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抱怨了,”小女孩,也就是黑猫莉莉丝搜索着自己的目的地,她看到了,黑猫,也就是现在的利维,也跟着叫了一声:“就是那儿,”她快步跑了过去:“就是这儿。”
“等等我,”大学生喊道,跟着跑了过去。
艺术作品,可让男爵松了一大口气。
第26章 相片(上)
“要爱人如己。”
这是《爱人》照相馆铭刻在门楣上的一句箴言,也是利维在查普曼女士未完工的女红上看到的箴言。
半恶魔不是人类,恶魔中也没有明确的性别区分,他们可不像是此刻的人类,对女性总有一些无法扭转的轻视与忽略,一个男性能够做出什么来,一个女性也能做到甚至更多,所以从委托人这里得知,查普曼女士是个意志坚定,又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时,他就在想,这位女士是否留下了什么可以利用的线索。
查普曼女士在后期,等于是被自己的父亲软禁起来了,她身边的女仆与其说是女仆,倒不如说是看守,同性的便利让她可以窥视查普曼女士的一举一动,也可以走进任何一个角落进行搜查,这位女士被转移后,她的房间也应当经过了相当仔细的检查,于是利维就想,她会把什么留在房间里呢?书信是不可能了,也不可能刻在什么地方,她应当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会写在灰尘上吗,没有,他检查了壁炉的炉膛,或许会有把钥匙,但也没有。
唯一一个有文字就是放在窗台上的女红,一个男性很少会关注的东西。
但那句箴言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伦敦人熟悉它们就像是熟悉自己的手指,它并不能指出什么,也不能提醒什么。不过事情总要结合起来考虑,利维问了委托人,在查普曼先生发了疯似的买下刺猬庄园之前,他们住在哪儿?
答案就是布市街道,顾名思义,布市街道就是布匹买卖的地方,查普曼先生做的是漂洗生意,当然也和布匹密不可分,他们在这条街道开设公司,也在这条街道购置住宅,除了北伦敦女子学院,刺猬庄园,这里是查普曼女士最经常待着的地方。
而在查普曼老宅的对面,只有一家店铺在门楣上用了这句箴言,小女孩跑了进去,大学生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这是个照相馆,照相技术发明到现在不过二三十年,算得上是一桩颇为时新的玩意儿,但因为它的价格与速度都要大大地优胜于绘画,除了一些食古不化的顽固家伙,和需要彰显身份的新贵勋老,很多人都愿意尝试一下照相。
为了招揽顾客,照相馆有着两面等身高,双臂展开那么大的玻璃橱窗,橱窗里摆设着各种大小的相片来供人欣赏,姑且这么说吧,部分照片甚至称得上美,但总是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画面上每个人都是神情肃穆,眼神凝固的,轮廓也有些模糊,只有寥寥无几的面孔是清晰的。
“那是……”黑猫莉莉丝还是第一次看到相片,她盯着里面的人:“死人吧。”作为半恶魔的使魔,它能嗅出死亡的气息。
“是死人,”利维在她的耳边低语道,“如今的伦敦可流行给死者留影了。”
还不是那么完善的照相技术需要长时间的曝光,也就是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那么长的时间,活人不可能没有一点移动,拍出来的相片当然就会有点模糊,但死人肯定不会动。
“女士,”照相馆的老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莉莉丝的年纪太小了,他虽然口称女士,但看的是那位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想问问,”莉莉丝说:“有没有一位贝尔.查普曼女士留下的相片。”
老板想了想:“有。”他说,这时候照相采用的是银版摄像术,在经过漫长的曝光后,还要经过定影,水洗和晾干,不可能立等可取,所以有很多人,是拍摄好相片后约定一个时间来拿:“她违期了,先生,需要保存费用。”
