐这种几乎会引动整个上半身肌肉痉挛的行为了。
“他们不是吸血鬼,对吧?”南丁格尔女士问道。
“对,”卓库勒回答说,“他们只是生了病。”
第410章 吸血鬼(14)
“我可以先提一个问题吗?”南丁格尔女士问道,卓库勒老先生有些不太适应地看了这个人类女人,说句实话。南丁格尔女士属于那种其貌不扬的人。我们之前也说过,她看上去面相很凶,眉毛高挑,眼睛有点倒三角,鼻尖太窄,很难想象在这么一张刻薄的面孔下,竟然有着一颗大爱无私的心脏。
不过当她端正面孔,直起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语调沉稳的提出问题时,就连将军或者是勋贵,也不得不正视这个女性,卓库勒老先生斟酌了一番后,点头表示她可以询问。
“我想问的是,在梅森意图杀死他的妻子,子女侵吞乔慕利家族的整件事情中,你有没有插手,或者说暗示,引诱,协助,您是否也是帮凶之一?”
“这可让我有点难以回答。”卓库勒说,“我只能说整件事情几乎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从未诱导人去触犯我盟友的利益,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我发现事态已经无可挽回时,我确实做了一些措施,试图挽回一些我的投资,免得它们全都打了水漂。这是人之常情。虽然我是一个吸血鬼,但我的投资只会比人类更多,更长久,也更难以舍弃。”
“抱歉,我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追究您的责任,这不是我的权责范围。我只是想知道,接下来某个人的叙述我可以相信几分。”
卓库勒先生笑了,“确实如此。女士,正所谓这一张案件中,如果你找不到凶手,那么你就可以去找那个在这场案件中得利的人,毕竟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原因嘛,对吧?”
他咳了两声,“那么我就从头说了,”他转而看了一眼利维,他们都是长命种——和人类说一些事情,尤其是涉及到时间,那种跨越了几个世纪的故事,就很难以取信于这些短命种。就算他们知道面前是一个吸血鬼,或者是半恶魔,他们也会觉得整件事情似乎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也不怎么可信。
就像是他们的童话故事,或者是神话传说,这些文字作品经常会在开头用到一句我们都很熟悉的话——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要这么说,因为我的年龄可能已经跨越了五个世纪。我曾经亲眼目睹了吸血鬼的卑微,崛起,顶峰以及之后不可避免的衰落。
至顶峰的那段,我就不说了,你们也知道,在那个时期,欧洲以及这座大岛上瘟疫横行,战争频繁,民不聊生,到处都是饥饿与死亡,但我们有着充足的食物,以及伴随着食物而来的财富,我们握着财富,向人类交易到了权利。在两三个世纪之前,我们甚至可以贵族的身份在地面上行走。我们拥有庄园,宅邸,城堡,我们在人群中尽情的挑选猎物,以及需要转化的族人。
但融入人类也有坏处,人类的寿命虽然短暂,但他们创造的文明又是多么的繁华绚丽。那时候我们的不少族人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他们不再甘愿如同野生的精怪那般生活,而且要成为一个人类——你觉得他们会成功吗?”
南丁格尔女士沉吟着,思索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站在人类的立场来说,他们大概无法接受你们所具有的这种不同。事实上他们厌恶一切与他们不同的东西,无论它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容易的还是艰难的,又或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面对强者,他们会畏惧,面对弱者,他们会生出无限的恶意——吸血鬼,除非有什么又让他们惧怕又让他们渴望的——但又无法得到的东西,才有可能在人类生活社会中生存下来。
但在我的记忆中,宫廷和乡间都没有你们的踪影。看来你们的计划是失败了。”
“失败了,而且结局非常惨烈。人类最初接受我们是因为我们是精怪,不会被人类的疾病所侵袭。那时候黑死病可以在一夜之间侵占一整个村庄,乃至一整个城市,城市中或许有幸存者,尸体也不可能被堆在那里,任由其腐败和侵蚀土地、流水,一开始的时候,人类用的是他们之中的穷人和罪犯。但很快,这些穷人和罪犯也因为染上了疾病而死去了。他们试图向具有着智慧的我们求救。于是我们戴上面具穿上斗篷,来到了城市里。那时候你们称我们为鸟嘴医生。”
“啊,”南丁格尔女士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惊叫声。“那时候竟然是你们!”
