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正这么想着,耳畔边就传来一个如晨钟暮鼓般的声音:“多年未见,居士还是老样子。”
那声音洪亮,却不震耳,让黄粱不由精神一震,抬头望去时,只见视野尽头一道消瘦身影漫步而来,初见还尚在远方,一眨眼,已至半程,再眨眼,对方便到了身前。
缩地成寸!
黄粱大骇,传闻这是修士到了真湖境才能修行的秘术,不曾想自己居然还有亲眼见识到的一天。
来者显然不可能是真湖境,但却依然修成了这秘术。
这些年纪高的吓人,承载了大气运的前辈们,一个个果然都是不得了的。
“见过大师!”黄粱赶紧行礼。
眼前这位枯瘦的仿佛只剩下皮包骨的光头和尚,论年纪可比他的师尊李飒还要年长许多,是整个龙腾界年纪最大的人了,这样的人物当面,他岂敢不敬。
一时唏嘘,平日里都是别人喊他前辈,对他行礼,今日倒好,在场三人,就属他年纪最小,辈分最低。
“我不信佛,可不是什么居士,老和尚别乱嚷嚷。”刘天一一脸嫌弃。
法华笑容可掬:“佛在心中,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转头看向黄粱:“你是李施主身边那个小童子吧?”
黄粱连忙道:“正是。”
法华颔首:“一晃已经一百多年了,李施主也登了极乐,可喜可贺。”
这有什么可喜可贺的,黄粱哭笑不得,只觉自己跟这两位前辈多少有些观念不合?
刘天一冷哼:“老和尚,出门之前,我给你算了一卦,如今再看,你印堂发黑,死气缠身,怕是活不久啦!出门之前给你的徒子徒孙们交代好后事没有?”
法华笑的更开心,两条长眉都在抖动:“若能如此,亦是老衲的福分,至于身后事……来时赤条条,去也赤条条,生前无憾,又何必管什么身后事?倒是居士你,既知此行凶险,又何必过来?”
刘天一嘿嘿一笑:“你这老不死的都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法华叹息:“此界终究还是要有人照看的。”
“那也未必是我。”刘天一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法华默然不语。
两人说话时,黄粱垂眉耷眼地站在一旁,如寒冬中没筑巢的鹌鹑……
插不了话,也不敢插话。
我怎么想起来要北上的?这是造了什么孽?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刘天一开口。
“走吧。”法华颔首。
然后两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黄粱。
黄粱一个激灵,立刻洞察了这两位老前辈的意思,连忙祭出自己的飞行灵器,往面前一抛,口上道:“两位前辈请!”
谁叫自己辈分最低呢?御器赶路这种事自己不做,难道还指望这两位做吗?
从来没想过,自己堂堂皇天宗宗主,有朝一日居然被人如此使唤,偏偏他还不敢有任何怨言。
流光催动,急速朝北方掠去。
第707章 血河大阵
龙腾极北,天壑横亘虚空,仿佛一道伤疤,触目惊心。
自八百年前天壑突兀出现的时候,它便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这只是世人所以为的。
唯有最靠近天壑,与天壑常年相伴的修士们,才能察觉到那些细微的不可捉摸的变化。
放眼望去,天壑内好似一片虚无,无尽黑暗笼罩,但偶然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天壑内翻滚而过,一闪便逝。
天壑内到底隐藏了什么,世人不清楚,便是连常驻在此地的天壑教也不清楚,曾有天壑教修士飞进天壑中,结果却是杳无音讯,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天壑的正下方某处,一道昂藏身影负手而立,抬头仰望着天壑,眸中不时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
此人便是天壑教教主,天圣!
其本名叫什么,出身何处,无人知晓,他就像是从某个犄角疙瘩忽然冒出来的,在其创下天壑教之前,竟从来没人见过他。
近两百年前,他这里立下天壑教基业,开宗立派,便以天圣自称。
之后大肆搜罗龙腾界各方强者,一步步将天壑教做强做大,成了如今在世人眼中丝毫不逊于三大霸主宗门的势力,其麾下单是九层境的长老便是数十位之多。
但不管其人来历如何,敢以天圣这个名字自称,也可见其雄心气魄。
他身后站着两人,一个耄耋沧桑,发须皆白,赫然是天壑教大长老邢墨,一个威武大汉,身负一口长剑,正是二长老程恨风。
二人陪同天圣在此,都目光复杂地望着天空中的裂痕。
与天圣出现之前的默默无闻不同,此二人当年无不是赫赫有名之辈,尤其程恨风,更是出身浩然书院这样的霸主势力,一手书剑决尽得历代先贤真传,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在近百年前,却不知因为何事叛出了浩然书院,加入了天壑教中,一跃成了天壑教的第二长老。
同为剑修,第九长老武邪曾不止一次找程恨风切磋,却没有哪一次胜过他,可见其人实力之强。
往年恩怨,程恨风早已不在意了,毕竟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若是一直记挂在心,还谈何修行?