保存费用不高,“是查普曼女士让您来拿的吗?”老板不过心地问道,相片又不是金镑,被人冒取了也没什么用处,何况不是那位女士亲口说,别人又怎么知道她在这里拍摄了相片呢,那次她是单独来的,如果老板的女儿和她不是同学,老板还未必愿意做这笔买卖。
相片被交给了大学生,作为一个绅士,这是他的责任,只是一出照相馆的门,他的手就一轻,在他惊讶于一个小女孩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时,莉莉丝已经看清了相片的内容,相片里是贝尔.查普曼女士没错,她靠在一张圆桌上,神情忧郁,利维趴在莉莉丝的肩膀上凑过去看,画面上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来我们得去和那位可敬的好人确认一下了。”利维说。
大学生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一只黑猫在说话,他仿佛就只是眨了眨眼睛,就发现自己正站在布市街道上,他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完全想不起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但一看天色,他就着急慌忙地叫了一辆公共马车,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去了。
——
“注意看这里。”利维说。
利维指给委托人看的是贝尔.查普曼女士手肘边的那副小画,相片里她做出了一个非常优雅的姿势,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搁在另一只手的肘关节下,手指有点奇怪地曲起,如果不仔细看怎么也发现不了的一小节指尖正指着那个画框——因为画框是固定的,所以拍摄的非常清晰,这也是照相胜过绘画的好处了,若是绘画,画家不会那么巨细靡遗地描绘每一个细节的。
委托人拿出一个放大镜,搁在相片上:“——我认出来了,”他说:“这是亚麻圣母小堂。”他露出了悲哀的神色:“我和查普曼女士原先要在那里举行婚礼,她父母也是在这里成的婚,这幅画还是我送给她的——只是查普曼先生不同意,他坚决要求我们在圣玛格丽特教堂举行婚礼。”圣玛格丽特教堂可是亨利八世早逝的兄长亚瑟王子举行婚礼的地方,在伦敦城仅次于威斯敏斯特,即便如此,委托人还是想方设法地想要满足这个苛刻的要求,现在想起来,查普曼先生或许只是想要拖延时间,或是激怒他,让他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这张相片拍摄完毕的第二天一早,查普曼先生就迫不及待地搬走了,”利维说:“相片是在照相馆关门之后拍摄的,老板向我们抱怨了很久,尤其是查普曼女士竟然也不来拿相片,还有尾款和保存费用呢。我不是在说费用的问题,”他按住委托人的手:“您就不奇怪,为什么查普曼女士要在这个时候拍摄相片呢,只怕她要留下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这幅小画。”
布市街道的人对亚麻圣母小堂是相当熟悉的,它存在的时间也很长,但很小,只能容纳几十人同时做弥撒,没有彩绘玻璃,没有青铜大门,没有大理石的祭坛,里面的主持人也只是个疲惫不堪的辅祭,这里有很多人在这里洗礼和结婚,但只要经济条件允许,他们一定会将人生大事安排在其他更堂皇富丽的大教堂。
“查普曼女士不会冒那么大的险就为了给你留张照片。”半恶魔看向委托人,直到他不堪重负地转过头去:“你明白了吧。”
那场黑弥撒的举行地点可能就是亚麻圣母小堂。
第27章 相片(下)
亚麻圣母小堂虽然被布市街道的人熟悉,但它的位置并不优越,具体位置在伦敦塔桥左侧,一个曾经的鱼市场中心,鱼市在前几年迁移了,但还是有股绅士们无法接受的味道,“您是说……”委托人不敢置信地说:“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伦敦!”
“而且,”他说:“如果他们选定了查普曼女士做牺牲,又怎么会告诉她这个秘密呢?”
