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未曾和水镜先生一样入曹孟德麾下,而是直入鹿门山,再没有出现过人世,而渊第二日苏醒过来的时候,推开门,薄雾沾湿了衣衫,在门口站着一位青年,安静温和,他拱手道:
“渊先生。”
“统愿随先生,去见一见,那刘玄德开创的仁世。”
这一年,刘玄德战败,狼狈不堪。
但是这一战,也曾是这乱世中最为纯粹的光芒,让这个时代从无数历史中,诸侯割据,群雄勾心斗角的历史中脱颖而出。
在各大诸侯群雄不断的屠城中,神州遍地血色,却偏偏出现了携民渡江,拖慢速度,反倒让自己妻离子散,险些身死的君王。有明明恼恨愤怒兄长的决定,仍旧携带二十余人,立下死志,断后固守长坂坡的张翼德。
也有英武少年将领单枪纵马,赴死救人。
羽扇纶巾的青年谋士眸子温和。
先前分兵的关云长自水路赶来,破局。
……
渊和诸葛均离开了南阳,去奔赴诸葛亮和刘玄德。
刘玄德已经不再是少年道人曾见到的青年游侠儿。
而少年道人也已双鬓发白。
刘玄德眼底有欣喜之意,伸手指着卫渊,连连大笑,最后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含笑问道:“今日重逢,先生觉得备可曾做到你当初所说之万一?”
道人点头。
当年的游侠儿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真的才有万一么?”
旁边的青年谋士轻笑。
关云长和张翼德仍旧沉稳巍峨。
渊坐在一侧,看着自己半个弟子也是半个弟弟的青年双目明亮,仿佛要放出光来,慢慢的,渊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真的还能够见到,老师所期望的那个大汉,他给刘禅疗养身体,了解着这个时代。
那青年谋士仿佛一柄剑,铸造了很久很久,在遇到了刘玄德的时候才终于开始露出锋芒,披荆斩棘,最巅峰的时候,渊能看到那谋士语气温和,智计在握,周围有很多志同道合之辈,有得大名的,也有没有那么有名气的。
所有人环绕在刘玄德身边。
只是他也能察觉到,那青年的性格始终没有发生变化。
从容不迫,却又充满烈焰般的炙热和温度。
当他战略最终完成关键一步的时候,甚至于会兴奋到睡不着觉。
直到那一年。
关云长,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在建安二十四年十月,曹操和孙权全力动手,为了斩一关羽,魏国吴国几乎动员了倾国之力,而关云长还要面对两名叛徒,即便如此仍旧冲破封锁,最后拒不投降而亡。
身死之后,天下三国,尽数以诸侯之礼葬之。
……
“云长去了……”
“嗯,他的性格太傲了。”
双鬓全白的道人靠着树木,呢喃道:“但是不傲,那还是关羽吗?”