如今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未来的出路。
这也是整个龙腾界,所有将自身修为走到极限的修士最关心的事,更是他心甘情愿屈居天圣之下,辅佐他的原因。
“出路,真的在天壑吗?”凝视着天空中的疤痕,程恨风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丝丝迷茫。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依然没办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旁边传来桀桀怪笑声,声音如金石摩擦,刺耳至极,大长老邢墨满是褶皱的老脸都抖动不休:“龙腾界的变化是从天壑出现开始的,八百年至今,神海真湖早已不见,有的只是云河,出路若不在天壑,还能在哪?更何况,教主可是亲自感受到了,你信不过自己,难道还信不过教主吗?”
程恨风摇头:“自然不是,只是……”
他垂下目光,望向前方,耳畔边传来了一声声凄厉惨叫和无尽的咒骂之音。
天壑的正下方,一条条深深的沟渠纵横交错,覆盖了方圆几十里地。
若从高空俯瞰,这些纵横交错的沟壑,赫然构成了一座极为复杂精妙的大阵,而在那大阵的正中心位置,更有一座百丈高的法坛耸立。
四周一艘艘楼船悬停,无数天壑教修士在忙忙碌碌,将最近掳掠来的凡人赶下楼船,然后一一杀死,让其鲜血流淌入沟壑之中,将其死去的尸体丢进其中。
沟壑内,血河流淌,无数尸体在其中浮沉,一个个气泡炸裂,似有冤魂在其中咆哮。
惨叫声,正是这些凡人临死之前发出的最后声音。
陆叶和庄不凡所遇到的那一些被掳掠的凡人,只是其中一批罢了,事实上,天壑教这边已将毒手伸向了整个雪州。
不单单是凡人,便是那些修士,也有被抓获过来的,遭遇了跟凡人一样的命运。
见到了这修罗炼狱一般的场景,哪怕再硬气的修士也不免心头发寒,求饶声,叫骂声,诅咒声,四面响起,却阻止不了他们死亡的命运。
天壑教为今日之事谋划多年,不动则以,动则如雷霆,如今的雪州,已经十室九空。
若非庄不凡之前传了一些消息出去,龙腾界这边还没人知道雪州出现了这样的异变。
庄不凡纵是个九层境,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微言轻,哪怕消息能传递到三大霸主宗门那边,这三家会如何行事也无法预料。
很大可能是先派遣人手过来查探详情,等证据确凿了再联手围剿。
但真若如此,也不知要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程恨风虽加入了天壑教,可说到底是浩然书院出身,杀人他不在乎,他这一生杀的人数量可不少,这么肆意屠戮凡人和雪州的修士,让他多少有些不适。
“为了最终的目标,所有牺牲都是值得的。”背负着双手的天圣淡淡开口,无人察觉到,其眸中的诡光越来越浓。
“教主英明!”邢墨如乌鸦般的嗓子高呼,“为后世开前路,继前人之绝学,教主功高齐天,必将名垂千古!”
“名垂千古嘛……”天圣嘴角微微勾起,面上满是讥讽的神色。
“天壑教,你们不得好死,三大宗门会替天行道的!”有修士临终之前的怒吼声遥遥传入这边,紧接着便被斩杀了,浑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便在这时,邢墨忽然自怀里取出一枚传音石,侧耳倾听了一下,老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什么事?”天圣头也不回地问道。
“武邪那边失手了!”
程恨风愕然:“出了什么变故?”
武邪虽不是他对手,但其人也是龙腾顶尖剑修,放眼整个界域,能胜过他的人不多,只是去药谷那边办事,怎么会失手的?
“说是有一个年轻小辈挡了他的路,疑似是霸刀传人。”
“霸刀……”程恨风眸露思索神色,很快想起丰州的霸刀山庄,叶英之名他听过,不过都是一些后起之秀,他从未放在心上。
但如果这个霸刀传人能击退武邪,倒是有些本事。
“教主,我亲自去一趟?”邢墨征询。
天圣正要说话,忽然心有所感,扭头朝一个方向望去,微微眯眼:“来不及了,反应倒是快。”
邢墨和程恨风都是一头雾水,顺着天圣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很快,便有一道流光印入视野中。
“这年不怕死的人真多啊,教主,让老夫出手拿下他吧。”邢墨主动请缨。
来人能悄无声息接近到这里才被发现,显然不是一般人,邢墨多年没与人动手,不免手痒。
“你不是对手。”天圣淡淡一声。
邢墨脸上的笑容僵住。
这世上强者确实不少,可能胜过他的却没几个,眼前的天圣是一个,剩下的几个无不是那些活了很多年的老不死。
“难道是……”邢墨隐有所觉。
程恨风背后的长剑也开始轻轻铮鸣。
“阿弥陀佛!”洪亮佛号响起,伴随无尽怒意,仿若晴空霹雳炸响,许多天壑教弟子只觉脑内嗡鸣,眼前金星直冒,皆都立足不稳,身形踉跄。
“竟是这老不死的!”邢墨眼角跳动起来,立刻回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在这老和尚的手下吃过大亏的。
急速掠来的流光顿住,露出其中三道身影。
程恨风的目光盯着刘天一,背后长剑铮鸣的愈发厉害,咬牙切齿:“师尊!”
刘天一淡淡地瞥他一眼:“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