“您错了。”利维不容置疑地说:“您和大部分普通人有着一样的想法,恶魔怎么会那么蠢,那样轻而易举地将重要的秘密泄露出去呢?”他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这么说吧,大部分黑弥撒都会将时间定在礼拜日,瞻礼日,圣人日,宗教节日举行,地点定在修道院或是教堂,陵墓,主持者经常是牧师或是教士,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除了这样的时候,除了这样的地点,除了这样的人,黑弥撒就没法举办了吗?大错特错,先生,”利维继续说道:“这也是对天堂宣战的一种方式,一种挑衅——对那些被迫成为恶魔食粮与猎物的人来说呢,更是一种恐吓与折磨,您或许不会相信,除了不知事的婴儿,几乎每个祭品都会在被送上祭坛前得知完整的内情,之前还会遭受很长一段时间的惊吓,这是为了增加他们的绝望与恐惧,就像是猫儿在吃掉老鼠前总要玩耍一番——有些性情软弱的人,一下子就会崩溃了,但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呢,譬如您的未婚妻,即便在那样严密的监视下,她还是设法留下了可用的讯息。”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主持者对祭品的放纵,之前利维说过,爱情是恶魔们最喜欢的一种美食,他们咀嚼它就像是人类咀嚼烟草,被放在牙齿中反复磋磨的灵魂自然也是一双更胜一个。他可以猜到,委托人的朋友肯定有严厉的警告他,不要继续涉入这场危险的事故——与半恶魔签订合同未必不能挽回,但若是失陷在黑弥撒里……尤其是可能召唤出一位恶魔大臣的黑弥撒,有些人即便被救回来了,也会终生沉沦在无法言语的悔恨与罪恶中,无法自拔,利维见得多了。
“我们……”
“我们现在过去也没什么用,我担保那里肯定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将血泼洒在屠场里有什么意义,将白布染成黑色才更有趣味,”利维说:“接下来我们就只有等待,他们离开了布市街道,离开了刺猬庄园,就可能在任何地方落足,谁知道呢,即便是修道院也不是没有可能,”
“12月8日。”
“没有几天了,”后天就是诸圣节:“如果我是您,我就去做场弥撒。”利维说。
——
接受一个半恶魔的建议,去做一场弥撒实在是一桩听起来就足够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委托人还是去做了,他去了他经常去的那座教堂,在神父惊讶的眼神中请求他将祭坛上的圣器卖给他,并且承诺明天之前就会有圣器制造商带着全新的器皿来替换它们,并且要比原先的更大更好。
神父(这里还是圣公会的教堂,所以还是神父)的眼神很快从讶异变成了了然,他也是一个知情人,委托人的要求可能有些僭越和无礼了,但他还是慷慨地答应了下来,他将圣器放进匣子,交给委托人,“还有这个。”他说,递来一根灰白色的羽毛,委托人一拿到手里,就感觉一股暖流从指尖渗透到胸中,说不出的轻松,舒畅,他看向神父,神父点点头:“愿主保佑你,孩子。”
委托人几乎要流下泪来,这几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如果不是还有责任感与对未婚妻的爱支持着他,他早就倒下去了,他将面孔埋在神父的手里,好一会儿才起身。
离开教堂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煤气灯已经点亮,一路蜿蜒直到看不到的尽头,他的公寓距离蒸汽机车站还有几百尺的距离,他看见有两个绅士走在他前面,道路对面则是一个覆盖着黑色面纱的寡妇和她的陪同者,一个醉汉用报纸遮住面孔倒在路边,等待巡警里把他拖走。