“我们与人类一半一半吧,也有一些具备着勇气,魄力以及专业知识的人类,愿意为了他们的理想献身,不过他们打扮成那个样子,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我们装扮成那个样子,是为了掩饰我们有异于人类的容貌,”卓库勒先生摘下了脸上的墨镜,除下了帽子,难怪他会打扮的这样稀奇古怪,格格不入,利维也曾说过,吸血鬼实际上就是一种精怪,它并不是什么遭受诅咒的人类,它的存在时间,甚至比基督教会还要长,属于大不列颠岛典型的本土生物。
他一摘下帽子,连同里面的假发,南丁格尔女士才发现他的脑袋寸草不生,光溜溜的,然后就是拱起的眉骨,深凹的眼睛——这种凸起和凹陷都不像是个人类所能有的,因为没哪个人类会有着屋檐般的眉骨和一双瞳孔只有针孔大的眼睛,以及一个看上去像是新月的鼻子,它就像是一只老鹰的喙,弯曲的程度差点就能让鼻尖碰到嘴唇。
胡须倒是真的,但在卓库勒张开嘴后可以看到口腔上下有着两组尖锐无比的獠牙,他还敲了敲牙齿,告诉南丁格尔女士说,这是中空的,和毒蛇一样。“我们能够通过这种牙齿向人类体内注入防凝血的毒素和一些麻醉药——这是我们本身就有的东西,所以很难向你解释其组成成分,我们并不贪婪,一个健康的人可以承受我们在短时间内的少次吸血,在被吸血后,他们的伤口会很快痊愈,至少在他们醒来之前不会发觉,有时候我们也会以医生的身份行走于人世间——放血疗法,”他露出了一个狡猾的微笑,“您知道吧?”
“这其中十之八九都是我们的人,不是吸血鬼,就是吸血鬼的仆人,”他继续道:“被放血的病人一般都不敢去关注手术过程和那些被抽取的血液,他们即便昏厥过去了也只会因为是身体虚弱。”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好像将话题拉远了一些是吗?抱歉,那么话说回来,我大约是在三百多年之前发现了一个可能解决我族群危机的办法,是怎样的危机?哈,这个我暂时没有办法告诉您,请您不要再追问下去了,对你不好,对我更不好。
总之,我需要一个人类代理人,让他在人世间为我做事。在一座城市里推波助澜。”
“有关于吸血鬼?”
卓库勒笑了笑,“是的。”
“你就不怕教会和驱魔人找上来?”
“教会嘛。如果是在三个世纪之前,我们或许会感到恐慌害怕。但现在……”卓库勒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人类的威胁可要比吸血鬼大多了。至于驱魔人,我相信我们族群积累的财富,足以让他们回心转意,我们甚至不是恶魔,不是他们命中注定的敌人,我们是本土精怪,和他们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要命关系。”
“嗯,你选中了惠特比。”
“一个尝试罢了,虽然也确实用掉了我很长时间积攒下来的一大部分人脉和财富。”
“乔慕利的分支,也就是那个据说跟了库克船长去了新西兰,在那里发了一大笔财的家伙,是和你达成的交易吗?”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他跟着库克船长去了新西兰。但与他所说的不同,他在新西兰并没有发到什么大财,至少不可能有重建整个惠特比的这种大财。他只是遇到了我,我救了他的命,而他也因为身上所背负的某些重任而答应与我交易。”
“重任?”
“对呀,非常沉重的责任,”卓库勒老先生端起红茶喝了一口,人们总以为吸血鬼只能吸血,他们不能和牛羊一样吃草也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很难伪装成一个人类,在人类社会中安稳的生活的——所有人类可以吃的东西,他们都可以吃。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东西都是淡而无味,而且也无法被他们提取所需营养的,只有人的血液能够提供给他们必要的能量。
“你挖了乔慕利家族的棺材,”他对利维说道,“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他们在一百多年前,近两百年的时候,就开始在棺木外,加上铁索、笼子和水泥匣子了吧。”
“那是因为他们的家属突然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疾病。当然那时候他们不认为是种疾病,只以为他们受到了吸血鬼的转化,或者是遭到了诅咒,他们杀死了那些发病的族人,然后将他们用处理吸血鬼的方法埋葬。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不是一种诅咒,也不是吸血鬼咬了他们。那是一种疾病,虽然这种疾病看上去太像是地狱的产物了,病人们不能接触阳光,一碰到阳光就会感到刺痛。他们的皮肤表面浮起水疱,水疱会很快破裂溃烂,然后形成厚厚的血痂,他们的眼睛也会随着罹病时间的增长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就是一颗红彤彤的眼珠子,他们的牙龈也会慢慢地萎缩,它们会往上提,”吸血鬼做了一个手势,“往下拉,暴露出牙齿的根部,所以他们的牙齿看起来又尖又长,这跟我们的獠牙完全不一样,只是人类无法分辨之后,然后最要命的来了,那就是他们因为疾病会本能的选择鲜血淋漓的生肉,他们不能吸血,但啃咬生肉的动作,和一头野兽或者是一个恶魔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曾秘密找过驱魔人,教士,炼金术士和任何有能力的女巫和巫师,但都没用。
最后他们只能确定这确实不是诅咒,那位被我救了的先生,他在听说我是个吸血鬼后也是不怒反喜,他渴望我能够找到那个暗中捉弄他们的吸血鬼,以长辈的身份要求他偃旗息鼓,放过这个可怜的家族。但我去看了,我也只能回答他,这并不是吸血鬼的杰作,这是一种疾病。”