“为人倨傲而重情义,傲于世家,却善待百姓。”
“关云长,以天下诸名将和你一人倾力一战,真是够大的排场了。”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包括渊和那位谋士。
关羽死后,张翼德也随之而去。
而那个终其一生为了天下的男人。
生平第一次为自己个人的愤怒情绪而出兵。
不知后人是如何看待这位君王,但是他终其一生,不曾沾染百姓之血,他曾为意气而亲自鞭打督邮,弃官而去,自然少年快意;也曾经为了百姓和天下最强的诸侯为敌,半生流离失所后,终于得了一份天下,最后却为了兄弟而不顾一切。
放眼整个天下,历数过了过往和未来,再没有那个君王有这样的举动。
渊曾在那之后见到过亮。
后者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数日才出来。
渊恍惚间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曾经并肩而行的人,只剩下了独自一人。
死者死矣,活着的人却还要承担着那最后的大愿。
曾经的少年视线落在道人身上,轻声道:
“渊师……请赐九节杖。”
“七星法。”
第0249章 人力抗衡天命
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谋士。
不知为何,有种沉重的东西让他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转了转头,想要找法孝直,想要找庞统,想要找到刘玄德,让他们来劝一劝阿亮,但是他看到了,曾经的少年谋士,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啊。
渊看着那一双暗沉地几乎没有半点光芒的眸子。
曾经的,匡扶汉室的大愿,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站在那里。
就像是他一样……
正因为曾经有几乎相同的经历,所以渊才更能明白眼前这谋士的痛苦。
渊回去了家中,沉默着取出了九节杖。
将九节杖交给了谋士。
诸葛亮接过了九节杖,眸子似乎亮了亮,他想了想,取出自己的羽扇,递给卫渊,道:“渊师,九节杖很重要,亮只是借用一下,此物为亮所制,随身携带,嗯,和你交换,以做契约。”
双鬓是白发的道人接过了羽扇。
而那谋士转过头,走向了更遥远的道路。
……
只是在刘玄德身死之后,朱褒、雍闿、高定反叛,南中亦反。
当时季汉君王逝去,两名绝世猛将前后去世的局势下,北有曹魏大兵压境、东有孙权荆州军威胁,大臣谋逆,南有三郡叛乱,几乎随时有倾覆的危险,那谋士一日操持到夜间,忙的昏头,下意识喊道:
“孝直,律例之事交给……”
声音顿了顿。
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人。
那恩仇必报的法孝直位置上,早已经空无一人。
诸葛亮沉默着,然后突然微笑,孝直不在了,士元也不在,元直也不在,主公不在,不知为何,这里突然先得空空落落的,他定定看着这里,烛光映照在眼底,诸葛亮一只手握着卷宗,一只手突然悬在半空,似乎想要往脸上凑。
最后,那几乎是孤独一身的谋士像是一柄天下绝世的利剑。
亦或者不知疲惫,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进食的神灵。
不可思议地维持住了季汉的稳定。
稳定内乱,联盟孙吴,北拒曹操,南下平叛。
后人很难想象是怎么样的执着让他在失去君主的时候完成这样无法想象的操作。
渊看到那曾经的少年眼底燃烧着火焰。
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火焰。
在张角的眼中……
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对抗天地大势的人。
而后,在两年后,诸葛亮亲自赴南中平叛。
本来渊还担心他的身子,但是后来传来的消息,他成功征服了那边,除去靠兵略的碾压,还有怀柔之策,传来消息有很多,其中有简练的这一句“丞相定黔中,从青石祠过,遂抽刀刺山,投刀不拔而去,行人莫测。”
刘禅忍不住感慨道:“相父果然高深。”
双鬓白发的道人却忍不住在笑,刘禅连连发问才回答道:
“他分明是想着拔出来试试刀。”
道人想到二十多年前,扛着琴跑到自己门外大唱诗经的少年,失笑着道:“然后那小子把刀插进去以后突然发现,刀子上的纹路卡住了石头拔不出来,试了试以后,真的拔不出来。”
“觉得上脚踩着拔刀太丢人,只好绷着脸当没看到一样走了,当然行人莫测,谁知道他捅一下石头就走要做什么啊,哈哈。”
“心里面指不定心疼死了。”
刘禅瞠目结舌。
觉得自己心目中高深莫测的相父突然出现了裂痕。
而渊看到那曾经的少年似乎已经慢慢调整了自己的心性。
他自己在思索之后,也选择离开了蜀地,外出巡游,他对刘禅说,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不能够像是关张那样冲阵杀敌,内政也不是什么好手,索性去趁着还活着,做些能做到的事情。
刘禅性情温厚,允许这位道人离去。
这一年,渊已经五十二岁。
但是不知为何,他虽然仍旧虚弱,但是头发大体都还是纯黑,只是双鬓为白,看上去病弱却清淡,只如同三十余岁,显然这是道行极高的程度,但是身体却无法跟上这样的道行,并无特异。
……
那谋士回到了汉中。
成功平定了南中。
而后面对他的问题,就是如何要以一州之地匹敌天下,如何对抗地广蜀地十倍之多的魏国,他沉默许久,想到了少年时候,那道人对他说的话,回过头来去开发汉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