等快要走到公寓下的时候,委托人看见了两个装束暴露的女人,她们将披肩掀开,露出肩膀和半个乳房,裙子提起来掖进腰带,白晃晃的大腿上黑色的吊袜带直刺人的眼睛,两个妓女,他想,同时感到疑惑,虽然西堤区的沙龙与俱乐部一样多,但街头妓女是最低等的,她们可能出现在东区,码头或是郊区,但绝对不该出现在绅士们的公寓下,他一边考虑着是不是该叫警察来,一边侧过身体,想要从她们之间走过去。
才走到距离她们大约三四尺的地方,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就混杂着凶猛的臭味汹涌而来,委托人觉得自己应该在哪儿闻到过这股味道——他想起来了,几乎在想起来的同时,食尸鬼的爪子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遭遇过食尸鬼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群食腐鬼怪的力气有多大,她们一把就将身高超过六英尺的委托人摔倒在地,委托人猝不及防下只能保证自己的头没有直接砸到地上,但肩胛和胯部传来的剧痛还是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匣子也落在了地上,盖子朝地,委托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的——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匣子向外一拨,里面的圣器顿时叮铃哐啷地全都掉了出来,一个食尸鬼正要把他拖走,却因为碰到圣器而被烧灼到失声哭叫起来,另一个食尸鬼给了她一耳光,随后一把提起委托人,把他背负在自己身上。
它们要带走我了,委托人心想。
但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那个面蒙黑纱的寡妇,她正在举起一柄小巧的弓弩,弩箭在煤气灯下闪烁着不容错辨认的淡金色光晕,委托人在半恶魔的帮助下辨认了不少圣器,圣水——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食尸鬼发出了哀伤的悲鸣,她们想要逃走,那两个绅士,还有寡妇的陪同者,那个用报纸盖着脸的醉汉,都跳了起来,他们或是抽出手杖里隐藏的刺剑,或是拔出手枪,又或是抽出匕首——委托人在食尸鬼前有多无力,食尸鬼在他们面前就有多无力,可能只是几分钟,周围又都安静了下来。
一双手,两双手在帮他收拾掉落的圣器,另外一个人把他扶了起来,“你怎么样?头晕吗?想要呕吐吗?”对方问。
委托人勉强地表示了谢意,那些人把他送到公寓门口,就又如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委托人不能确定,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否属于他的男爵朋友。
——
“‘巨棒’陛下命令她手下的食尸鬼去袭击了你的委托人。”里鲁说。
“肯定无功而返。”利维说。
“俱乐部?”
“我在他的那个男爵朋友身上闻到了歌斐木的气味,虽然别的地方也有人用歌斐木装饰客厅,但这种就像是浸在里面的味儿可不太容易伪装得了。”半恶魔捏了捏鼻尖,歌斐木就是圣经中的诺亚方舟的制造材料,有着浓密的油脂线,歌斐木俱乐部就是那十三座俱乐部中最激进也是最危险的一座:“他还看了我们的合同。”那脸色可真是不敢恭维。
“那么你要小心,”里鲁玩笑般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你在黑弥撒里得不到什么好东西,也别指望我会让你拖欠债务。”
“现在我又不是你能干的小利维了。”
“如果你是,那就算多了个俱乐部也难不到你,”里鲁招了招手,几只巨蜘蛛摇摇摆摆地送来了两杯血酒:“喝吧,利维,算我请你的。”
“对了,”他说:“别忘记诸圣节前,‘大鼻’陛下那里你还要去一趟。”
第28章 查普曼女士
“女士?”