“所以从那之后,乔慕利家族终于可以正眼看待这些病人了,他们不是被恶魔附了体,或是一个将来的吸血鬼,但问题还存在,这时候他们的嫡系中,一个相当有为的年轻人居然获得了国王陛下的青眼。他在宫廷中任职,必须搬到伦敦。于是,当时的乔慕利家长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将所有生病的族人全部留在老家惠特比,而带着健康的族人搬到伦敦去,这就是为什么或特比的家族会分为两支,而且与其他的分支不同,其他的分支顶多只能分到一些动产。
不动产,领地和老宅一向就是每个家族的基础,即便主支离开了惠特比去了伦敦,这里仍旧是属于他们的。但主支的表现像是将这里的一切舍弃给了分支。当然了,因为他们要分支承担起照看这些病人的任务。他们原先想法可能是,过了这一代病人全部死了,他们重新搬回来,或者是做其他处理,但顶顶糟糕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他们搬到伦敦后,一个族人的妻子,生下了一对孩子,双胞胎,而他们一碰到阳光就会尖声哭嚎,面孔潮红,晒的时间长了就会起红疹子,接着就是水疱脓肿——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梅森夫人以及她的两个儿女完全一致。
接着,他们只能将这两个孩子送回了惠特比。”
第411章 吸血鬼(15)
卓库勒先生这么一说,南丁格尔女士就立即明白了。
诸位,在这个时代,新生儿中患有先天性疾病以及畸形的非常多,尤其是在底层民众中,无论是工人和农民,他们过早的结婚,过早的生儿育女,承担着最沉重的社会责任,同时又得不到良好的营养和睡眠,这样孱弱的身体,所生出的孩子几乎注定是不健康的。
对于这些“不好”的孩子,他们要么就抛入河流,要么就埋入田地,或是在晚上睡觉时“不小心”被母亲“压死”。即便是那些心肠柔软的父母,也顶多只会将孩子放在修道院的抽屉里,或者是台阶上,希望有善心的人愿意收养。当然这种情况是很少的,毕竟这几百年来也只有雨果所写的《巴黎圣母院》中有提到过,还是修士的副主教曾经收养了一个畸形儿,把他抚养长大,让他得到了一份敲钟人的工作。这可能在现实中有范例,修士和修女为了积累功德确实会收养那么一两个孩子,他们在长大后会在教堂中从事杂役的工作,也算是落得了一个好下场,但更多的修士和修女们将他们略微养大之后,就会卖给马戏团。
此时的马戏团可不像是我们现在的马戏团,有的是青春、漂亮、健康的男女演员,凭借着惊人的技巧与天赋获得观众们的褒奖。这时候的马戏团更像是一个畸形人展览馆,他们展出的是各种猛兽,怪物,还有畸形人——像是有两个头的人,连接在一起的双胞胎,长胡子的女人,长尾巴的男人,拥有两种性别特征的先生女士,或者是各种各样的病人——只要你生的病足够稀奇古怪,就可以被他们送上台去展览,得到人们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但就像是在正常人的社会中,阶级等级泾渭分明,在畸形人中也是一样,他们会因为有着尊贵的出身和姓氏,拥有不同的结局。
南丁格尔女士知道有不少家族也曾频繁的生下畸形的孩子,像是早就被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学者们分析和判定过的白化病(由近亲结婚而产生的),如果一个家族依然坚持在血亲中通婚,白化病人的比例就会越来越大。像这种家族通常会捐助于一座修道院,甚至自己建造一座不接待外客的疗养院,然后将这些可怜的孩子直接送到进去,他们一生可能就只有凝望着四角的天空,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度过孤寂而又凄凉的一生,但至少他们不必去死,也能够衣食无忧,更不会被人拉到外面去装在笼子里展览。
而乔慕利家族似乎要更进一步,“他们的家长是怎么想的?”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卓库勒先生谦逊的回答说,但我曾经从我的朋友,也就是之前乔慕利家族的分支的家长那里听说,“在两百年前,他的兄长和一个哲学家和炼金术师相识,后者和他说了有关于近亲结婚以及于遗传的事情,具体内容我也不是很了解。但他举了个例子,说,当一颗果树的果实总是不够健壮,完美的时候,就可以从其他的果树上沾来雄花的花粉可以为雌花授粉,授粉结出来的果子,或许还是会有不好的地方,但只要将这一行为进行累加,总有一天能结出又甜美又硕大的果实。”
南丁格尔女士抬起手来,按住了心口,她虽然已经经过了不少事情,但一想到她的表叔就曾经被视作了果树上的雄花,就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滑稽而又悲凉的怜悯之情。
那时候的他一定是神采奕奕,生机勃勃,并且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吧。对他来说,这只是一桩非常普通的婚事,新娘或许有些缺陷。但没关系,此时的婚姻就是这样,他和她结了婚,有了孩子,拿了钱就可以到伦敦去上下钻营,谋得权位,而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过他快乐的“单身汉”生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乔慕利家族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他放出去。毕竟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新娘的异样可以用她的怪癖来遮掩。但几年过去,她始终不敢见一片阳光,怎么会不让丈夫起疑心?而丈夫一旦深究其中的缘故,秘密就无从遮掩。
更别说他们还有孩子,孩子如果不是那种“完美的果实”,接触到阳光就会显露出病症——就和梅森所遭遇的那样……作为丈夫的男人肯定会被吓得半死,而后也会勃然大怒。
“我的表叔不是第一个人吧?”
