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和疯子计较些什么呢?
她只能跟他讲讲道理。
灵秋这辈子很少跟人讲道理。
通常是直接杀了。
但她是不会杀云靖的。
她怎么可能杀云靖呢?
顶多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罢了。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来着……
两个人相处最怕误会。
后面是什么不记得了。
好像说每个人都要勇敢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是迎着云靖的目光,她走到他面前,啪的一声给了他一巴掌,而后字正腔圆地骂了他一句:“王八蛋。”
?
手起手落间,云靖只闻见一股令人舒适的桂花甜香。
他被打得迷迷瞪瞪的,片刻之后,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
“先别急着说好。”灵秋抬手示意他闭嘴。
她道:“我知道你不想做我的仆人伺候我,可以。但是你不能报复我,更不能帮着别人来害我。”
云靖知道她说的是嵇玄。
有一瞬间,他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那天的那句话不是他的本意,如果他说出自己的本意,只会更加激怒嵇玄,只会给她带来更重的责罚。
太霄辰宫夺走了疼爱他的父母,夺走了他自以为是的幸福,夺走了他的人生,或许有一天就连灵秋也会被他们夺走。
云靖不敢赌。
因为除了这件事,他更怕的是她。
如果他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告诉灵秋,如果他对她说嵇玄、妙华、容姮、谢岑、云逸……这些人全都是坏蛋,如果他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告诉她。
如果她听完一切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
为什么……
他害怕藏在这个“为什么”背后那个词。
半妖。
徐鉴真是半妖,作为他的转世,他大概也是一只半妖。
说是大概,因为太霄辰宫从没明确地告诉过他。
他们的说辞从来很模糊。
就像一开始要解开他体内那个连他自己也从没察觉到的封印。
设下凶阵,在滚滚的妖气中告诉他要拯救天下苍生,却不告诉他要怎么拯救,又为什么拯救。
就像今日,告诉他要修炼神火,却又不告诉他什么是神火。
凶阵、狐妖、邪道、烈火,为什么这些最应该被仙门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成为这些长老仙尊口中天下苍生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在所有人口中,作为仙门圣子的徐鉴真风光无限,深得神尊疼爱,甚至亲自赐他与自己同姓。作为转世的他却被事事蒙在鼓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为什么明明应该活得恣意快活,他却如此痛苦?
云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他心想:难道能拔出琅琊剑的就一定是圣子转世吗?
或许他根本不是徐鉴真的转世呢?
可如果不是徐鉴真,他又能是谁呢?
他是一只狐狸,或者说——半只狐狸。就算没了仙门圣子的身份也再做不回银霜楼的云靖。
难道能拔出琅琊剑的就一定是圣子转世吗?
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不知向谁发问。
谁会相信他呢?
所有人都认定,拔出琅琊剑的云靖就是转世归来的徐鉴真。
他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徐鉴真气绝之后的回头一顾。
修道之人对妖物一向深恶痛绝。
他怎么敢赌灵秋一定就是那个例外?
误会总好过真相的丑陋。
云靖垂下头,沉默不语。
他情愿她再打他几巴掌,情愿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沉默咽下。
然而过了片刻,头顶只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难道能拔出琅琊剑的就一定是圣子转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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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求你了][求你了]
第52章 戒律堂
“说不定你只是走运罢了。你以为你是谁?居然跟嵇玄一起来说我, 还搬出门规。大家才进太霄辰宫几天啊,你倒是把那些竹简上的鬼话记得清楚。”
灵秋见他毫无辩解之意,心下更怒,用嘲讽的语调继续道:“你站在他们那边, 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高人一等了?从前跟我说过的话, 如今是不是也觉得可笑了?我告诉你, 别以为做了圣子就了不起。”
她越想越气,恨恨威胁道:“别以为有徐悟护着, 我就不敢动你。要是真把我惹急了,我就亲手杀了你!”
“……”
空气突然沉默了一瞬。
天啊。
她狠狠咬了下舌头。
你在做什么啊灵秋。
怎么能当面威胁要杀人呢?
他可是仙门圣子!
……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杀人的。只要你……”
灵秋试图找补,话还没说完,云靖忽然向她伸出手。
他先是碰了碰她的指尖, 接着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见她没有抵触,终于轻轻牵住她的手。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还以为他要拉她过去, 却没想到他跪在地上,自己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
衣摆摩擦过地面,发出极轻的声音。
云靖稍微挪动几寸, 凑近灵秋,而后像小狗一样仰起脸,环住了她的腰, 把自己轻轻埋进她怀里。
一滴泪从他眼角溢出,灵秋神色一颤,下意识伸手。
那滴泪就这样融化在她指尖。
要不要这么可怜?
她垂眸道:“我胡说的, 其实我根本没杀过人。”
好烂的谎话,她还要硬着头皮说。
“我不会杀你的。”
这句是真心话。
“只要你乖乖听话。”
这句也是真心话。
口中残留着浅淡的血腥,是烈火灼烧五脏带来的余味。身上的伤痛到不痛,早已麻木。
唯一清晰的只有侧脸火烧似的刺痛,以及空气中淡淡的、桂花的甜香。
轻轻抱住眼前人,痛也忘记。
于是整个世界只剩甜香。
冰凉的,柔软的甜香。
灵秋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除了最开始和最后的那句,云靖什么也没听清。
她替他拭泪的动作那么温柔,他几乎要随着那颗透明的泪珠一起融化在她手中。
云靖把脸埋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声音闷闷地传来。
“神尊命两位尊者一道授我法术,嵇玄尊者为人严肃、手段狠辣,一向最重视门规。我知道,当日是薛成昭先惹了你,我不该什么也不问就站在他那边质问你。”
“那时嵇玄尊者亲眼看到你驱使剑气追赶薛成昭,若我当着他的面帮你,只会激怒他从而加重责罚……”
解释到这里,已经是他敢做到的最大程度。
“所以你就看着他羞辱我。”灵秋蹙眉,“自从进了太霄辰宫,见了谁都要行礼下跪,一天要跪八百次。最过分的是,如今我不仅要跪他们,还要跪你。”
她看着云靖:“我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是因为你,好好的去拔什么琅琊剑?仙门圣子……所有人都说徐鉴真好得不得了,我却偏不觉得。”