贝尔.查普曼女士睁开眼睛,随着黑弥撒举行之日的接近,围绕在她身边的视线也越来越多,看管也愈发严格,她原本还被允许靠在窗口看看外面的景色,读读书,做做女红,现在都不行啦——为了保证身体洁净——挺可笑的,他们要保证她身体洁净,这样弄脏的时候才更能获得恶魔的欢心,她被迫斋戒。
祭品的斋戒当然也不是信徒们的那种斋戒,她被灌下很多烈酒,里面有曼陀罗与罂粟,保证她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只在一日三餐的时候醒来,她躺在床上,四肢瘫软无力,也发不出声音——这里的修女直接将肉桂粉灌进她的喉咙,粘膜被热性的药物灼伤,空气震动声带的时候就会让她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但这并不是最让她痛苦的,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她被告知,她将会于12月8日,也就是最新确定的圣母无染原罪瞻礼日,在她母亲与父亲缔结婚约,她也曾希望能够与所爱之人厮守一生的地方,亚麻圣母小堂,被奉献给一位恶魔大臣,她将会受到公开的侮辱,接受恶魔的种子,为他孕育地狱的后裔,她将被迫舍弃所有的美德,堕落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荡妇,她的灵魂将径直向下,永远地与母亲,未婚夫,以及她所爱的人擦肩而过,被恶魔们掠夺,撕裂,吞噬。
她只来得及在被迫搬去刺猬庄园之前,匆匆在照相馆留下了一点线索,她不知道是应当期望她的未婚夫能够发现那未完成的女红中的秘密,从而得到她留下的照片,而后设法来营救她;还是相信了父亲的谎言,以为她已经死了,在悲痛中慢慢地遗忘她,重新获得一份美满的爱情与婚姻——越是逼近12月8日,她的心情就越是低沉,越是痛苦,但慢慢地,她又希望是后者,不是她终于失去了信心,而是……
“女士?您要再喝点酒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
查普曼女士抿了抿唇,张开了嘴,一双小手捧着杯子,上面插着一根麦秆,这几天她就是靠着这个活下来的——浓郁的葡萄酒,里面加了盐和蜂蜜,还有上面提到过的一些药物,温热的液体流入喉咙,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意识混沌起来,在还能有几分清醒的时候,她挣扎着看了看给她送酒的孩子,今天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女孩,她有点紧张,但看到她把酒喝了酒,她又马上高兴起来。
为什么查普曼女士又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呢?
她还被软禁在刺猬庄园的时候,还以为与恶魔做交易的只是她的父亲,但从刺猬庄园又被转移到这里之后,她发现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查普曼先生并不是始作俑者,他可能只是一个喽啰,顶多是个趋势附庸的小人,真正与恶魔达成协议,召唤地狱居民,举行一场盛大的黑弥撒的另有其人。
不,应该说,另有很多人,他们都来看过她,用淫秽与残忍的眼神扫视过她的每一寸皮肤,如果不是她足够坚强,可能早就羞愧而死,但除了她对于生命的渴望之外,她的胸中更是涌动着一股强烈的不甘——她还那样年轻,那样纯洁,她有她爱的人,而她爱的人也爱着她,他们本可以有近乎于完美的婚姻,她甚至早就想好了女儿与儿子的名字,她渴望坐在阳光下,微笑着看着他们向自己跑来……
她为人真诚,坦率,正直,她是个恭顺的女儿,是个勤奋的学生,是个良善的主人,她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和母亲一起去施舍穷人,她可以骄傲地说,她的身上没有一点可指责的污点!
难道她这样严格的要求自己,时刻警醒,就是为了被摧毁,为了一些可憎的罪人满足自身的欲望么?绝不,绝不,绝不!