“不是第一个,说到这里,我也觉得奇怪,”卓库勒先生感叹,“我曾经和乔慕利的数位家长谈过此事,我认为这是一种即便在理论上可行,但在现实中会非常艰难的工作,且不说这个理论是真是假,需要多久才能实现?就说人吧,我虽然是吸血鬼,但我非常了解人性,人总是非常多变的。男性还好说,男人总是有着一种天性中的残酷与果断。但是女人呢,尤其在她生下孩子之后,她就会对他的丈夫生出恻隐之心,也有可能她的丈夫在发现事情不对后,就会对她甜言蜜语,百般诱骗,她可能成为他丈夫获得自由的一把钥匙,一个戳破家族骗局的决定性证人,还有他们的孩子,这件事就是活证据!乔慕利家族肯定不会允许这样可怕的秘密大白于天下,这会严重影响到他们孩子的前途与婚姻大事,就算是在婚事上,他们可以用嫁妆和聘礼来填补。
但在前程上呢?”
说这些的时候,他注视着南丁格尔女士,她了然地垂下眼睑,吸血鬼说的很对,譬如女王陛下,她尊贵的朋友——你会发现簇拥在君王身边的,总是一些完美无瑕的人物,哪怕是到了几百年后,人们已经不在将美貌视作一种上天的恩惠,是高洁品行的佐证,当权者的身边,依然很少会出现有“瑕疵”的人,说句尖刻的话,在选择面很大的时候,他何必要选中一个有问题的人来碍眼呢?
按照卓库勒先生的意思,倒不如将这些畸形的孩子全都送进修道院,或者是囚禁在祖宅中,不叫旁人与他们见面,但乔慕利们还是坚持,要让他们有婚姻和孩子。
“后来我想了想,”卓库勒老先生遗憾的说道,“虽然他们的这种坚持对我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我的传说中还是需要一些演员的,但我也不能真让吸血鬼充满整个惠特比,毕竟它们必然会引起各种骚乱,教会和驱魔人只怕也没法继续袖手旁观,视若不见,但我想,乔慕利家族的人可能还是怀抱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们还是不甘心。
他们也许会觉得自己并没有犯下多么大的罪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呢?他们怀抱着渴望,如果真的能够如那位哲学家所说,等到这些有病的血被健康的血所冲淡,他们就能拥有健康的后代的,乔慕利家族也能从这种难堪的境遇中摆脱——每个孩子的降生都是值得期待和欣喜的,而不是日夜担忧,唯恐生出又一个‘怪物’。
何况站在他们立场上,他们也没有犯罪,所有人都是愿者上钩,包括您的表叔,”他目视南丁格尔女士,表示礼貌的歉意,“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婚姻当然也是一样,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应该知道生活中总有各种不顺,你不能坐在地上大哭,大叫,四肢乱蹬,就以为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利维突然笑了起来:“哦,那位梅森先生或许就是这么想的。”
第412章 吸血鬼(16)
说起这位梅森先生卓库勒先生就又要无语,“我只能说命运女神曾经投过给他一瞥,但这一瞥收回去的也太快了。应该说这个家伙又蠢又毒,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迷信……”
“一个吸血鬼在一个半恶魔面前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利维调侃道。
“您可别这么说,吸血鬼和半恶魔可不是迷信,我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卓库勒一脸严肃地说道:“不过也难怪他这么想,你想想看吧,一个男人发现了他的妻子和子女都是怪物,而他这个怪物所在的家族还成功的囚禁了他,并且把他说成是一个疯子,他行动都带着铁链,被囚禁了整整十年,或许还要多,他终日苦闷,无处抒发,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也亏得他至少意志坚韧才能活到现在。
可就是有这么一天,犹如晴天霹雳,一直压在他身上的三座大山,也就是乔慕利小姐的父亲,还有两个兄长突然就消失了,一个被中风带走,两个被飓风带走。当他们尸体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简直可以说是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