“女士……”
女孩的声音中断了查普曼女士的思绪,她的头脑开始混沌起来,但还是坚持用麦秆吸尽了最后一点酒液。
这就是她改变想法的原因,那些人实在是太残忍了,也太——危险了,他们往来的时候都带着面具,穿着斗篷,让人看不清面目,认不出身份,但他们能够控制住一整个女子修道院,让这里的修女们为他们所用,还有这些孩子,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被买来做唱诗班成员的——他们也是祭品,还是那种随时可以取代的祭品,当查普曼女士拒绝喝酒的时候,他们就鞭打那个送酒的孩子,打得他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直到查普曼女士变得温顺为止。
那个受了鞭打的孩子再也没出现过,他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查普曼女士一次次地想要提醒他们,叫他们逃跑,但如果没能成功呢,她不认为自己可以承受得起这份沉重的罪责。
她的父亲来看望过她,与其说是看望,倒不如说是在夸耀,他津津乐道于自己将要在这次黑弥撒中得到的赐福,还有在与这些大人物成为朋友后,可以获得多少提携与好处,他说,亚伯拉罕将自己的儿子以撒献给上帝,上帝给了他大大的赏赐,六个儿子,长久的青春,无数的牛羊,人们的尊崇与爱戴——如今他奉献了女儿,他从恶魔这里能够得到更多的东西,难以计数的财富,伯爵或是公爵的爵位,女王的召见,白金汉宫的房间,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查普曼女士如今对这个曾经是自己父亲的人,早就没了期待,甚至连愤怒都没了,她努力倾听,不过是为了从他的疯言疯语中提炼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就像是当初在布市街道的时候得到“亚麻圣母小堂”这个重要情报——可越是听,她就越是恐惧,若是她没猜错,这场黑弥撒的背后支持者,可能就是一位位高权重的人,若是真有人破坏了这场黑弥撒,他会不会遭到这位大人物的敌视与打击?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沉睡了过去,眼泪在她的眼角流下,划过面颊,渗入提花床单里。
第29章 黑弥撒(上)
亚麻圣母小堂事实上已经算是一个正在逐渐荒废的地上圣所,被废弃的圣所并不在少数,有些是因为居民搬迁——现在的联合王国教派纷呈,教民各有各的信仰,一个地方的居民搬到另一个地方,不会突然从圣公会的信民变成了长老会的信民;有些是因为附近有了更大,更好,或是更多圣迹的教堂,像是圣玛格丽特教堂就是因为在亚瑟王子结婚的时候奉献了整座彩绘玻璃,才一跃压过周边的其他教堂,成为仅次于威斯敏斯特的大教堂的;还有就是如亚麻圣母小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流传起种种诡异可怖的传说,河流里的水怪啦,墓地里的食尸鬼啦,修士的幽魂啦……
一个教堂有这样多的奇谈怪论,不是教士不够虔诚,就是地狱在这儿开了个口子,加之这里不知何时,煤气灯也坏了,路砖也缺了,马车在这里要陷轮子,人也要崴脚,渐渐地,愿意来这里做圣事的人就越来越少啦。
做奉献的人少了,小堂想要维护也没了资金,门上的青铜大十字架被拆掉了,座椅腐朽不堪,壁画褪色,吊灯锈蚀,祭坛上的圣器也零零散散不成套,这里的神父很快申请到其他地方去了,只有一个辅祭还在勉为其难的支持。
事后回想起来,这里可能很早就被确定为一个合适的黑弥撒举行地点了,人为造成的种种弊病不过是为了赶走信徒。
12月8日的深夜,圣母无染原罪瞻礼日的第一次弥撒早已落下帷幕,而恶魔们的庆典才刚刚开始,车轮辘辘,从第一辆马车开始,客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到齐,他们的身上可能还沾染着教堂的乳香味儿呢——每个人身上都披着带兜帽的斗篷,就是苦修士们经常穿着的那种,只是质地大有不同,这里可没有寒酸的亚麻布,除了丝绒,就是皮毛,最差也是毛呢,这些厚重的衣物将他们藏得严严实实,就算是最熟悉他们的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小堂的门后还有一层厚厚的黑色帷幔,这样就算是开门的时候,也未必有人能够窥见其中的火光,来人乘坐的马车停在门外,马车夫熄灭了悬挂在车厢和车辕上的煤油灯,自己裹紧了外套,安静地坐在高高的座位上等待,他们不但是车夫,还是护卫与杀手,若是不幸有人撞见了这一幕,肯定是要被灭口的。
在大厅里,那些破败不堪的座椅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碍眼的圣人像,画在墙壁上的圣人被有意涂抹上双角,加上尾巴,还有硕大的男性器官,悬挂在祭坛上方的十字架被倒挂,下面燃烧着劈啪作响的蜡烛——这些蜡烛,就如利维手中的那只,用的是偷儿的指骨,加上他的油脂,所以烧起来的时候不像普通的蜡烛那么安静,也不是很亮,不过黑弥撒确实不需要太多的亮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